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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卷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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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第四日又沒想頭,就羞回院中。平日間有了杜家,連下處也沒有了,今日就無處投宿,只得往同鄉柳監生寓所借歇。柳遇春見公子愁容可掬,問其來歷。公子將杜十娘願嫁之情,備細說了。遇春搖首道:「未必,未必。那杜媺曲中第一名姬,要從良時,怕沒有十斛明珠,千金聘禮。那鴇兒如何只要三百兩?想鴇兒怪你無錢使用,白白占住他的女兒,設計打發你出門。那婦人與你相處已久,又礙卻面皮,不好明言。明知你手內空虛,故意將三百兩賣個人情,限你十日。若十日沒有,你也不好上門;便上門時,他會說你笑你,落得一場褻瀆,自然安身不牢。此乃煙花逐客之計。足下三思,休被其惑。據弟愚意,不如早早開交為上。」 公子聽說,半晌無言,心中疑惑不定。遇春又道:「足下莫要錯了主意。你若真個還鄉,不多幾兩盤費,還有人搭救。若是要三百兩時,莫說十日,就是十個月也難。如今的世情,那肯顧緩急二字的。那煙花也算定你沒處告債,故意設法難你。」公子道:「仁兄所見良是。」口裡雖如此說,心中割捨不下。依舊又往外邊東央西告,只是夜裡不進院門了。公子在柳監生寓中,一連住了三日,共是六日了。 杜十娘連日不見公子進院,十分著緊,就教小廝四兒街上去尋。四兒尋到大街,恰好遇見公子。四兒叫道:「李姐夫,娘在家裡望你。」公子自覺無顏,回復道:「今日不得功夫,明日來罷。」 四兒奉了十娘之命,一把扯住,死也不放,道:「娘叫咱尋你,是必同去走一遭。」李公子心上也牽掛著婊子,沒奈何,只得隨四兒進院。見了十娘,嘿嘿無言。十娘問道:「所謀之事如何?」公子眼中流下淚來。十娘道:「莫非人情淡薄,不能足三百之數麼?」公子含淚而言,道出二句:「不信上山擒虎易,果然開口告人難。一連奔走六日,並無銖兩,一雙空手,羞見芳卿,故此這幾日不敢進院。今日承命呼喚,忍恥而來,非某不用心,實是世情如此。」十娘道:「此言休使虔婆知道。郎君今夜且住,妾別有商議。」 十娘自備酒肴,與公子歡飲。睡至半夜,十娘對公子道:「郎君果不能辦一錢耶?妾終身之事,當如何也?」公子只是流涕,不能答一語。漸漸五更天曉,十娘道:「妾所臥絮褥內藏有碎銀一百五十兩,此妾私蓄,郎君可持去。三百金,妾任其半,郎君亦謀其半,庶易為力。限只四日,萬勿遲誤。」十娘起身將褥付公子,公子驚喜過望,喚童兒持褥而去。徑到柳遇春寓中,又把夜來之情與遇春說了。 將褥拆開看時,絮中都裹著零碎銀子,取出兌時果是一百五十兩。遇春大驚道:「此婦真有心人也。既系真情,不可相負。吾當代為足下謀之。」公子道:「倘得玉成,決不有負。」當下柳遇春留李公子在寓,自出頭各處去借貸。兩日之內,湊足一百五十兩交付公子道:「吾代為足下告債,非為足下,實憐杜十娘之情也。」 李甲拿了三百兩銀子,喜從天降,笑逐顏開,欣欣然來見十娘,剛是第九日,還不足十日。十娘問道:「前日分毫難借,今日如何就有一百五十兩?」公子將柳監生事情,又述了一遍。十娘以手加額道:「使吾二人得遂其願者,柳君之力也。」兩個歡天喜地,又在院中過了一晚。 