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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卷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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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說大尹回到縣中,吊出丘乙大狀詞,並王小二那宗案卷查對,果然日子相同,撇屍地處一般,更無疑惑。即著原差,喚到丘乙大、劉三旺干證人等,監中吊出綽板婆孫氏,齊到屍場認看。此時正是五月天道,監中瘟疫大作,那孫氏剛剛病好,還行走不動,劉三旺與再旺扶挾而行。 到了屍場上,仵作揭開棺蓋,那丘乙大認得老婆屍首,放聲號慟,連連叫道:「正是小人妻子!」干證地鄰也道:「正是楊氏!」大尹細細鞠問致死情由,丘乙大咬定:「劉三旺夫妻登門打罵,受辱不過,以致縊死。」劉三旺、孫氏,又苦苦折辯。地鄰俱稱是孫氏起釁,與劉三旺無干。大尹喝教將孫氏拶起。那孫氏是新病好的人,身子虛弱,又行走這番,勞碌過度,又費唇費舌折辯,漸漸神色改變。經著拶子,疼痛難忍,一口氣收不來,翻身跌倒,嗚呼哀哉!只因這一文錢上起,又送一條性命。正是: 地獄又添長舌鬼,相罵今無綽板聲。 大尹看見,即令放拶。劉三旺向前叫喊,喊破喉嚨,也喚不轉。再旺在旁哀哀啼哭,十分淒慘。大尹心中不忍,向丘乙大道:「你妻子與孫氏角口而死,原非劉三旺拳手相交。今孫氏亦亡,足以抵償。今後兩家和好,屍首各自領歸埋葬,不許再告,違者定行重治。」眾人叩首依命,各領屍首埋葬。不在話下。 再說朱常、蔔才下到獄中,想起枉費許多銀兩,反受一場刑杖,心中氣惱,染起病來,卻又沾著瘟氣,二病夾攻,不勾數日,雙雙而死。只因這一文錢上起,又送兩條性命。未詐他人,先損自己。 說話的,我且問你:朱常生心害人,尚然得個喪身亡家之報;那趙完父子活活打死無辜二人,又誣陷了兩條性命,他卻漏網安享,可見天理原有報不到之處。 看官,你可曉得,古老有幾句言語麼?是那幾句?古語道:「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。不是不報,時辰未到。」那天公算子,一個個記得明白。古往今來,曾放過那個?這趙完父子漏網受用,一來他的頑福未盡;二來時候不到;三來小子只有一張口,沒有兩副舌,說了那邊,便難顧這邊,少不得逐節兒還你個報應。 閒話休題。且說趙完父子,又勝了朱常,回到家中,親戚鄰里,齊來作賀,吃了好幾日酒。又過數日,聞得朱常、蔔才俱已死了,一發喜之不勝。田牛兒念著母親暴露,領歸埋葬不題。時光迅速,不覺又過年餘。原來趙完年紀雖老,還愛風月,身邊有個偏房,名喚愛大兒。那愛大兒生得四五分顏色,喬喬畫畫,正在得趣之時。那老兒雖然風騷,到底老人家,只好虛應故事,怎能勾滿其所欲?看見義孫趙一郎,身材雄壯,人物乖巧,尚無妻室,到有心看上了。常常走到廚房下,捱肩擦背,調嘴弄舌。你想世上能有幾個坐懷不亂的魯男子,婦人家反去勾搭,他可有不肯之理。兩下眉來眼去,不則一日,成就了那事。彼此俱在少年,猶如一對餓虎,那有個飽期,捉空就閃到趙一郎房中偷一手兒。那趙一郎又有些本領,弄得這婆娘體酥骨軟,魄散魂銷,恨不時刻並做一塊。 約莫串了半年有餘,一日,愛大兒對趙一郎說道:「我與你雖然快活了這幾多時,終是礙人耳目,心忙意急,不能勾十分盡興。不如悄地逃往遠處,做個長久夫妻。」趙一郎道:「小娘子若真肯跟我,就在此可以做得夫妻,何必遠去。」愛大兒道:「你便是我心上人了,有甚假意?只是怎地在此就做得夫妻?」趙一郎道:「向年丁老官與田婆,都是老爹與大官人自己打死,詐賴朱家的。當時教我相幫他扛抬,曾許事完之日,分一分家私與我。那個棒棍,還是我藏好。一向多承小娘子相愛,故不說起。你今既有此心,我與老爹說,先要了那一分家私,尋個所在住下;然後再央人說,要你為配,不怕他不肯。他若捨不得,那時你悄地逕自走了出來,他可敢道個不字麼?設或不達時務,便報與田牛兒,同去告官,教他性命也自難保。」 愛大兒聞言,不勝歡喜,道:「事不宜遲,作速理會!」說罷,閃出房去。次日趙一郎探趙完獨自個在堂中閑坐,上前說道:「向日老爹許過事平之後,分一股家私與我。如今朱家了賬已久,要求老爹分一股兒,自去營運。」趙完答道:「我曉得了。」