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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左黜兒廟中偷酒 賈道士樓下迷花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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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婆子向瘸兒埋怨道:「你直恁貪嘴惹禍,天罰你帶個殘疾,若生下兩隻快腿,連這石井欄都偷去換酒吃了。」媚兒取笑道:「只這翻筋斗的本事,也換得酒吃。」瘸子笑道:「雖然翻個筋斗,落得肚子裡比你們暖和。」 正在說話,只聽得廊下腳步響,裡面走個後生道士出來。原來這廟中有個老道士,姓陳道號空山,年紀雖不上七十,得個痰火症,終日靜養,吃飯痾尿,都在房裡,再不出門。只這後生道士,便是廟主,他姓賈道號清風,年方二十四五,雖是羽流,平生有些毛病,專好的是花酒。因這劍門山是個險僻去處,急切要見個婦人之面,也不能彀。聽得乜道說,有個俊俏村姑,在井亭內坐著,這罐子內酒多酒少,也不去看,連忙走出殿前,踏著雪地,一逕到井亭內來,問道:「你這一家眷屬,那裡來的?」 婆子道:「老媳婦是雁門山下居住,至親三口。因欲往西嶽華山進香,途中遇雪,到此打攪。适才村兒不知進退,偷了些酒吃,老媳婦已埋怨他半日了,望法官休責。」賈道士道:「這小事何妨,不勞掛懷。」兩隻眼睛骨碌碌,覷定背後的小牝狐,魂不附體。怎見得,有詞名「駐馬聽」為證: 堪羨村姑兩鬢,烏雲巧樣梳。生得不長不短,不瘦不肥,不細不粗。芙蓉為面雪為膚,看他衣衫上皆齊楚。曾否當爐。相如若遇,錯認了卓家少婦。 賈道士又道:「這雪天出路,極是難為人,你娘兒受過辛苦了。」瘸子跳起道:「便是辛苦,再得口酒兒下肚方好。」婆子嗔著眼看他,便住了口。道士又道:「這井亭也不是安身之處,日裡還好,夜裡風咶咶的,怎過得。殿后有潔淨房子,來往客官常來借寓的。請老娘到裡面去煨些炭火,烘烘這些打濕的衣服也好。」婆子道:「不消得,胡亂過一夜,明日便走路的。」 賈道士道:「這天倒還不像晴的。況這裡山路崎嶇極是難走,不比別處,便晴了雪,路土也還泥濘,我們兀自害怕,教這小娘子如何行動。這廟宇是個公所,就住上十來日,那個要你房錢,只管等天晴了,日色曬幾日,卻上路也未遲。」婆子道:「多謝法官,只是打攪不當。」 道士道:「說那裡話,誰個頂著房子走。常言道:與人方便,自己方便。就是黏茶淡飯,小道也供給得起,若不嫌怠慢,胡亂吃些,不用打火。」瘸子道:「娘!難得法官如此好善,我們便在房子裡住去,夜裡睡去,也做個好夢。」婆子看著媚兒道:「我兒心下如何?」媚兒道:「但憑娘做主。」賈道士見他依允,歡喜無極,便道:「小道引路了,隨我進來。」 當下娘兒三口,隨著道士從東廊下去,轉過正殿,又過了齋堂,打廚下穿過,直到後邊,只見兩間新造的小小樓房,天井裡種幾棵花木。三口兒到樓下站定,道士從新見禮,一個個都作揖過,方才看坐。問道:「老娘高姓?」婆子道:「老媳婦姓左,這村兒原名左黜,因他損了一足,喚做左瘸兒。這小女叫做媚兒。」道士道:「小道姓賈,賤號清風。今日不期而會,也是有緣。」婆子道:「有掌家的老師父,請來相見則個。」 道士道:「家師老病,幾年不見客了。方才殿后西邊的這小小角門裡面,便是他的臥房。如今只是小道掌家。」婆子道:「法侶共有幾位?」道士道:「還有個小徒,正月裡喪了父親,往俗家去了未來。方才買酒的道人,姓乜,也是新進廟門不多時的。廚下還有個老香公,單管燒火煮飯,此外並無他人。三位一路來的,怕肚裡餓了,有現成素齋可用些。」婆子道:「不消得,帶有乾糧。」道士道:「乾糧留在改日路上吃。」 道士連忙到廚下去亂了一回,弄了些素肴面飯,叫乜道捧出,擺上一桌子,又向自己房中取幾碟乾果也擺著。婆子謝道:「何勞盛設。」道士道:「山中之物款待休笑。」只見乜道取了一大壺酒來,把四個磁杯,一套子放著。道士擺開三個杯兒,滿滿斟酒,對婆子道:「請老娘居中坐了,小哥居左,小娘子居右,寬心請一盞消寒。」婆子道:「老媳婦母子大膽相擾,也請法官坐下。」 道士道:「怕小娘子見嫌,不敢奉陪。」婆子道:「但坐何妨。」道士道:「既蒙老娘吩咐,小道禮當執壺。」