次日,十娘早起,對李甲道:「此銀一交,便當隨郎君去矣。舟車之類,合當預備。妾昨日于姊妹中借得白銀二十兩,郎君可收下為行資也。」公子正愁路費無出,但不敢開口,得銀甚喜。說猶未了,鴇兒恰來敲門叫道:「媺兒,今日是第十日了。」公子聞叫,啟戶相延道:「承媽媽厚意,正欲相請。」便將銀三百兩放在桌上。 鴇兒不料公子有銀,嘿然變色,似有悔意,十娘道:「兒在媽媽家中八年,所致金帛,不下數千金矣。今日從良美事,又媽媽親口所訂,三百金不欠分毫,又不曾過期。倘若媽媽失信不許,郎君持銀去,兒即刻自盡。恐那時人財兩失,悔之無及也。」鴇兒無詞以對,腹內籌畫了半晌,只得取天平兌准了銀子,說道:「事已如此,料留你不住了。只是你要去時,即今就去。平時穿戴衣飾之類,毫釐休想。」說罷,將公子和十娘推出房門,討鎖來就落了鎖。 此時九月天氣,十娘才下床,尚未梳洗,隨身舊衣,就拜了媽媽兩拜。李公子也作了一揖。一夫一婦,離了虔婆大門。 鯉魚脫卻金鉤去,擺尾搖頭再不來。 公子教十娘且住片時:「我去喚個小轎抬你,權往柳榮卿寓所去,再作道理。」 十娘道:「字中諸姊妹平昔相厚,理宜話別。況前日又承他借貸路費,不可不一謝也。」乃同公子到各姊妹處謝別,姊妹中惟謝月朗、徐素素與杜家相近,尤與十娘親厚。十娘先到謝月朗家,月朗見十娘禿髻舊衫,驚問其故,十娘備述來因。又引李甲相見,十娘指月朗道:「前日路資,是此位姐姐所貸,郎君可致謝。」 李甲連連作揖。月朗便教十娘梳洗,一面去請徐素素來家相會。十娘梳洗已畢,謝、徐二美人各出所有,翠鈿金釧,瑤簪寶珥,錦袖花裙,鸞帶繡履,把杜十娘裝扮得煥然一新,備酒作慶賀筵席。月朗讓臥房與李甲、杜媺二人過宿。次日,又大排筵席,遍請院中姊妹。凡十娘相厚者,無不畢集。都與他夫婦把盞稱喜。吹彈歌舞,各逞其長,務要盡歡,直飲至夜分。十娘向眾姊妹一一稱謝。眾姊妹道:「十姊為風流領袖,今從郎君去,我等相見無日。何日長行,姊妹們尚當奉送。」月朗道:「候有定期,小妹當來相報。但阿姊千里間關,同郎君遠去,囊篋蕭條,曾無約束,此乃吾等之事。當相與共謀之,勿令姊有窮途之慮也。」眾姊妹各唯唯而散。 是晚,公子和十娘仍宿謝家。至五鼓,十娘對公子道:「吾等此去,何處安身?郎君亦曾計議有定著否?」公子道:「老父盛怒之下,若知娶妓而歸,必然加以不堪,反致相累。展轉尋思,尚未有萬全之策。」十娘道:「父子天性,豈能終絕。既然倉卒難犯,不若與郎君于蘇杭勝地,權作浮居。郎君先回,求親友于尊大人面前勸解和順,然後攜妾於歸,彼此安妥。」公子道:「此言甚當。」 次日,二人起身辭了謝月朗,暫往柳監生寓中,整頓行裝。杜十娘見了柳遇春,倒身下拜,謝其周全之德:「異日我夫婦必當重報。」遇春慌忙答禮道:「十娘鍾情所歡,不以貧窶易心,此乃女中豪傑。僕因風吹火,諒區區何足掛齒!」 三人又飲了一日酒。次早,擇了出行吉日,雇倩轎馬停當。十娘又遣童兒寄信,別謝月朗。臨行之際,只見肩輿紛紛而至,乃謝月朗與徐素素拉眾姊妹來送行。月朗道:「十姊從郎君千里間關,囊中消索,吾等甚不能忘情。今合具薄贐,十姊可檢收,或長途空乏,亦可少助。」說罷,命從人挈一描金文具至前,封鎖甚固,正不知什麼東西在裡面。十娘也不開看,也不推辭,但殷勤作謝而已。須臾,輿馬齊集,僕夫催促起身。柳監生三杯別酒,和眾美人送出崇文門外,各各垂淚而別。正是: 他日重逢難預必,此時分手最堪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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