再過一日,趙一郎轉入後邊,遇著愛大兒,遞個信兒道:「方才與老爹說了,娘子留心察聽,看可像肯的。」愛大兒點頭會意,各自開去不題。 且說趙完叫趙壽到一個廂房中去,將門掩上,低低把趙一郎說話,學與兒子,又道:「我一時含糊應了他,如今還是怎地計較?」趙壽道:「我原是哄他的甜話,怎麼真個就做這指望?」老兒道:「當初不合許出了,今若不與他些,這點念頭,如何肯息?」趙壽沉吟了一回,又生起歹念,乃道:「若引慣了他,做了個月月紅,倒是無了無休的詐端。想起這事,止有他一個曉得,不如一發除了根,永無掛慮!」 那老兒若是個有仁心的,勸兒子休了這念,胡亂與他些小東西,或者免得後來之禍,也未可知。千不合,萬不合,卻說道:「我也有這念頭,但沒有個計策。」趙壽道:「有甚難處,明日去買些砒礵,下在酒中,到晚灌他一醉,怕道不就完事。外邊人都曉得平日將他厚待的,決不疑惑!」趙完歡喜,以為得計。 他父子商議,只道神鬼不知,那曉得卻被愛大兒瞧見,料然必說此事,悄悄走來覆在壁上窺聽。雖則聽著幾句,不當明白,恐怕出來撞著,急閃入去。欲要報與趙一郎,因聽得不甚真切,不好輕事重報。心生一計,到晚間,把那老兒多勸上幾杯酒,吃得醉熏熏,到了床上,愛大兒反抱定了那老兒撒嬌撒癡,淫聲浪語。這老兒迷魂了,乘著酒興,未免做些沒正經事體。 方在酣美之時,愛大兒道:「有句話兒要說,恐氣壞了你,不好開口。若不說,又氣不過。」這老兒正頑得氣喘吁吁,借那句話頭,就停住了,說道:「是那個衝撞了你?如此著惱!」 愛大兒道:「叵耐一郎這廝,今早把風話撩撥我,我要扯他來見你,倒說:『老爹和大官人性命都還在我手裡,料道也不敢難為我。』不知有甚緣故,說這般滿話。倘在外人面前,也如此說,必疑我家做甚不公不法勾當,可不壞了名聲?那樣沒上下的人,怎生設個計策擺佈死了,也省了後患。」那老兒道:「元來這廝恁般無禮!不打緊,明晚就見功效了。」愛大兒道:「明晚怎地就見功效?」那老兒也是合當命盡,將要藥死的話,一五一十說出。 那婆娘得了實言,次早閃來報知趙一郎。趙一郎聞言,吃那驚不小,想道:「這樣反面無情的狠人!倒要害我性命,如何饒得他過?」摸了棒槌,鎖上房門,急來尋著田牛兒,把前事說與。田牛兒怒氣衝天,便要趕去廝鬧。趙一郎止住道:「若先嚷破了,反被他做了準備。不如竟到官司,與他理論。」田牛兒道:「也說得是。還到那一縣去?」趙一郎道:「當初先在婺源縣告起,這大尹還在,原到他縣裡去。」那太白村離縣止有四十餘裡,二人拽開腳步,直跑至縣中。正好大尹早堂未退,二人一齊喊叫。大尹喚入,當廳跪下,卻沒有狀詞,只是口訴。 先是田牛兒哭稟一番,次後趙一郎將趙壽打死丁文、田婆,誣陷朱常、蔔才情由細訴,將行兇棒槌呈上。大尹看時,血痕雖幹,鮮明如昨。乃道:「既有此情,當時為何不首?」趙一郎道:「是時因念主僕情分,不忍出首。如今恐小人洩漏,昨日父子計議,要在今晚將毒藥鴆害小人,故不得不來投生。」大尹道:「他父子私議,怎地你就曉得?」 趙一郎急遽間,不覺吐出實話,說道:「虧主人偏房愛大兒報知,方才曉得。」大尹道:「你主人偏房,如何肯來報信?想必與你有奸麼?」趙一郎被道破心事,臉色俱變,強詞抵賴。大尹道:「事已顯然,不必強辨。」即差人押二人去拿趙完父子,並愛大兒前來赴審。到得太白村,天已昏黑,田牛兒留回家歇宿,不題。 且說趙壽早起就去買下砒礵,卻不見了趙一郎,問家中上下,都不知道。 父子雖然有些疑惑,那個慮到愛大兒洩漏。次日清晨,差人已至,一索捆翻,拿到縣中。趙完見愛大兒也拿了,還錯認做趙一郎調戲他不從,因此牽連在內。直至趙一郎說出,報他謀害情由,方知向來有奸,懊悔失言。兩下辨論一番,不肯招承。怎當嚴刑鍛煉,疼痛難熬,只得一一細招。大尹因害了四命,情理可恨,趙完父子,各打六十,依律處斬。趙一郎奸騙主妾,背恩反噬;愛大兒通同姦夫,謀害親夫,各責四十,雜犯死罪,齊下獄中。田牛兒釋放回家。一面備文申報上司,具疏題請。不一日,刑部奉旨,倒下號劄,四人俱依擬秋後處決。 只因這一文錢,又斷送了四條性命。雖然是冤各有頭,債各有主,若不因那一文錢爭鬧,楊氏如何得死?沒有楊氏的死屍,朱常這詐害一事,也就做不成了。總為這一文錢起,共害了十三條性命。這段話叫做《一文錢小隙造奇冤》。奉勸世人,舍財忍氣為上。有詩為證: 相爭只為一文錢,小隙誰知奇禍連! 勸汝舍財兼忍氣,一生無事得安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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