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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卷 玉堂春落難逢夫(8)


  且說沈洪之妻皮氏,也有幾分顏色,雖然三十餘歲,比二八少年,也還風騷。

  平昔間嫌老公粗蠢,不會風流,又出外日多,在家日少,皮氏色性太重,打熬不過。間壁有個監生,姓趙名昂,自幼慣走花柳場中,為人風月。近日喪偶,雖然是納粟相公,家道已在消乏一邊。一日,皮氏在後園看花,偶然撞見趙昂,彼此有心,都看上了。趙昂訪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,在沈家走動識熟,且是利口,善於做媒說合。乃將白銀二十兩,賄賂王婆,央他通腳。皮氏平昔間不良的口氣,已有在王婆肚裡;況且今日你貪我愛,一說一上,幽期密約,一牆之隔,梯上梯下,做就了一點不明不白的事。趙昂一者貪皮氏之色,二者要騙他錢財。枕席之間,竭力奉承。皮氏心愛趙昂,但是開口,無有不從,恨不得連家當都津貼了他。

  不上一年,傾囊倒篋,騙得一空。初時只推事故,暫時挪借;借去後,分毫不還。

  皮氏只愁老公回來盤問時,無言回答。一夜與趙昂商議,欲要跟趙昂逃走他方。

  趙昂道:「我又不是赤腳漢,如何走得?便走了,也不免吃官司。只除暗地謀殺了沈洪,做個長久夫妻,豈不盡美。」皮氏點頭不語。

  卻說趙昂有心打聽沈洪的消息,曉得他討了院妓玉堂春一路回來,即忙報與皮氏知道,故意將言語觸惱皮氏。皮氏怨恨不絕於聲,問:「如今怎麼樣對付他說好?」趙昂道:「一進門時,你便數他不是,與他尋鬧,叫他領著娼根另住,那時憑你安排了。我央王婆贖得些砒霜在此,覷便放在食器內,把與他兩個吃。等他雙死也罷,單死也罷!」皮氏說:「他好吃的是辣面。」趙昂說:「辣面內正好下藥。」兩人圈套已定,只等沈洪入來。

  不一日,沈洪到了故鄉,叫僕人和玉姐暫停門外。自己先進門,與皮氏相見,滿臉陪笑說:「大姐休怪,我如今做了一件事。」皮氏說:「你莫不是娶了個小老婆?」沈洪說:「是了。」皮氏大怒,說:「為妻的整年月在家守活孤孀,你卻花柳快活,又帶這潑淫婦回來,全無夫妻之情。你若要留這淫婦時,你自在西廳一帶住下,不許來纏我;我也沒福受這淫婦的拜,不要他來。」昂然說罷,啼哭起來,拍台拍凳,口裡「千亡八,萬淫婦」罵不絕聲。

  沈洪勸解不得,想道:「且暫時依他言語,在西廳住幾日,落得受用。等他消了時,卻領玉堂春與他磕頭。」沈洪只道渾家是吃醋,誰知他有了私情,又且房計空虛了,正怕老公進房,借此機會,打發他另居。正是:你向東時我向西,各人有意自家知。不在話下。

  卻說玉堂春曾與王公子設誓,今番怎肯失節于沈洪?腹中一路打稿:「我若到這厭物家中,將情節哭訴他大娘子,求他做主,以全節操。慢慢的寄信與三官,教他將二千兩銀子來贖我去,卻不好。」及到沈洪家裡,聞知大娘不許相見,打發老公和他往西廳另住,不遂其計,心中又驚又苦。沈洪安排床帳在廂房,安頓了蘇三。自己卻去窩伴皮氏,陪吃夜飯。被皮氏三回五次催趕,沈洪說:「我去西廳時,只怕大娘著惱。」皮氏說:「你在此,我反惱;離了我眼睛,我便不惱。」

