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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(5)


  定哥回嗔作喜道:「莫不是常來探望老爺的那少年官兒麼?生得到也清俊文雅。只是這個人心性是不常的。」貴哥哈哈的笑道:「從來相面的先生,與人對坐著半日,從頭看到腳下,又相手摸腰,還只知面不知心。夫人略瞧右丞一瞧,連心都瞧見了,豈不是兩心相照?」定哥道:「丫頭莫要嚷!我且問你,那女待詔怎麼對你說?你怎麼樣回話那女待詔?」

  貴哥道:「那女待詔是個老作家,恐怕一句說出來,惹是非到了身上,便伸進吐出,團團圈圈,遠遠地說將來。我說:『老婆子,你不消多說了,以定是有那個人兒看上了我家夫人,你思量做個馬泊六,何苦扯扯拽拽排布這個大套子?』那女待詔便拍手拍腳的笑起來,說道:『好個乖乖姐姐!像似被人開過聰明孔子,一猜就猜著。』被小妮子照臉一口啐,唾駡他道:『老虔婆,老花娘!你自沒廉恥,被千人萬人開了聰明孔,才學得這篦頭生息。我是天生天化,踏著尾羓頭便動的,那個和你這虔婆取笑!』那女待詔道:『好姐姐,你不鬚髮惱。我不過是趁口取笑你,難道你這般決烈索性的姐姐,身邊就肯添個影人兒?』小妮子道:『你這般說,且饒你去,不許在此胡纏。』那女待詔又道:『我特特為著夫人來,被你搶白這一頓,怎麼教我就去了?你且把夫人平日的性格說說我聽。我是劈面相、聞聲相、揣骨相、麻衣相、達磨相,一下裡就知道他的心事了。』小妮子便道:『若問別樣心事,我實實不曾曉得。若說我夫人正色治家,嚴肅待眾,見我們一些笑容也是沒有的,誰敢在他跟前把身子側立立兒?』那女待詔道:『若依這般說,就恭喜,賀喜!我這馬泊六穩穩地做成了。』小妮子道:『你這般胡嘲亂講!若不惹得打下截來!』他道:『我是依著相書上相來的。』小妮子道:『相書上那一本有如此說話?』他道:『俗語說得好:嬉嬉哈哈,不要惹他;臉兒狠狠,一問就肯。』」定哥正呷著一口茶,聽見貴哥這些話,不覺笑了一聲,噴茶滿面,罵道:「老虔婆一味油嘴,明天叫他來,打他幾個耳聒子才饒他!」

  說罷這話時,爐煙已盡,織女橫斜,漏下二鼓矣。貴哥伏侍定哥歸房安置,就問道:「這兩件寶貝放在那裡好?」定哥道:「且放在我首飾箱內,好好鎖著。」

  貴哥依言收拾不題。

  恰好貴哥見定哥這個光景,心中揣定有八九分穩的事,也安眠了一夜。到次日清晨,定哥在妝閣梳裹,貴哥站在那裡伏侍他。看見他眉眼欣欣,比每日歡喜的不了,便從傍插一嘴道:「夫人,今日何不著人去叫那虔婆來,打他一頓?」

  定哥笑道:「且從容,那婆子自然來。」貴哥道:「不是小妮子性急,實是氣那老虔婆不過!」定哥道:「當怒火炎,惟忍水制。你不消性急。」貴哥又悄悄道:「太凡做事,只該一促一成。倘或夜長夢多,這般一個標緻人物,被人摟上了,那時便遲了。」定哥道:「他自標緻,要他做恁麼?」

  貴哥道:「不是小妮子多言,老爺常常不在家,夫人獨自一個,頗是淒冷。小妮子又要溺尿,搿不得夫人的腳。待這標緻人來替夫人搿一搿,也強如冬天用湯婆子,夏天用竹夫人。」

  定哥道:「丫頭多嘴!我不要你管!」貴哥道:「小妮子蒙夫人抬舉,故替夫人耽憂。怎麼說個管著夫人?」定哥也不答應他的說話,向身邊鈔袋內摸出十兩一錠的銀子,遞與貴哥道:「我把這銀子賞賜你,拿去打一雙鐲兒戴在臂膊上,也是伏侍我一場恩念。你不可與眾人知道。」

  貴哥叩頭接了銀子,對定哥道:「一絲為定,萬金不移。夫人既酬謝了媒婆,媒婆即著人去尋女待詔,約那人晚上到府中來。」定哥掩口胡盧道:「黃花女兒做媒,自身難保!世間那有未出嫁的媒婆?」