便取個杌子,在這瘸兒肩下隨身兒坐了。媚兒害羞,還站在婆子背後。婆子道:「在客邊比不得家裡,我兒只管坐下,休虛了法官的盛意。媚兒方才坐了。不坐猶可,一坐之時,道士斜對著,看得十分親切,比前愈加妖麗,把這三魂七魄,分明寫個謹具帖子,盡數送在他身上了。有詞名「黃鶯兒」為證: 仔細覷妖嬈,轉教人神思勞。看他不言不語微微笑,貌兒恁姣。 年兒尚小,不知曾否通情竅。小身腰,若還摟抱,不死也魂消。 婆子叫黜兒也斟一杯酒,回敬道士。四個坐下,又飲了幾巡,說了些閒話。只見乜道也精精緻致的戴了一頂新帽子,身上換了一件乾淨布襖,又旋著一壺酒,到樓下來說道:「熱酒在此,多用些兒。若要吃飯時,廚下也有。」婆子道:「夠了,不消得。」道士便將壺內餘酒,斟上一大磁甌,拈個火燒,把與他吃,取他手內這壺熱酒,放在桌上,換這空壺與他叫拿向廚下去。這分明嫌他礙眼,打發他開去的意思。 誰知這乜道年紀雖不多,也是個不本分的。原是劍州一個宦家的幸僮,因偷了本家使婢,被鄉宦打個半死,趕出叫化。他父親乜老兒在日,與本廟老香公,曾做過舊鄰,所以老香公在道士面前多了這嘴,收留他在廟裡,但他的舊性尚存,見了這花撲撲的好女兒,怎肯轉腳。當下一眼睃定了那小鬼頭兒,站在道士背後,只是不走。道士也忘懷了,只顧其前,不顧其後,大家又坐了一回,只見婆子起身道:「蒙賜酒食俱已醉飽,天色晚了,告止罷。」道士覷著媚兒,正在出神;聽說告止,便道:「再請一杯兒。」慌忙取壺斟酒,卻不知酒壺已被瘸子在他手中取去,吃得罄盡了,端的是心無二用。 當下娘兒三口,下席稱謝,道士也起身答禮,只見乜道手中捧著一把空壺,兀自呆呆的站著。道士問道:「你幾時來的?」乜道答應道:「我幾曾去的。」道士一肚子氣,又不好發作,只得忍住教他快快收拾,便向婆子說道:「這兩間樓房,是小道春間自家造的,雖說蝸窄,極是幽靜,就是過往客官借宿,也只在前面齋堂兩廂房住下,並不曾到此,因怕小娘子要穩便,特地開來奉借。」 婆子道:「多承過愛,我娘兒們無可為報。」道士又道:「這樓上有涼床,這裡又有個小木榻,盡你們隨意自在。」指著天井側裡一個小門說道:「這裡面便是小道的臥室,倘或少東缺西,只煩小哥呼喚一聲就是。」 婆子見他十二分殷勤,甚不過意,便道:「法官請自便,來日再容相謝。」道士去不多時,忙忙又取個燈兒,放在桌上,又泡些茶來道:「請三位吃茶安置。」又叫乜道到老道房中,借個淨桶放在樓上,恐怕他娘女兩個夜間要起來解手。原來這道士有個嫡親姑娘年紀有五十餘了,也在涪江渡口淨真庵為尼,去這劍門不遠。這老尼隔幾個月便來看他侄兒,或住一日兩日方去。每遍來時,借慣淨桶用的,所以今日老道更不疑惑。 卻說賈清風也防乜道有些饞臉,直等他下樓去了,方才轉身。婆子道:「難得這法官如此用心,處分得恁精細,明日若沒雪時,我們快走罷,顧不得路滑難行了。出家人的東西,一個便是兩個,莫要太蒿惱他不當人事。」瘸子道:「有心打攪他了,便老著臉再住幾日,索性等個晴幹好走,莫待走不動又退轉來,反惹他笑話。你們若執性要去時,我是只在這裡等你。」媚兒笑道:「哥哥吃得快活,不肯去了。」 瘸子道:「閑常趕你們腳跟不上,你只是焦急。此去劍門這一路上,好不險峻難走哩。拖泥帶水的,弄甚把戲。我也是從長計較,可行則行,可止則止。你卻說我吃得快活了,不肯走,終不然在此處朝朝寒食,夜夜元宵。這法官今日也只是敬著新客,難道日日如此壞鈔?我吃得快活,偏你不曾動口。」媚兒道:「我是耍子,你便認真起來。」婆子道:「你兩個休對口,到天明我自有個計較。」那瘸子趁著些酒意,便向榻上倒頭而睡。婆子攜著燈,和媚兒上樓去了。 道士在房中暗想道:「天生這般好女子,若肯嫁我時,情願還俗。」又想道:「這女子初時害羞,以後卻熟幾分了。老天若肯再降幾日大雪,留得他多住些時,不怕他不上手,明日料行不成,我且再陪些下情,著實鉤他一鉤,人心是肉做的,難道是鐵打的?這老娘又是個貧婆,瘸子只貪些酒食,都不是難處之事。」那賈道士准准的想了一夜,眼縫也不曾合,這還不足為奇,誰知那乜道也自癡心妄想,魂顛夢倒,分明是癩蝦蟆想著天鵝肉吃,怎能彀到口。正是: 癡心羽士,專盼著握雨攜雲。 老臉香僮,也亂起心猿意馬。 劍門不是巫山廟,錯認襄王夢裡人。 畢竟這些道家與小狐精弄出什麼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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