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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卷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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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那女兒一心牽掛著范二郎,見爺的罵娘,鬥別氣死了。死不多日,今番得了陽和之氣,一靈兒又醒將轉來。朱真吃了一驚,見那女孩兒叫聲:「哥哥,你是兀誰?」朱真那廝好急智,便道:「姐姐,我特來救你!」女孩兒抬起身來,便理會得了。一來見身上衣服脫在一壁,二來見斧頭刀仗在身邊,如何不理會得。 朱真欲待要殺了,卻又捨不得。那女孩兒道:「哥哥,你救我去見樊樓酒店范二郎,重重相謝你。」朱真心中自思,別人兀自壞錢取渾家,不能得恁的一個好女兒。救將歸去,卻是兀誰得之。朱真道:「且不要慌,我帶你家去,教你見范二郎則個。」女孩兒道:「若見得范二郎,我便隨你去。」 當下朱真把些衣服與女孩兒著了,收拾了金銀珠翠物事,衣服包了,把燈吹滅,傾那油入那油罐兒裡,收了行頭,揭起斗笠,送那女子上來。朱真也爬上來,把石頭來蓋得沒縫,又捧些雪鋪上。卻教女孩兒上脊背來,把蓑衣著了,一手挽著皮袋,一手綰著金珠物事,把斗笠戴了,迤邐取路,到自家門前。把手去門上敲了兩三下,那娘的知是兒子回來,放開了門。朱真進家中,娘的吃一驚道:「我兒,如何屍首都馱回來?」朱真道:「娘不要高聲。」放下物件行頭,將女孩兒入到自己臥房裡面。朱真提起一把明晃晃的刀來,覷著女孩兒道:「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。你若依得我時,我便將你去見范二郎。你若依不得我時,你見我這刀麼?砍你作兩段。」女孩兒慌道:「告哥哥,不知教我依甚的事?」朱真道:「第一,教你在房裡不要則聲;第二,不要出房門。依得我時,兩三日內,說與范二郎。若不依我,殺了你!」女孩兒道:「依得!依得!」朱真吩咐罷,出房去與娘說了一遍。 話休絮煩。夜間離不得伴那廝睡。一日兩日,不得女孩兒出房門。那女孩兒道:「你曾見范二郎麼?」朱真道:「見來!范二郎為你害在家裡,等病好了,卻來取你。」自十一月二十頭日,至次年正月十五日,當日晚,朱真對著娘道:「我每年只聽得鼇山好看,不曾去看,今日去看則個。到五更前後便歸。」朱真吩咐了,自入城去看燈。 你道好巧!約莫也是更盡前後,朱真的老娘在家,只聽得叫:「有火!」急開門看時,是隔四五家酒店裡火起,慌殺娘的,急走入來收拾。女孩兒聽得,自思道:「這裡不走,更待何時!」走出門首,叫婆婆來收拾。娘的不知是計,入房收拾。女孩兒從熱鬧裡便走,卻不認得路。見走過的人,問道:「曹門裡在那裡?」人指道:「前面便是。」迤邐入了門,又問人:「樊樓酒店在那裡?」人說道:「只在前面。」女孩兒好慌。若還前面遇見朱真,也沒許多話。 女孩兒迤邐走到樊樓酒店,見酒博士在門前招呼。女孩兒深深地道個萬福,酒博士還了喏,道:「小娘子沒甚事?」女孩兒道:「這裡莫是樊樓?」酒博士道:「這裡便是。」 女孩兒道:「借問則個,范二郎在那裡麼?」酒博士思量道:「你看二郎!直引得光景上門。」酒博士道:「在酒店裡的便是。」女孩兒移身直到櫃邊,叫道:「二郎萬福!」 范二郎不聽得都休,聽得叫,慌忙走下櫃來,近前看時,吃了一驚。連聲叫:「滅!滅!」女孩兒道:「二哥,我是人,你道是鬼?」范二郎如何肯信。一頭叫:「滅!滅!」一隻手扶著凳子。卻恨凳子上有許多湯桶兒,慌忙用手提起一支湯桶兒來,覷著女子臉上丟將過去。你道好巧!去那女孩兒太陽上打著,大叫一聲,匹然倒地。慌殺酒保,連忙走來看時,只見女孩兒倒在地下。性命如何?正是: 小園昨夜東風惡,吹折江梅就地橫。 酒博士看那女孩兒時,血浸著死了。范二郎口裡兀自叫:「滅!滅!」范大郎見上頭鬧吵,急走出來看了,只聽得兄弟叫:「滅!滅!」大郎問兄弟:「如何作此事?」良久定醒。問:「做甚打死他?」二郎道:「哥哥,他是鬼!