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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博平縣張鸞祈雨 五龍壇左黜鬥法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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縣令回頭看時,小廝的嘴照舊好了。一個押司在旁低低的說道:「這是障眼法兒。」張鸞已經聽得了,卻不說破。問縣令道:「這押司何姓?」縣令道:「姓陸,名茂。」張鸞道:「好個陸押司!」慌得陸押司躲在一邊去了。 縣令差人送張鸞到公館安歇,早晚酒食,自有本館人供應。張鸞臨別約縣令早起,同到雩壇行香。縣令道:「這是下官本等,自當陪侍!」當日晚堂,縣令吩咐各寺觀僧人道眾,將五龍壇打掃潔淨,鋪設齊整。明日五鼓卻要先在壇上伺候,迎接法師。又吩咐本縣吏役侵晨取齊,又標撥官馬一匹,到公館去伺候法師起身。當晚哄動了博平縣。 次日東方發亮,縣令出堂,方欲上轎,只見張鸞右手持鱉殼扇,左手提荊筐籃,搖擺進來。縣令相見了,問道:「先生何又賜顧。」張鸞道:「昨日有約,特來奉邀同步。」 縣令道:「此去有十裡之遙,已曾撥馬奉候,可曾到否?」張鸞道:「馬兒現在。只是貧道會走,用不著他。」縣令道:「用過早飯了麼?」張鸞道:「用過了。」縣令道:「既如此,請先行一步。下官隨後便來。」張鸞道:「貧道不認得雩壇,有煩陸押司作伴。」 縣令吩咐陸茂,好生替先生引路。陸押司領了縣主相公之命,緊緊幫著同走。一個眼錯,忽然不見了先生,慌得他手足無措。料他不是落後,趕上一步看時,那先生前去約有二三十步之遠。押司道:「在這裡還好。倘然游方道人,一時口出大言,不能取驗,臨時溜去了,教我如何回話。又或者真個不認得路,走錯了,縣主先到雩壇,也顯得我的不能幹事。」發狠的趲步上去,要趕那先生。只見先生在前緩緩而行,這裡盡力只趕不上。不論緊走慢走,只差二三十步兒。 押司走得氣喘,只喊叫道:「先生慢一步,小人跟隨不上哩!」張鸞在前呵呵大笑道:「貧道走不慣慢走,你若不上前引路時,我走向天上去,也不與你祈雨了!」急得押司捨命又跑,眼盼盼看住在前,再趕不著腳跟。有詩為證: 遁甲之中縮地高,雖然緩步去程遙。 押司饒舌今勞步,耍得渾身汗似澆。 押司汗如雨下,喘做一團,只得高聲叫道:「小人已知先生神術了,饒過小人罷!」張鸞道:「貧道是障眼法兒,有什麼神術!」押司方才曉得是因昨日失言之過,便磕頭謝罪。張鸞把手一招,分明似磁石引鐵一般,不覺立在先生背後了。押司一把扯住先生,死也不放。不彀幾步,到了五龍壇上。那夥和尚道士已先在了。聞得新法師到來,分作兩班下壇迎接。張鸞看這雩壇,甚是高爽,四圍樹木成林。那奚道姑擺設下的五龍尚在,都是竹胎紙糊的,塗抹著五色鱗文。中間大大架起個油布幔兒,設得有桌椅之類。 少停,只見城內城外百姓們紛紛而至,何止千數。還不見縣令到來,張鸞想道:「這縣令不肯陪我同行,卻做張做智,叫我先走,自己要打轎來。你為百姓祈雨,便步行了這一遍兒,也不見失了體面,直恁做作!我今番且耍他一耍。」便對著一個年少的道士說:「縣主未到,煩你前往一催!」扯他左手過來,自己撚個劍訣,在他手心中又虛畫個符形,急教撚緊拳頭,吩咐道:「你見了縣主,便傳吾言,請縣主快來迎雨,如遲疑,開掌為信。不可私自中途開看。」又脫下他兩隻鞋兒,也畫個符在鞋底上,教他穿了快走,如要住腳,高聲喝咄退二字。 小道士剛把鞋穿上兩足猶如有人搬運一般,不由自己如風而去。約有四五裡之程,遇了縣主相公頭踏到來,喝一聲:「咄退!」腳便輕鬆,由他收住了。只見縣主相公坐下朱青紗幔的涼轎,四抬四扶,打著青羅傘行來。小道士到轎前跪著稟道:「法師教請相公快來迎雨。」