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馮夢龍 > 警世通言 | 上頁 下頁 |
第三十八卷 蔣淑真刎頸鴛鴦會(2) |
|
那媽媽和老兒說罷,央王嫂嫂作媒,「將高就低,添長補短,發落了罷!」一日,王嫂嫂來說,嫁與近村李二郎為妻。且李二郎是個農莊之人,又四十多歲,只圖美貌,不計其他。過門之後,兩個頗說得著。 瞬息間十有餘年,李二郎被他徹夜盤弄,衰憊了。年將五十之上,此心已灰。奈何此婦正在妙齡,酷好不厭,仍與夫家西賓有事。李二郎一見,病發身故。這婦人眼見斷送兩人性命了。奉勞歌伴,再和前聲:「結姻緣十數年,動春情三四番。蕭牆禍起片時間,到如今反為難上難。把一對鳳鸞驚散,倚闌幹無語淚偷彈。」 那李大郎斥退西賓,擇日葬弟之柩。這婦人不免守孝三年。其家已知其非,著人防閑。本婦自揣於心,亦不敢妄為矣。朝夕之間,受了多少的熬煎,或飽一頓,或缺一餐,家人都不理他了。將及一年之上,李大郎自思留此無益,不若逐回,庶免辱門敗戶。遂喚原媒眼同,將婦罄身趕回。本婦如鳥出籠,似魚漏網,其餘物飾,亦不計較。本婦抵家,父母只得收留,那有好氣待他,如同使婢,婦亦甘心忍受。一日有個張二官過門,因見本婦,心甚悅之,挽人說合,求為繼室。 女父母允諾,恨不推將出去。且張二官是個行商,多在外,少在內,不曾打聽得備細。設下盒盤羊酒,涓吉成親。這婦人不去則罷,這一去,好似:豬羊奔屠宰之家,一步步來尋死路。是夜,畫燭搖光,粉香噴霧。綺羅筵上,依舊兩個新人;錦繡衾中,各出一般舊物。奉勞歌伴,再和前聲:「喜今宵月再圓,賞名園花正芳。笑吟吟攜手上牙床,恣交歡恍然入醉鄉。不覺的渾身通暢,把斷弦重續兩情償。」 他兩個自花燭之後,日則並肩而坐,夜則疊股而眠,如魚藉水,似漆投膠。 一個全不念前夫之恩愛,一個那曾題亡室之音容。婦羨夫之殷富,夫憐婦之豐儀。 兩個過活了一月。一日,張二官人早起,分付虞候收拾行李,要往德清取帳。這婦人怎生割捨得他去。張二官人不免起身,這婦人簌簌垂下淚來。張二官道:「我你既為夫婦,不須如此。」各道保重而別。別去又過了半月光景,這婦人是久曠之人,既成佳配,未盡暢懷,又值孤守岑寂,好生難遣,覺身子困倦,步至門首閑望。對門店中一後生,約三十已上年紀,資質豐粹,舉止閒雅。遂問隨侍阿瞞,阿瞞道:「此店乃朱秉中開的,此人和氣,人稱他為朱小二哥。」婦人問罷,夜飯也不吃,上樓睡了。 樓外乃是官河,舟船歇泊之處。將及二更,忽聞梢人嘲歌聲隱約,側耳而聽,其歌雲:「二十去了廿一來,不做私情也是呆。有朝一日花容退,雙手招郎郎不來。」婦人自此複萌覬覦之心,往往倚門獨立,朱秉中時來調戲。彼此相慕,目成眉語,但不能一敘款曲為恨也。奉勞歌伴,再和前聲: 「美溫溫顏面肥,光油油鬢髮長。他半生花酒肆顛狂,對人前扯拽都是謊。全無有風雲氣象,一味裡竊玉與偷香。」 這婦人羡慕朱秉中不已,只是不得湊巧。一日,張二官討帳回家,夫婦相見了,敘此間闊的話。本婦似有不悅之意,只是勉強奉承,一心倒在朱秉中身上了。 張二官在家又住了一個月之上。正值仲冬天氣,收買了雜貨趕節,賃船裝載到彼,發賣之間,不甚稱意,把貨都賒與人上了,舊帳又討不上手。