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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卷 赫大卿遺恨鴛鴦絛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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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說間,旁邊走出一個老和尚來,問道:「有甚和尚謀死在那個尼姑庵裡?怎麼一個模樣?」眾人道:「是城外非空庵東院,一個長長的黃瘦小和尚,像死不多時哩!」老和尚見說,便道:「如此說來,一定是我的徒弟了。」眾人問道:「你徒弟如何卻死在那裡?」 老和尚道:「老僧是萬法寺住持覺圓,有個徒弟叫做去非,今年二十六歲,專一不學長俊,老僧管他不下。自今八月間出去,至今不見回來。他的父母又極護短,不說兒子不學好,反告小僧謀死,今日在此候審。若得死的果然是他,也出脫了老僧。」毛潑皮道:「老師父,你若肯請我,引你去看如何?」老和尚道:「若得如此,可知好麼!」 正待走動,只見一個老兒,同著一個婆子,趕上來,把老和尚接連兩個巴掌,罵道:「你這賊禿!把我兒子謀死在那裡?」老和尚道:「不要嚷,你兒子如今有著落了。」那老兒道:「如今在那裡?」老和尚道:「你兒子與非空庵尼姑串好,不知怎樣死了,埋在他後園。」指著毛潑皮道:「這位便是證見。」扯著他便走。 那老兒同婆子一齊跟來,直到非空庵。那時庵傍人家盡皆曉得,若老若幼,俱來觀看。毛潑皮引著老和尚,直至裡邊。只見一間房裡,有人叫響。毛潑皮推門進去看時,卻是一個將死的老尼姑,睡在床上叫喊:「肚裡餓了,如何將飯來我吃!」毛潑皮也不管他,依舊把門拽上了。同老和尚到後園柏樹下,扯開材蓋。 那婆子同老兒擦磨老眼仔細看,依稀有些相像,便放聲大哭。看的人都擁在一堆,問起根由,毛潑皮指手劃腳,剖說那事。老和尚見他認了,只要出脫自己,不管真假,一把扯道:「去!去!去!你兒子有了,快去稟官,拿尼姑去審問明白,再哭未遲。」那老兒只得住了。把材蓋好,離了非空庵,飛奔進城。 到縣前時,恰好知縣相公方回。那拘老和尚的差人,不見了原被告,四處尋覓,奔了個滿頭汗。赫家眾人見毛潑皮、老和尚到了,都來問道:「可真是你徒弟麼?」老和尚道:「千真萬真!」眾人道:「既如此,並做一事,進去稟罷!」 差人帶一干人齊到裡邊跪下。到先是赫家人上去稟說家主不見緣由,並見蒯匠絲絛,及庵中小尼所說,開棺卻是和尚屍首,前後事一一細稟。然後老和尚上前稟說,是他徒弟,三月前驀然出去,不想死在尼姑庵裡,被伊父母訐告。「今日已見明白,與小僧無干,望乞超豁。」 知縣相公問那老兒道:「果是你的兒子麼?不要錯了。」老兒稟道:「正是小人的兒子,怎麼得錯!」知縣相公即差四個公差到庵中拿尼姑赴審。差人領了言語,飛也似趕到庵裡,只見看的人便擁進擁出,那見尼姑的影兒?直尋到一間房裡,單單一個老尼在床將死快了。內中有一個道:「或者躲在西院。」急到西院門口,見門閉著。敲了一回,無人答應。公差心中焦躁,俱從後園牆上爬將過去。見前後門戶,盡皆落鎖。一路打開搜看,並不見個人跡。差人各溜過幾件細軟東西,到拿地方同去回官。 知縣相公在堂等候,差人稟道:「非空庵尼姑都逃躲不知去向,拿地方在此回話。」知縣問地方道:「你可曉得尼姑躲在何處?」地方道:「這個小人們那裡曉得!」知縣喝道:「尼姑在地方上偷養和尚,謀死人命,這等不法勾當,都隱匿不報。如今事露,卻又縱容躲過,假推不知。既如此,要地方何用?」喝教拿下去打。地方再三苦告,方才饒得。限在三日內,准要一干人犯。召保在外,聽候獲到審問。