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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雷太監饞眼娶幹妻 胡媚兒癡心游內苑(2)


  媚兒道:「我身子困倦,且不梳洗。你們要去看時自去!」這班小廝們得了這句話,分明村裡先生放學,一夥子都跑了。媚兒道:「既是第三遍大選,合城美色,都聚在一處。我也去看看,是怎麼樣兒。」起來梳洗,對著明鏡道:「似我這般顏色,便人類中也稀少。卻困守此地,可不枉了我心靈性巧!」將一幅青布齊眉裹頭,裝做村姑模樣。把房門拴了。使出舊時狐精伎倆,從房後踰牆而出。開了後門,一溜煙走去。直到禮部門首,也擠在人叢中來。

  只見衙門大開,遠遠的望見雷太監和禮部官員,都坐在堂上。一班官媒婆引著各良家女子過堂,上面照冊點名。從東角門進,西角門出。也有貧戶愛女的父母,自家跟隨,在門外伺候。也有官家小姐,整隊家人養娘跟著來。總數何止百人!都是十三四歲的。其間眉清目秀,紅唇齒白的也盡多。只沒有個超群的嬌姿,出尖的美色。媚兒一一看了,道:「古來說:佳人難得。一個花錦東京,人才也只如此矣!」眾人捱捱擠擠,下午方散。媚兒躲在土地堂中,至晚竟不回家。發個癡念頭,要往朝廷大內,遍看三宮六院如何富貴。

  你道他為何發這癡念頭?一來被仙筆傳下他的真魂,因此精神顛倒;二來有王家後三字在肚內打攪。聽了妲己的故事,越發心中發癢,按捺不住,乘夜溜入皇城。雖然妖狐幻惑,來不知跡,去不知蹤。但那皇城裡面,比民間不同,不是頑處。他見前門侍衛嚴緊,也未免心懷恐懼,不敢闖入。轉到後宰門,原來一夥子匠人修葺御花園,恰好做工完了。太監在那裡審問工頭什麼說話,打著兩盞紗燈,兩個火把,照得白日一般。媚兒乘鬧中溜進,逕入御花園。

  行了多時,猛見宮中牆垣高峻,難以踰越。又打個寒噤,且坐下躊躇則個。忽然想起,皇太子獨居東宮,血氣未定。倘然討得相見,必有憐愛之意。聞得他又是赤腳大仙轉生,骨氣非凡,若取得他一點真元,又落得一節便宜了。轉步向東,迤邐而進。過了金水橋,想要在禦溝中鑽進,一來怕他水深,二來有銅柱隔絕不便,只得又向前行。聽宮漏正打夜更,月尚未起,只見遠遠的數點火光,急跑上前去望時,卻是四五個小太監,提著紅紗燈兒,做夥出來出恭。

  媚兒道:「他既有門而出,我不怕無門而入。」趁火光悄地看時,果然有個角門開著。媚兒捱身進去,觀個便處,爬上屋簷,過了幾層院子。只聽得下面讀書之聲,媚兒且不下來,在屋上揭去幾片琉璃瓦,挖開望板,向下張看。原來這去處叫做資善堂,是皇太子讀書之所。這皇太子生性聰明好學,雖然夜深,兀自秉燭而坐。幾個內侍們,四下倚台靠壁,東倒西歪,都在打瞌睡。媚兒道:「此機失了,更待何時?」便從窟隆中飛身而下。瞧見後堂幾個老宮人守著茶爐,在那裡煎茶。桌上擺著剔漆茶盤,及銀碗金匙之類。

  媚兒去了兜頭布兒,把嘴臉一抹,變做年輕美貌一個絕色的宮娥。忽地偷得來一個盤茶,一個銀碗,吐些涎沫在內。口吹氣,變成香噴噴的熱茶。原來狐涎是個媚人之藥,人若吃下,便心迷意惑。不拘男女,一著了他道兒,任你魯男子,難說坐懷不亂,便露筋祠中的貞女,也鑽入帳子裡來了。媚兒捧了茶盤,妖妖嬈嬈的走出後堂,恰待向前獻與皇太子,忽見皇太子背後閃出一尊神道。怎生模樣的?有《臨江仙》為證:

  眉似臥蠶丹鳳眼,面如重棗通紅。鋼刀偃月舞青龍,戰袍穿綠錦,美號是髯公。
  一片丹心懸日月,扶劉佐漢成功。神靈千古播英風,馘魔稱上將,護國顯神通。

  這尊神正是義勇武安王馘魔上將關聖。從來聖天子百神呵護,這日正輪著關聖虛空護駕。見媚兒施妖逞幻,看看上交了,聖心大怒,便顯出神威,將青龍偃月刀,從頭劈下。媚兒大叫一聲,撇了茶盤,望後便倒。皇太子聽得狐嗥,吃了一驚。內侍們都驚醒了,攜著畫燈四處照看。只得一個牝狐,頭腦迸裂,死於地下。衣服如蟬蛻一般,褪在一邊。亂起眾人打著行燈火把,只怕還有狐黨在內,前後都照一遍,絕沒影響,正不知那裡來的。