俄然逼歲,不得歸家過年,預先寄些物事回家支用,不題。且說朱秉中因見其夫不在,乘機去這婦人家賀節。留飲了三五杯,意欲做些暗昧之事。奈何往來之人,應接不暇,取便約在燈宵相會,秉中領教而去。撚指間又屆十三日試燈之夕,於是戶戶鳴鑼擊鼓,家家品竹彈絲。遊人隊隊踏歌聲,仕女翩翩垂舞袖。鼇山彩結,嵬峨百尺矗晴空;鳳篆香濃,縹渺千層籠綺陌。閒庭內外,溶溶寶燭光輝;傑閣高低,爍爍華燈照耀。奉勞歌伴,再和前聲: 「奏簫韶一派鳴,綻池蓮萬朵開。看六街三市鬧挨挨,笑聲高滿城春似海。期人在燈前相待,幾回價又恐燕鶯猜。」 其夜秉中侵早的更衣著靴,只在街上往來。本婦也在門首拋聲炫俏,兩個相見暗喜,准定目下成事。不期伊母因往觀燈,就便探女。女扃戶邀入參見,不免留宿。秉中等至夜分,悶悶歸臥。次夜如前。正遇本婦,怪問如何爽約。挨身相就,止做得個呂字兒而散。少間,具酒奉母,母見其無情無緒,向女言曰:「汝如今遷于喬木,只宜守分,也與父母爭一口氣。」豈知本婦已約秉中等了二夜了,可不是鬼門上占卦。平旦,買兩盒餅饊,雇頂轎兒,送母回了。 薄晚,秉中張個眼慢,鑽進婦家,就便上樓。本婦燈也不看,解衣相抱,曲盡於飛。然本婦相接數人,或老或少,那能造其奧處?自經此合,身酥骨軟,飄飄然其滋味不可勝言也。且朱秉中日常在花柳叢中打交,深諳十要之術,那十要?一要濫於撒漫,二要不算工夫,三要甜言美語,四要軟款溫柔,五要乜斜纏帳,六要施逞槍法,七要妝聾做啞,八要擇友同行,九要穿著新鮮,十要一團和氣。若狐媚之人,缺一不可行也。再說秉中已回,張二官又到。本婦便害些木邊之目,田下之心,要好只除相見。奉勞歌伴,再和前聲: 「報黃昏角數聲,助淒涼淚幾行。論深情海角未為長,難捉摸這般心內癢。不能勾相偎相傍,惡思量縈損九回腸。」 這婦人自慶前夕歡娛,直至佳境,又約秉中晚些相會,要連歇幾十夜。誰知張二官家來,心中納悶,就害起病來。頭疼腹痛,骨熱身寒。張二官顒望回家,將息取樂,因見本婦身子不快,倒戴了一個愁帽。遂請醫調治,倩巫燒獻,藥必親嘗,衣不解帶,反受辛苦,不似在外了。且說秉中思想,行坐不安,托故去望張二官,稱道:「小弟久疏趨侍,昨聞榮回,今特拜謁。奉請明午於蓬舍,少具雞酒,聊與兄長洗塵,幸勿他卻!」 翌日,張二官赴席,秉中出妻女奉勸,大醉扶歸。已後還了席,往往來來。本婦但聞秉中在座,說也有,笑也有,病也無。 倘或不來,就呻吟叫喚,鄰里厭聞。張二官指望便好,誰知日漸沉重。本婦病中,但瞑目,就見向日之阿巧和李二郎偕來索命,勢漸獰惡。本婦懼怕,難以實告,惟向張二官道:「你可替我求問:『幾時脫體?』」如言徑往洞虛先生卦肆,蔔下卦來。判道:「此病大分不好,有橫死老幼陽人死命為禍,非今生乃宿世之冤。 今夜就可辦備福物酒果冥衣各一分,用鬼宿度河之次,向西鋪設,苦苦哀求,庶有少救。不然,決不好也。」奉勞歌伴,再和前聲: 「揶揄來苦怨咱,朦朧著便見他。病懨懨害的眼兒花,瘦身軀怎禁沒亂殺!則說不和我干休罷,幾時節離了兩冤家!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