縣令道:「這般烈日,雨在那裡?」小道士撚起拳頭對縣令道:「恐相公遲疑,命小道開掌為信。」 說罷,把拳頭放開,忽然一聲霹靂,從掌中發起,轎杠震得平斷。嚇得縣令掩耳不迭,面如土色,直跌出轎來,眾人七顛八倒,連小道士也驚呆了。停了一會,縣令正待差人四下左近人家,或騾或馬借來乘坐。只見一班和尚們,又引著許多百姓到來,催取縣主上壇行香。縣令已吃了這一番驚恐,不敢遲慢,此時只得教左右扶擁而行到壇。一面差人回縣取轎馬,到雩壇伺候轉身。 張鸞見縣令到來,迎接上廳,問道:「相公何不乘轎來?」縣令將雷震轎杠之事說了,道:「先生原來有此神通法術,今日祈雨不難,乃萬民之有幸也!」張鸞道:「不是貧道誇口,風、雷、雲、雨,是貧道腰囊內的東西。且試個戲術,與相公看。乞借大傘一用。」縣令教將三簷青絹傘遞與先生,先生接傘在手,旋了兩旋,驀地望上一搡,喝聲:「起!」吹口氣把這傘兒漸漸升上,到最高處,變化一朵烏雲,將日色罩定,紅光盡斂。 眾人都仰面而看,張鸞把手一招,這朵烏雲托地墮下,仍是一柄青絹傘,便透出一輪烈日。縣令心中又喜又怕,便請先生上坐,要下拜相求,速賜甘雨,以救一方之困。張鸞道:「不須過禮。貧道十日前,從南岷山經過,遇著大雨。貧道把這些雨雲收得在此,今日舍與貴縣結緣罷!」便向荊筐籃中,取出小小一個葫蘆,擺在壇前,教縣令焚香拜禱。張鸞撚訣念咒,作用已畢,將葫蘆塞口拔去,輕輕用鱉殼扇一連幾扇。只見壇前起陣大風,一股黑氣從葫蘆中出,直透九霄中,成一天濃雲。 張鸞將葫蘆收了,走到那竹胎紙糊的黑龍旁邊,吩咐道:「黑龍,黑龍,助我神通。乘雲宜速,行雨須洪。甘霖三尺,慰彼三農。順我者吉,逆我者凶。」只見那黑龍鱗須俱動,忽然騰空而去。須臾之間,閃電亂髮,雷聲激烈,拳頭般雨點將下來。嚇得百姓們四散都走了。縣令也要下壇,縣中取轎未到,只得同吏役及僧道們,在布幔中躲著。頃刻,大雨如注,幸得布幔是熟油漬透的,又架在高柱上,才免得上漏下濕。四旁卻沒有遮蔽,眾人將桌椅都側下遮雨。也有帶得遮陽傘兒的,迎著風兒張開。 正在忙亂之際,只見金蛇亂掣,霹靂連聲,不離雩壇,左右旋轉。縣令道:「敢問先生,今日雷神為何發怒?」張鸞道:「想是看中意了幾個歹人哩!」當下張鸞高聲道:「雷部聽吾法旨,如有真正貪官污吏,破戒和尚,穢行道士,方許下擊。如無此等,速宜退避。」那時霹靂愈加連聲不絕,慌得縣令先倒身下拜,自陳悔過。以下吏役及僧道們那一個說得嘴響的,都著了忙,團團的拜做一堆。笑得張鸞眼花沒縫。 約莫一個時辰,雨聲方歇,雷電亦止。眾人方才放心,爬將起來,向壇下一望,落得山鳴川響,池滿溝盈,足足有三尺甘雨。 縣令剛在那裡稱讚先生之功,只聽得壇下有人厲聲喝道:「何處初學,敢在此施逞伎倆,恐嚇眾人。莫非要詐這一千貫錢麼?」張鸞看時,卻是一個瘸足道者。生得身材矮小,衣服醃臢,提著一根青藜杖,從大雨中一步步拐上壇來,渾身無一絲沾濡。到壇上,放下藜杖,拱著手與縣令稽首。縣令和眾人俱各駭然。張鸞道:「貧道舍一壇甘雨,救濟生靈,你這乞道到此溷擾,敢與貧道鬥法麼?」瘸子笑道:「諒你有何法,敢與師父賭鬥!」 張鸞大怒,便把鱉殼扇子一丟,喝道:「快去打那乞道!」只見那把扇子冉冉而行,逕奔那瘸子頭皮上來。瘸子呵呵大笑,把頭一搡,這頂破頭巾望上趫兩趫,撲的脫了頭,去迎那扇兒。分明兩隻老鷹相撲,一上一下。瘸子喝聲:「拐兒何在?」只見地上橫著這根青藜杖忽然躍起,一步步跳起打那張鸞。張鸞把袖一拂,身邊這只荊筐籃兒,離地相迎。如藤牌架棍,一來一往。眾人都嚇得躲在一邊,連縣令也不敢上前了。兩下賭鬥,各無勝負,都收了法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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