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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卷 臨安裡錢婆留發跡(2)


  再說婆留到十七八歲時,頂冠束髮,長成一表人材;生得身長力大,腰闊膀開,十八般武藝,不學自高。雖曾進學堂讀書,粗曉文義便拋開了,不肯專心;又不肯做農商經紀。在裡中不幹好事,慣一偷雞打狗,吃酒賭錢。家中也有些小家私,都被他賭博,消費得七八了。爹娘若說他不是,他就彆著氣,三兩日出去不歸。因是管轄他不下,只得由他。此時,裡中都喚他做錢大郎,不敢叫他小名了。一日,婆留因沒錢使用,忽然想起:「顧三郎一夥,嘗來打合我去販賣私鹽。我今日身閑無事,何不去尋他?」行到釋迦院前,打從戚漢老門首經過。

  那戚漢老是錢塘縣第一個開賭場的,家中養下幾個娼妓,招引賭客。婆留閒時,也常在他家賭錢、住宿。這一日,忽見戚漢老左手上橫著一把行秤,右手提了一隻大公雞、一個豬頭回來。看了婆留便道:「大郎,連日少會。」婆留問道:「有甚好賭客在家?」漢老道:「不瞞大郎說,本縣錄事老爺有兩位郎君,好的是賭博,也肯使花酒錢。有多嘴的,對他說了,引到我家坐地,要尋人賭雙陸。

  人聽說是見在官府的兒,沒人敢來上樁。大郎有采時,進去賭對一局。他們都是見采,分文不欠的。」婆留口中不語,心下思量道:「兩日正沒生意,且去淘摸幾貫錢鈔使用。」便向戚漢老道:「別人弱他官府,我卻不弱他。便對一局,打甚緊?只怕采頭短少,須吃他財主笑話。少停賭對時,我只說有在你處,你與我招架一聲,得采時平分便了,若還輸去,我自賠你。」漢老素知婆留平日賭性最直,便應道:「使得。」

  當下漢老同婆留進門,與二鐘相見。這二鐘一個叫做鐘明,一個叫做鐘亮,他父親是鐘起,見為本縣錄事之職。漢老開口道:「此間錢大郎,年紀雖少,最好拳棒,兼善博戲。聞知二位公子在小人家裡,特來進見。」原來二鐘也喜拳棒,正投其機;又見婆留一表人材,不勝歡喜。當下敘禮畢,閑講了幾路拳法。

  鐘明就討雙陸盤擺下,身邊取出十兩重一錠大銀,放在卓上,說道:「今日與錢兄初次相識,且只賭這錠銀子。」婆留假意向袖中一摸,說道:「在下偶然出來拜一個朋友,遇戚老說公子在此,特來相會,不曾帶得什麼采來。」回頭看著漢老道:「左右有在你處,你替我答應則個。」漢老一時應承了,只得也取出十兩銀子,做一堆兒放著。便道:「小人今日不方便,在此只有這十兩銀子,做兩局賭麼?」

  自古道:稍粗膽壯。婆留自己沒一分錢鈔,卻教漢老應出銀子,膽已自不壯了。

  著了急,一連兩局都輸。鐘明收起銀子,便道:「得罪,得罪。」教小廝另取一兩銀子,送與漢老,作為頭錢。漢老雖然還有銀子在家,只怕錢大郎又輸去了,只得認著晦氣,收了一兩銀子。將雙陸盤掇過一邊,擺出酒肴留款。婆留那裡有心飲酒,便道:「公子寬坐,容在下回家去,再取稍來決賭。何如?」鐘明道:「最好。」鐘亮道:「既錢兄有興,明日早些到此,竟日取樂。今日知己相逢,且共飲酒。」婆留只得坐了。兩個妓女唱曲侑酒。正是:

