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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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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日,莫稽謁選,得授無為軍司戶。丈人治酒送行,此時眾丐戶,料也不敢登門鬧吵了。喜得臨安到無為軍,是一水之地。莫稽領了妻子,登舟起任。行了數日,到了採石江邊,維舟北岸。其夜月明如晝,莫稽睡不能寐,穿衣而起,坐於船頭玩月。四顧無人,又想起團頭之事,悶悶不悅。忽然動一個惡念:「除非此婦身死,另娶一人,方免得終身之恥。」心生一計,走進船艙,哄玉奴起來看月華。玉奴已睡了,莫稽再三逼他起身。 玉奴難逆丈夫之意,只得披衣,走至馬門口,舒頭望月。被莫稽出其不意,牽出船頭,推墮江中,悄悄喚起舟人,分付:「快開船前去,重重有賞!不可遲慢。」舟子不知明白,慌忙撐篙蕩漿,移舟於十裡之外。住泊停當,方才說:「適間奶奶因玩月墮水,撈救不及了。」卻將三兩銀子,賞與舟人為酒錢。舟人會意,誰敢開口?船中雖跟得有幾個蠢婢子,只道主母真個墮水,悲泣了一場,丟開了手。不在話下。有詩為證: 只為團頭號不香,忍因得意棄糟糠。天緣結髮終難解,贏得人呼薄幸郎。 你說事有湊巧!莫稽移船去後,剛剛有個淮西轉運使許德厚,也是新上任的,泊舟於採石北岸,正是莫稽先前推妻墜水處。許德厚和夫人推窗看月,開懷飲酒,尚未曾睡。忽聞岸上啼哭,乃是婦人聲音,其聲哀怨,好生不忍。忙呼水手打看,果然是個單身婦人,坐於江岸。便教喚上船來,審其來歷。原來此婦正是無為軍司戶之妻金玉奴。初墜水時,魂飛魄蕩,已拚著必死。忽覺水中有物,托起兩足,隨波而行,近於江岸。玉奴掙紥上岸,舉目看時,江水茫茫,已不見了司戶之船,才悟道丈夫貴而忘賤,故意欲溺死故妻,別圖良配。如今雖得了性命,無處依棲,轉思苦楚,以此痛哭。見許公盤問,不免從頭至尾,細說一遍。說罷,哭之不已。 連許公夫婦都感傷墮淚,勸道:「汝休得悲啼,肯為我義女,再作道理。」玉奴拜謝。許公分付夫人取幹衣替他通身換了,安排他後艙獨宿。教手下男女都稱他小姐,又分付舟人,不許洩漏其事。 不一日,到淮西上任。那無為軍正是他所屬地方,許公是莫司戶的上司,未免隨班參謁。許公見了莫司戶,心中想道:「可惜一表人才,幹恁般薄幸之事。」 約過數月,許公對僚屬說道:「下官有一女,頗有才貌,年已及笄,欲擇一佳婿贅之。諸君意中,有其人否?」眾僚屬都聞得莫司戶青年喪偶,齊聲薦他才品非凡,堪作東床之選。許公道:「此子吾亦屬意久矣,但少年登第,心高望厚,未必肯贅吾家。」眾僚屬道:「彼出身寒門,得公收拔,如蒹葭倚玉樹,保幸如之,豈以入贅為嫌乎?」許公道:「諸君既酌量可行,可與莫司戶言之。但雲出自諸君之意,以探其情,莫說下官,恐有妨礙。」眾人領命,遂與莫稽說知此事,要替他做媒。 莫稽正要攀高,況且聯姻上司,求之不得,便欣然應道:「此事全仗玉成,當效銜結之報。」眾人道:「當得,當得。」隨即將言回復許公。許公道:「雖承司戶不棄,但下官夫婦,鍾愛此女,嬌養成性,所以不捨得出嫁。只怕司戶少年氣概,不相饒讓;或致小有嫌隙,有傷下官夫婦之心。須是預先講過,凡事容耐些,方敢贅入。」眾人領命,又到司戶處傳話,司戶無不依允。此時司戶不比做秀才時節,一般用金花彩幣為納聘之儀,選了吉期,皮松骨癢,整備做轉運使的女婿。 卻說許公先教夫人與玉奴說:「老相公憐你寡居,欲重贅一少年進士,你不可推阻。」玉奴答道:「奴家雖出寒門,頗知禮數。既與莫郎結髮,從一而終。 