  沈洪唱個淡喏,謝聲「得罪」,出了房門,徑望西廳而來。原來玉姐乘著沈洪不在,檢出他鋪蓋撇在廳中,自己關上房門自睡了。任沈洪打門,那裡肯開。卻好皮氏叫小叚名到西廳看老公睡也不曾。沈洪平日原與小叚名有情,那時扯在鋪上,草草合歡,也當春風一度。事畢,小叚名自去了。沈洪身子困倦,一覺睡去,直至天明。

  卻說皮氏這一夜等趙昂不來,小叚名回後,老公又睡了。番來複去,一夜不曾合眼。天明早起,趕下一軸面,煮熟分作兩碗。皮氏悄悄把砒霜撒在面內,卻將辣汁澆上,叫小叚名送去西廳,「與你爹爹吃。」小叚名送至西廳,叫道:「爹爹!大娘欠你,送辣面與你吃。」沈洪見是兩碗,就叫:「我兒,送一碗與你二娘吃。」小叚名便去敲門。玉姐在床上問:「做甚麼?」小叚名說:「請二娘起來吃面。」玉姐道:「我不要吃。」沈洪說:「想是你二娘還要睡,莫去鬧他。」

  沈洪把兩碗都吃了,須臾而盡。小叚名收碗去了。沈洪一時肚疼,叫道:「不好了,死也死也!」玉姐還只認假意,看看聲音漸變,開門出來看時,只見沈洪九竅流血而死。正不知甚麼緣故,慌慌的高叫:「救人!」只聽得腳步響,皮氏早到,不等玉姐開言,就變過臉,故意問道:「好好的一個人,怎麼就死了?想必你這小淫婦弄死了他,要去嫁人?」玉姐說:「那丫頭送面來,叫我吃,我不要吃,並不曾開門。誰知他吃了,便肚疼死了。必是面裡有些緣故。」

  皮氏說:「放屁!面裡若有緣故,必是你這小淫婦做下的,不然,你如何先曉得這面是吃不得的,不肯吃?你說並不曾開門,如何卻在門外?這謀死情由,不是你,是誰?」說罷,假哭起「養家的天」來。家中僮僕、養娘都亂做一堆。

  皮氏就將三尺白布擺頭,扯了玉姐往知縣處叫喊。正直王知縣升堂,喚進問其緣故。皮氏說:「小婦人皮氏,丈夫叫沈洪,在北京為商,用千金娶這娼婦叫做玉堂春為妾。這娼婦嫌丈夫醜陋,因吃辣面,暗將毒藥放入,丈夫吃了,登時身死。望爺爺斷他償命。」王知縣聽罷,問:「玉堂春,你怎麼說?」玉姐說:「爺爺,小婦人原籍北直隸大同府人氏,只因年歲荒旱,父親把我賣在本司院蘇家,賣了三年後,沈洪看見,娶我回家。皮氏嫉妒,暗將毒藥藏在面中,毒死丈夫性命。反倚刁潑,展賴小婦人。」

  知縣聽玉姐說了一會,叫:「皮氏,想你見那男人棄舊迎新,你懷恨在心,藥死親夫,此情理或有之。」皮氏說:「爺爺!我與丈夫,從幼的夫妻,怎忍做這絕情的事。這蘇氏原是不良之婦,別有個心上之人,分明是他藥死,要圖改嫁。望青天爺爺明鏡。」

  知縣乃叫蘇氏,「你過來,我想你原系娼門,你愛那風流標緻的人,想是你見丈夫醜陋,不趁你意,故此把毒藥藥死是實。」叫皂隸:「把蘇氏與我夾起來。」玉姐說:「爺爺!小婦人雖在煙花巷裡,跟了沈洪又不曾難為半分,怎下這般毒手?小婦人果有惡意,何不在半路謀害?既到了他家,他怎容得小婦人做手腳?這皮氏昨夜就趕出丈夫,不許他進房。今早的面,出於皮氏之手,小婦人並無干涉。」王知縣見他二人各說有理。叫皂隸:「暫把他二人寄監,我差人訪實再審。」二人進了南牢不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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