  貴哥道:「虔婆也是女兒身,難道女兒就做不得虔婆?」定哥又笑道:「你說話真個乖巧好笑!只是人生路不熟,羞答答的怎好去約他?」貴哥道:「別的事怕羞,這事兒只有小妮子、女待詔知道,怕恁麼羞?俗語道得好:羞一羞,抽一抽。羞兩羞,抽兩抽。只顧羞,只顧抽。若不羞,便不抽。」

  定哥道:「好女兒,你怎麼學得這許多鬼話兒在肚裡?」兩個一遞一句,說得梳妝事畢。貴哥便走到廳上,分咐當直的去叫女待詔來,「夫人要篦頭絞面。」當直的道:「夫人又不出去燒香、赴筵席,為何要絞面?」貴哥道:「夫人面上的毛,可是養得長的,你休多管閒事!」當直的道:「少刻女待詔來,姐姐的毛一發央他絞一絞,省得養長了拖著地。」貴哥啐了一聲,進裡面去了。

  不移時,女待詔到了,見過定哥。定哥領他到妝閣上去篦頭,只叫貴哥在傍伏侍,其餘女使一個也不許到閣兒上來。女待詔到得妝閣上頭,便打開傢伙包兒,把篦箕一個個擺列在桌子上,恰是一個大梳,一個通梳,一個掠兒,四個篦箕,又有剔子剔帚,一雙簪子,共是十一件傢伙。才把定哥頭髮放散了,用手去前前後後,左邊右邊蒲睃摸索,捏了一遍,才把篦箕篦上兩三篦箕。貴哥在傍,把嘴一努,那女待詔就知其意,順口兒開科,說道:「夫人,頭垢氣色及時,主有喜事臨身。」貴哥插嘴道:「應在幾時得喜?」女待詔道:「只在早晚之間,主有非常喜慶。」定哥道:「朝廷沒有覃恩,我又不討封贈,有恁麼非常的喜事?」

  女待詔道:「該有個得活寶的喜氣。」貴哥插嘴道:「除了西洋國出的走盤珠,緬甸國出的緬鈴,只有人才是活寶。若說起人時,府中且是多得緊,夫人恰是用不著的。你說恁麼活寶不活寶?」女待詔道:「人有幾等人,物有幾等物,寶有幾等寶,活也有幾等活。你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綠,喝五吆三,那曾見希奇的活寶來?」定哥心中雖是熱燥得緊,只是口裡說不出來。貴哥又問女待詔道:「你今日來篦頭,還是來獻寶?」

  定哥便把女待詔推了一推道:「小妮子多嘴饒舌,你莫聽他!」貴哥便向女待詔瞅了一眼。女待詔道:「要活寶時盡有,只怕夫人不用。」貴哥道:「夫人正用得著這活寶。」定哥道:「還不噤聲!誰許你多說?」貴哥道:「我站在此,禁不住口,我且站遠些個。」說罷,洋洋的走過一邊。

  定哥便道:「婆子,我且問你,那人幾時見我來?有恁麼話對你說?你怎麼大膽就敢替他來誘騙我?」女待詔道:「夫人勿罪!待老婆子細細告訴夫人。這個月那一日,夫人立在朱簾下邊,瞧看那往來的人。恰好說的那人,打從府門過,看見夫人容貌,便歎道:『天下怎麼有這等一個美人,倒被別人娶了去,豈不是我沒福!』」

  定哥笑道:「這不是那人沒福。」貴哥聽得,又走來插嘴道:「不是那人沒福,是誰沒福?」女待詔道:「是我婆子沒福。」貴哥道:「怎麼是你沒福?」女待詔道:「若是夫人不曾出閣,我去對那人說,做上一頭媒,豈不撰那人百十兩媒錢?」貴哥道:「夫人倒肯作成你撰百十兩銀子,只怕那人沒福受享著夫人。」定哥道:「他派演天潢,官居右相,那裡少金釵十二,粉黛成行,說他沒福!看來倒是我沒福!」

  女待詔道:「夫人乾淨識得人。只是那人情重,眼睛裡不輕意看上一個人。夫人如何得沒福!」一邊說,一邊篦頭。三個人說得火滾般熱,竟沒一些避忌。這定哥歡天喜地,開箱子取出一套好衣服,十兩雪花銀,賞與女待詔,道:「婆子,今日篦得頭好,權賞你這些東西。我日後還要重重酬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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