雖然莫郎嫌貧棄賤,忍心害理,奴家各盡其道,豈肯改嫁,以傷婦節?」言畢,淚如雨下。夫人察他志誠,乃實說道:「老相公所說少年進士,就是莫郎。老相公恨其薄幸,務要你夫妻再合。只說有個親生女兒,要招贅一婿,卻教眾僚屬與莫郎議親,莫郎欣然聽命,只今晚入贅吾家。等他進房之時,須是如此如此,與你出這口嘔氣。」玉奴方才收淚,重勻粉面,再整新妝,打點結親之事。到晚,莫司戶冠帶齊整,帽插金花,身披紅錦,跨著雕鞍駿馬,兩班鼓樂前導,眾僚屬都來送親。一路行來,誰不喝采!正是: 鼓樂喧闐白馬來,風流佳婿實奇哉! 團頭喜換高門眷,採石江邊未足哀。 是夜,轉運司鋪氈結彩,大吹大擂,等候新女婿上門。莫司戶到門下馬,許公冠帶出迎,眾官僚都別去。莫司戶直入私宅,新人用紅帕覆首,兩個養娘扶將出來。掌禮人在檻外喝禮,雙雙拜了天地,又拜了丈人、丈母,然後交拜。禮畢,送歸洞房,做花燭筵席。莫司戶此時心中,如登九霄雲裡,歡喜不可形容。仰著臉,昂然而入。才跨進房門,忽然兩邊門側裡,走出七八個老嫗、丫鬟,一個個手執籬竹細棒,劈頭劈腦打將下來,把紗帽都打脫了,肩背上棒如雨下,打得叫喊不迭,正沒想一頭處。 莫司戶被打,慌做一堆蹭倒,只得叫聲:「丈人,丈母,救命!」只聽房中嬌聲宛轉,分付道:「休打殺薄情郎,且喚來相見。」眾人方才住手。七八個老嫗、丫鬟,扯耳朵,拽胳膊,好似六賊戲彌陀一般,腳不點地,擁到新人面前。司戶口中還說道:「下官何罪?」開眼看時,畫燭輝煌,照見上邊端端正正坐著個新人,不是別人,正是故妻金玉奴。莫稽此時魂不附體,亂嚷道:「有鬼!有鬼!」眾人都笑起來。 只見許公自外而入,叫道:「賢婿休疑,此乃吾採石江頭所認之義女,非鬼也。」莫稽心頭方才住了跳,慌忙跪下,拱手道:「我莫稽知罪了,望大人包容之。」許公道:「此事與下官無干,只吾女沒說話就罷了。」玉奴唾其面,罵道:「薄幸賊!你不記宋弘有言:貧賤之交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。當初你空手贅入吾門,虧得我家資財,讀書延譽,以致成名,僥倖今日。奴家亦望夫榮妻貴,何期你忘恩負本,就不念結髮之情,恩將仇報,將奴推墮江心。幸然天天可憐,得遇恩爹提救,收為義女。倘然葬江魚之腹,你別娶新人,於心何忍?今日有何顏面,再與你完聚?」說罷,放聲而哭,千薄幸,萬薄幸,罵不住口。莫稽滿面羞慚,閉口無言,只顧磕頭求恕。 許公見罵得勾了,方才把莫稽扶起,勸玉奴道:「我兒息怒。如今賢婿悔罪,料然不敢輕慢你了。你兩個雖然舊日夫妻,在我家只算新婚花燭。凡事看我之面,閒言閒語,一筆都勾罷。」又對莫稽說道:「賢婿,你自家不是,休怪別人。今宵只索忍耐,我教你丈母來解勸。」說罷,出房去。少刻夫人來到,又調停了許多說話,兩個方才和睦。 次日,許公設宴,管待新女婿,將前日所下金花彩幣,依舊送還,道:「一女不受二聘。賢婿前番在金家已費過了,今番下官不敢重疊收受。」莫稽低頭無語。許公又道:「賢婿常恨令岳翁卑賤,以致夫婦失愛,幾乎不終。今下官備員如何?只怕爵位不高,尚未滿賢婿之意。」莫稽漲得面皮紅紫,只是離席謝罪。 有詩為證: 癡心指望締高姻,誰料新人是舊人? 打罵一場羞滿面,問他何取岳翁新? 自此莫稽與玉奴夫婦和好,比前加倍。許公共夫人待玉奴如真女,待莫稽如真婿;玉奴待許公夫婦,亦與真爹娘無異。連莫稽都感動了,迎接團頭金老大在任所,奉養送終。後來許公夫婦之死,金玉奴皆制重服,以報其恩。莫氏與許氏,世世為通家兄弟,往來不絕。詩雲: 宋弘守義稱高節,黃允休妻罵薄情。 試看莫生婚再合,姻緣前定枉勞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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