曹門裡販海周大郎的女兒。」大郎道:「他若是鬼,須沒血出。如何計結?」去酒店門前哄動有二三十人看,即時地方便入來捉范二郎。范大郎對眾人道:「他是曹門裡周大郎的女兒,十一月已自死了。我兄弟只道他是鬼,不想是人,打殺了他。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。你們要捉我兄弟去,容我請他爺來看屍則個!」眾人道:「既是恁地,你快去請他來。」 范大郎急急奔到曹門裡周大郎門前,見個奶子問道:「你是兀誰?」范大郎道:「樊樓酒店范大郎在這裡,有些急事,說聲則個。」奶子即時入去請。不多時,周大郎出來,相見罷,范大郎說了上件事,道:「敢煩認屍則個,生死不忘。」周大郎也不肯信。范大郎閒時不是說謊的人,周大郎同范大郎到酒店前,看見也呆了,道:「我女兒已死了,如何得再活?有這等事!」那地方不容范大郎分說,當夜將一行人拘鎖,到次早解入南衙開封府。 包大尹看瞭解狀,也理會不下。權將范二郎送獄司監候。一面相屍,一面下文書行使臣房審實。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墳上掘起看時,只有空棺材。問管墳的張一、張二,說道:「十一月間,雪下時,夜間聽得狗子叫。次早開門看,只見狗子死在雪裡,更不知別項因依。」把文書呈大尹。大尹焦躁,限三日要捉上件賊人。 展個兩三限,並無下落。好似:金瓶落井全無信,鐵槍磨針尚少功。 且說范二郎在獄司間想:「此事好怪!若說是人,他已死過了,見有入殮的仵作及墳墓在彼可證。若說是鬼,打時有血,死後有屍,棺材又是空的。」展轉尋思,委決不下。又想道:「可惜好個花枝般的女兒!若是鬼,倒也罷了。若不是鬼,可害了他性命!」夜裡翻來覆去,想一會,疑一會,轉睡不著。直想到茶坊裡初會時光景,便道:「我那日好不著迷哩!四目相視,急切不能上手。不論是鬼不是鬼,我且慢慢裡商量,直恁性急,壞了他性命,好不罪過!如今陷於縲絏,這事又不得明白,如何是了?悔之無及!」轉悔轉想,轉想轉悔。捱了兩個更次,不覺睡去。 夢見女子勝仙,濃妝而至。范二郎大驚道:「小娘子原來不死。」 小娘子道:「打得偏些,雖然悶倒,不曾傷命。奴兩遍死去,都只為官人。今日知道官人在此,特特相尋,與官人了其心願。休得見拒,亦是冥數當然。」范二郎忘其所以,就和他雲雨起來,枕席之間,歡情無限。事畢,珍重而別。醒來方知是夢,越添了許多想悔。次夜亦複如此。到第三夜又來,比前愈加眷戀。臨去告訴道:「奴壽陽未絕,今被五道將軍收用。奴一心只憶著官人,泣訴其情,蒙五道將軍可憐,給假三日。如今限期滿了,若再遲延,必遭呵斥。奴從此與官人永別。官人之事,奴已拜求五道將軍。但耐心,一月之後,必然無事。」范二郎自覺傷感,啼哭起來。醒了,記起夢中之言,似信不信。 剛剛一月三十個日頭,只見獄卒奉大尹鈞旨,取出范二郎赴獄司勘問。原來開封府有一個常賣董貴,當日綰著一個籃兒,出城門外去。只見一個婆子在門前叫常賣,把著一件物事遞與董貴。是甚的?是一朵珠子結成的梔子花。那一夜朱真歸家,失下這朵珠花,婆婆私下撿得在手,不理會得直幾錢,要賣一兩貫錢作私房。董貴道:「要幾錢?」婆子道:「胡亂。」董貴道:「還你兩貫。」婆子道:「好。」董貴還了錢,徑將來使臣房裡,見了觀察,說道恁地。 即時觀察把這朵梔子花徑來曹門裡,教周大郎、周媽媽看,認得是女兒臨死帶去的。即時差人捉婆子。婆子說:「兒子朱真不在。」當時搜捉朱真不見,卻在桑家瓦裡看耍,被作公的捉了,解上開封府。包大尹送獄司勘問上件事情,朱真抵賴不得,一一招伏。當案薛孔目初擬朱真劫墳當斬,范二郎免死,刺配牢城營。未曾呈案,其夜夢見一神,如五道將軍之狀,怒責薛孔目道:「范二郎有何罪過,擬他刺配!快與他出脫了!」薛孔目醒來,大驚。改擬范二郎打鬼,與人命不同,事屬怪異,宜徑行釋放。包大尹看了,都依擬。范二郎歡天喜地回家。後來娶妻,不忘周勝仙之情,歲時到五道將軍廟中燒紙祭奠。有詩為證: 情郎情女等情癡,只為情奇事亦奇。 若把無情有情比,無情翻似得便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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