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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卷 喬太守亂點鴛鴦譜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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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劉公剛到府前,劈面又遇著裴九老。九老見劉公手執狀詞,認做告他,便罵道:「老亡八,你女做了醜事,到要告我。我同你去見太爺。」上前一把扭住,兩下又打將起來。兩張狀詞,都打失了。二人結做一團,直至堂上。喬太守看見,喝教各跪一邊,問道:「你二人叫甚名字?為何結扭相打?」二人一齊亂嚷。喬太守道:「不許攙越!那老兒先上來說。」裴九老跪上去訴道:「小人叫做裴九,有個兒子裴政,從幼聘下邊劉秉義的女兒慧娘為妻,今年都已十五歲了。 小人因是老年愛子,要早與他完姻。幾次央媒去說,要娶媳婦,那劉秉義只推女兒年紀尚小,勒掯不許。誰想他縱女賣奸,戀著孫潤,暗招在家,要圖賴親事。 今早到他家裡說,反把小人毆辱。情極了,來爺爺台下投生,他又趕來扭打。求爺爺作主,救小人則個!」喬太守聽了,道:「且下去!」喚劉秉義上去問道:「你怎麼說?」劉公道:「小人有一子一女。兒子劉璞,聘孫寡婦女兒珠姨為婦,女兒便許裴九的兒子。向日裴九要娶時,一來女兒尚幼,未曾整備妝奩;二來正與兒子完姻,故此不允。不想兒子臨婚時,忽地患起病來。不敢教與媳婦同房,令女兒陪伴嫂子。那知孫寡婦欺心,藏過女兒,卻將兒子孫潤假妝過來,到強姦了小人女兒。正要告官,這裴九卻得知了,登門打罵。小人氣忿不過,與他爭嚷,實不是圖賴他的婚姻。」 喬太守見說男扮為女,甚以為奇,乃道:「男扮女妝,自然有異,難道你認他不出?」劉公道:「婚嫁乃是常事,那曾有男子假扮之理,卻去辨他真假?況孫潤面貌,美如女子,小人夫妻見了,已是萬分歡喜,有甚疑惑?」 喬太守道:「孫家即以女許你為媳,因甚卻又把兒子假妝?其中必有緣故。」又道:「孫潤還在你家麼?」 劉公道:「已逃回去了。」喬太守即差人去拿孫寡婦母子三人,又差人去喚劉璞、慧娘兄妹俱來聽審。不多時,都已拿到。 喬太守舉目看時,玉郎姊弟,果然一般美貌,面龐無二。劉璞卻也人物俊秀,慧娘豔麗非常。暗暗欣羡道:「好兩對青年兒女!」心中便有成全之意。乃問孫寡婦;「因甚將男作女,哄騙劉家,害他女兒?」孫寡婦乃將女婿病重,劉秉義不肯更改吉期,恐怕誤了女兒終身,故把兒子妝去沖喜,三朝便回,是一時權宜之策。不想劉秉義卻教女兒陪臥,做出這事。喬太守道:「元來如此!」問劉公道:「當初你兒子既是病重,自然該另換吉期。你執意不肯,卻主何意?假若此時依了孫家,那見得女兒有此醜事?這都是你自起釁端,連累女兒。」劉公道:「小人一時不合聽了妻子說話,如今悔之無及!」 喬太守道:「胡說!你是一家之主,卻聽婦人言語。」又喚玉郎、慧娘上去說:「孫潤,你以男假女,已是不該。卻又奸騙處女,當得何罪?」玉郎叩頭道:「小人雖然有罪,但非設意謀求,乃是劉親母自遣其女陪伴小人。」喬太守道:「他因不知你是男子,故令他來陪伴,乃是美意,你怎不推卻?」玉郎道:「小人也曾苦辭,怎奈堅執不從。」喬太守道:「論起法來,本該打一頓板子才是。姑念你年紀幼小,又系兩家父母釀成,權且饒恕。」玉郎叩頭泣謝。喬太守又問慧娘:「你事已做錯,不必說起。如今還是要歸裴氏?