又發兩張封皮,將庵門封鎖不題。 且說空照、靜真同著女童、香公來到極樂庵中,那庵門緊緊閉著。敲了一大回,方才香公開門出來。眾人不管三七二十一,一齊擁入,流水叫香公把門閉上。 庵主了緣早已在門傍相迎,見他們一窩子都來,且是慌慌張張,料想有甚事故。 請在佛堂中坐下,一面教香公去點茶,遂開言問其來意。靜真扯在半邊,將上項事細說一遍,要借庵中躲避。了緣聽罷,老大吃驚。沉吟了一回,方道:「二位師兄有難來投,本當相留。但此事非同小可!往遠處逃遁,或可避禍。我這裡牆卑室淺,耳目又近,倘被人知覺,莫說師兄走不脫,只怕連我也涉在渾水內,如何躲得?」 你道了緣因何不肯起來?他也是個廣開方便門的善知識,正勾搭萬法寺小和尚去非做了光頭夫妻,藏在寺中三個多月。雖然也扮作尼姑,常恐露出事來,故此門戶十分緊急。今日靜真也為那樁事敗露來躲避,恐怕被人緝著,豈不連他的事也出醜?因這上不肯相留。空照師徒見了緣推託,面面相覷,沒做理會。 到底靜真有些賊智,曉得了緣平昔貪財,便去袖中摸出銀子,揀上二三兩,遞與了緣道:「師兄之言,雖是有理,但事起倉卒,不曾算得個去路,急切投奔何處?望師兄念向日情分,暫容躲避兩三日,待勢頭稍緩,然後再往別處。這些少銀兩,送與師兄為盤纏之用。」果然了緣見著銀子,就忘了利害,乃道:「若只住兩三日,便不妨礙,如何要師兄銀子?」靜真道:「在此攪擾,已是不當,豈可又費師兄。」了緣假意謙讓一回,把銀收過,引入裡邊去藏躲。 且說小和尚去非,聞得香公說是非空庵師徒五眾,且又生得標緻,忙走出來觀看,兩下卻好打個照面,各打了問訊。靜真仔細一看,卻不認得,問了緣道:「此間師兄,上院何處?怎麼不曾相會?」了緣扯個謊道:「這是近日新出家的師弟,故此師兄還認不得。」那小和尚見靜真師徒姿色勝似了緣,心下好不歡喜。 想道:「我好造化!那裡說起,天賜這幾個妙人到此,少不得都刮上他,輪流兒取樂快活!」當下了緣備辦些素齋款待。靜真、空照心中有事,耳熱眼跳,坐立不寧,那裡吃得下飲食。到了申牌時分,向了緣道:「不知庵中事體若何,欲要央你們香公去打聽個消息,方好計較長策。」了緣即教香公前去。 那香公是個老實頭,不知利害,一徑奔到非空庵前,東張西望。那時地方人等正領著知縣鈞旨,封鎖庵門,也不管老尼死活,反鎖在內,兩皮封條,交叉封好。方待轉身,見那老頭探頭探腦,幌來幌去,情知是個細作,齊上前喝道:「官府正要拿你,來得恰好!」一個拿起索子,向頸上便套。嚇得香公身酥腳軟,連聲道:「他們借我庵中躲避,央來打聽的,其實不幹我事!」眾人道:「原曉得你是打聽的,快說是那個庵裡?」香公道:「是極樂庵裡。」 眾人得了實信,又叫幾個幫手,押著香公齊到極樂庵,將前後門把好,然後叩門。裡邊曉得香公回了,了緣急急出來開門。眾人一擁而入,迎頭就把了緣拿住,押進裡面搜捉,不曾走了一個。那小和尚著了忙,躲在床底下,也被搜出。 了緣向眾人道:「他們不過借我庵中暫避,其實做的事體,與我分毫無干。情願送些酒錢與列位,怎地做個方便,饒了我庵裡罷!」眾人道:「這使不得!知縣相公好不利害哩!倘然問在何處拿的,教我們怎生回答?有幹無干,我們總是不知,你自到縣裡去分辨。」了緣道:「這也容易,但我的徒弟乃新出家的,這個可以免得。望列位做個人情。」眾人貪著銀子,卻也肯了。內中又有個道:「成不得!既是與他莫相干,何消這等著忙,直躲入床底下去?一定也有些蹺蹊,我們休擔這樣干紀。」眾人齊聲道是。都把索子扣了,連男帶女,共是十人,好像端午的粽子,做一串兒牽出庵門,將門封鎖好了,解入新淦縣來。一路上了緣埋怨靜真連累,靜真半字不敢回答。正是: 老龜蒸不爛,移禍于空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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