  當夜將狐屍抬出後面。明早,太子入宮奏過聖上。命司天監占其吉凶,司天監奏道:「狐妖冒人衣服,時常有之。但皇宮內地,何從竊入?此非常之妖也!昨日是尾火狐值日,適有狐怪,宮中宜慎防火災。然狐死似有鬼神擊之,此乃皇太子千秋之福,亦不為大咎矣。」後來火災不驗,天子亦不追究。後人有詩雲:

  浪說司天據理真,其中裨灶是何人。
  只將泛語尋常應,宣室何曾問鬼神。

  話分兩頭,再說雷太監這晚從禮部回來,教請新娘陪伴飲酒。小內侍稟道:「新娘從早閉著房門,至今未開。叫喚亦不答應,不知何故?」雷太監自去敲了幾下,又喚了幾聲,裡面寂然。發起性來,叫把房門打開。床上床下都看到,何曾有半個人影?心下想道:「他見我待得不甚親密,或者逃走去了,只是女兒家弓鞋襪小,這般牆垣又沒個梯子,如何去得?」躊躇了一回,又道:「他便去也只在他叔叔那邊,教人去看就知端的。」便差個官身連夜往淑景園張鸞寓所,看新娘在否。張鸞見官身到來,道其來意。張鸞大驚道:「你家老公公差矣!我侄女既嫁了他,生死是他家的人了。女孩兒家往那裡去,少不得只在老公公家裡。終不然不見了一個,又要我賠一個不成?」官身領著言語,自回復去訖。

  張鸞當晚心下懷疑,把門閉了,即便書符念咒,要攝媚兒的靈魂到來審問。平昔間符到魂來,這番偏不應驗。張鸞叫聲:「怪事!」便向媚兒真容前,重複凝神注想了一會,再焚一道追魂符。只見一陣冷風過處,畫中嚶嚶的似有哭聲,忽地走將下來,正是媚兒的妖魂,扯住張鸞大慟。張鸞勸止了他,問其緣故。

  媚兒告訴道:「妾今不敢隱蔽,實乃雁門山下狐精也。隨母親聖姑姑雲遊求道,中途遇風變,刮來此地。蒙仙官收養,視同骨肉,感恩非淺。不意為雷家強娶,耽誤終身。前宵啽囈一番,自覺精神耗散。昨聞禮部選妃,偷身去看。自念紅顏不落人後,便潛入皇宮,希圖蠱惑。不意陰中觸了關聖之怒,攖其刀鋒,即將妾魂牒送酆都問罪。妾再四苦求,蒙關聖稽查簿籍,道妾冥數合得人身,他日發跡貝州,有中宮皇后之分。即今月內該往本地胡員外家托生。正待釋放,恰遇仙符幾番見召,遂至於此,方知妾之魂已在圖畫之中。今三魂再得團聚,仗仙官之力,將畫送入胡員外家,便是妾之生地矣!他日貝州之事,仙官亦是有名人數,倘遇我母親聖姑姑,幸寄一信。」說罷依然走在畫上去了。

  張鸞因想起媚兒被風刮來之時,他曾聞空中神語兩句道:「胡家女兒王家後,送與沖霄處士受。」我只道他本是姓胡,原來還有胡員外家托生一節。據那王家後三字,已不是趙家媳婦。不知貝州之事,又是如何?我在江湖上,也聞得有個聖姑姑神通廣大,此時正不知在那裡?若會了聖姑姑,這話自然明白了。那晚想了一夜。次日侵早,雷太監親到園中,只怕張鸞尋他要人,便自己先來與他陪話。張鸞不對他說明,只將套話兒支吾答應,求他用心尋訪。

  少停,滿京中傳遍說,昨夜有個牝狐死在東宮資善堂,今早畚出後宰門去了。張鸞肚裡已自了了,暗暗的稱奇。那雷太監如何想得到媚兒身上,只吩咐官身、私身、閑漢等,四下尋訪,出一千貫文充賞。這些眾人當一場生意,見神見鬼,東捱西問,那有消息。正是:水中撈月何曾有,海底尋針畢竟無。不在話下。

  再說張鸞早飯後,打扮得齊齊整整。頭戴鐵道冠,魚尾模樣,身穿皂沿邊烈火緋袍。將媚兒真容卷起,放在一個荊筐籃中。左手提著籃兒,右手拿著鱉殼扇。聞知胡員外住在平安街上,逕奔這條路來。正是:

  白雲本是無心物,卻被清風引出來。

  畢竟張鸞怎生把這畫送入胡員外家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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