  賭場逢妓女,銀子當磚塊。
  牡丹花下死,還卻風流債。

  當日正在歡飲之際,忽聞叩門聲。開看時,卻是錄事衙中當直的,說道:「老爺請公子議事。教小的們那處不尋到,卻在這裡!」鐘明、鐘亮便起身道:「老父呼喚,不得不去。錢兄,明日須早來頑耍。」囑罷,向漢老說聲「相擾」,同當直的一齊去了。婆留也要出門,被漢老雙手拉住道:「我應的十兩銀子,幾時還我?」婆留一手劈開便走,口裡答道:「來日送還。」出得門來,自言自語的道:「今日手裡無錢,卻賭得不爽利。還去尋顧三郎,借幾貫鈔,明日來翻本。」

  帶著三分酒興,徑往南門街上而來。向一個僻靜巷口撒溺,背後一人將他腦後一拍,叫道:「大郎,甚風吹到此?」婆留回頭看時,正是販賣私鹽的頭兒顧三郎。

  婆留道:「三郎,今日相訪,有句話說。」顧三郎道:「甚話?」婆留道:「不瞞你說,兩日賭得沒興,與你告借百十貫錢去翻本。」顧三郎道:「百十貫錢卻易,只今夜隨我去,便有。」婆留道:「那裡去?」顧三郎道:「莫問,莫問,同到城外便知。」

  兩個步出城門,恰好日落西山,天色漸暝。約行二裡之程,到個水港口,黑影裡見纜個小船,離岸數尺。船上蘆席滿滿冒住,密不通風,並無一人。顧三郎撚起泥塊,向蘆席上一撒,撒得聲響。忽然蘆席開處,船艙裡鑽出兩個人來,咳嗽一聲。顧三郎也咳嗽相應。那邊兩個人,即便撐船攏來。顧三郎同婆留下了船艙,船艙還藏得四個人。這裡兩個人下艙,便問道:「三郎,你與誰人同來?」

  顧三郎道:「請得主將在此,休得多言,快些開船去。」說罷,眾人拿櫓動篙,把這船兒弄得梭子般去了。婆留道:「你們今夜又走什麼道路?」顧三郎道:「不瞞你說,兩日不曾做得生意,手頭艱難。聞知有個王節使的家小船,今夜泊在天目山下,明早要進香。此人巨富,船中必然廣有金帛,弟兄們欲待借他些使用。只是他手下有兩個蒼頭,叫做張龍、趙虎,大有本事,沒人對付得他。正思想大郎了得,天幸适才相遇,此乃天使其便,大膽相邀至此。」婆留道:「做官的貪贓枉法得來的錢鈔,此乃不義之財,取之無礙!」

  正說話間,聽得船頭前蕩槳響,又有一個小撶船來到。船上共有五條好漢在上,兩船上一般咳嗽相應。婆留已知是同夥,更不問他。只見兩船幫近,顧三郎悄悄問道:「那話兒歇在那裡?」撶船上人應道:「只在前面一裡之地,我們已是著眼了。」

  當下,眾人將船搖入蘆葦中歇下,敲石取火。眾好漢都來與婆留相見,船中已備得有酒肉,各人大碗酒、大塊肉吃了一頓。分撥了器械,兩隻船,十三籌好漢,一齊上前進發。遙見大船上燈光未滅,眾人搖船攏去,發聲喊,都跳上船頭。

  婆留手執鐵棱棒打頭,正遇著張龍,早被婆留一棒打落水去。趙虎望後艄便跑。滿船人都唬得魂飛魄散,那個再敢挺敵?一個個跪倒船艙,連聲饒命。婆留道:「眾兄弟聽我分付:只許收拾金帛,休殺害他性命。」眾人依言,將舟中輜重,恣意搬取。呼哨一聲,眾人仍分作兩隊,下了小船,飛也是搖去了。

  原來王節使另是一個座船,他家小先到一日。次日,王節使方到,已知家小船被盜。細開失單,往杭州府告狀。杭州刺史董昌准了,行文各縣:訪拿真贓真盜。文書行到臨安縣來,知縣差縣尉協同緝捕使臣,限時限日的擒拿,不在話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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