要歸孫潤?實說上來。」 慧娘哭道:「賤妾無媒苟合,節行已虧,豈可更事他人?況與孫潤恩義已深,誓不再嫁。若爺爺必欲判離,賤妾即當自盡,決無顏苟活,貽笑他人。」說罷,放聲大哭。喬太守見他情詞真懇,甚是憐惜,且喝過一邊。喚裴九老分付道:「慧娘本該斷歸你家,但已失身孫潤,節行已虧。你若娶回去,反傷門風,被人恥笑。他又蒙二夫之名,各不相安。今判與孫潤為妻,全其體面。令孫潤還你昔年聘禮,你兒子另自聘婦罷!」裴九老道:「媳婦已為醜事,小人自然不要。但孫潤破壞我家婚姻,今原歸於他,反周全了姦夫、淫婦,小人怎得甘心!情願一毫原聘不要,求老爺斷媳婦另嫁別人,小人這口氣也還消得一半。」喬太守道:「你既已不願娶他,何苦又作此冤家!」 劉公亦稟道:「爺爺,孫潤已有妻子,小人女兒豈可與他為妾?」喬太守初時只道孫潤尚無妻子,故此斡旋。見劉公說已有妻,乃道:「這卻怎麼處?」對孫潤道:「你既有妻子,一發不該害人閨女了!如今置此女於何地?」玉郎不敢答應。 喬太守又道:「你妻子是何等人家?可曾過門麼?」孫潤道:「小人妻子是徐雅女兒,尚未過門。」喬太守道:「這等易處了。」叫道:「裴九,孫潤原有妻未娶,如今他既得了你媳婦,我將他妻子斷償你的兒子,消你之忿!」裴九老道:「老爺明斷,小人怎敢違逆?但恐徐雅不肯。」喬太守道:「我作了主,誰敢不肯!你快回家引兒子過來,我差人去喚徐雅帶女兒來,當堂匹配。」裴九老忙即歸家,將兒子裴政領到府中。徐雅同女兒也喚到了。 喬太守看時,兩家男女卻也相貌端正,是個對兒。乃對徐雅道:「孫潤因誘了劉秉義女兒,今已判為夫婦。我今作主,將你女兒配與裴九兒子裴政。限即日三家俱便婚配回報,如有不伏者,定行重治。」徐雅見太守作主,怎敢不依,俱各甘伏。 喬太守援筆判道:「弟代姊嫁,姑伴嫂眠。愛女愛子,情在理中。一雌一雄,變出意外。移乾柴近烈火,無怪其燃;以美玉配明珠,適獲其偶。孫氏子因姊而得婦,摟處子不用逾牆;劉氏女因嫂而得夫,懷吉士初非衒玉。相悅為婚,禮以義起。所厚者薄,事可權宜。使徐雅別婿裴九之兒,許裴政改娶孫郎之配。奪人婦人亦奪其婦,兩家恩怨,總息風波;獨樂樂不若與人樂,三對夫妻,各諧魚水。人雖兌換,十六兩原只一斤;親是交門,五百年決非錯配。以愛及愛,伊父母自作冰人;非親是親,我官府權為月老。已經明斷,各赴良期。」 喬太守寫畢,教押司當堂朗誦與眾人聽了。眾人無不心服,各各叩頭稱謝。 喬太守在庫上支取喜紅六段,教三對夫妻披掛起來,喚三起樂人,三頂花花轎兒,抬了三位新人。新郎及父母,各自隨轎而出。此事鬧動了杭州府,都說好個行方便的太守,人人誦德,個個稱賢。自此各家完親之後,都無說話。李都管本欲唆孫寡婦、裴九老兩家與劉秉義講嘴,鷸蚌相持,自己漁人得利。不期太守善於處分,反作成了孫玉郎一段良姻,街坊上當做一件美事傳說,不以為醜,他心中甚是不樂。 未及一年,喬太守又取劉璞、孫潤,都做了秀才,起送科舉。李都管自知愧慚,安身不牢,反躲避鄉居。後來劉璞、孫潤同榜登科,俱任京職,仕途有名,扶持裴政亦得了官職,一門親眷,富貴非常。劉璞官直至龍圖閣學士,連李都管家宅反歸併于劉氏。刁鑽小人,亦何益哉!後人有詩,單道李都管為人不善,以為後戒。詩雲: 為人忠厚為根本,何苦刁鑽欲害人! 不見古人卜居者,千金只為買鄉鄰。 又有一詩,單誇喬太守此事斷得甚好: 鴛鴦錯配本前緣,全賴風流太守賢。 錦被一床遮盡醜,喬公不枉叫青天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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