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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甸墓誌銘


  少京兆餘公墓誌銘

  君姓餘氏,諱甸,字田生,福建福州府福清縣人也。自為諸生,即以名義為己任,好面折人,於善類操之尤切,用此修飭之君子,亦不樂與之居。同俗趨勢利者,聞其風,豫懷疾心。康熙丙戌成進士,初試江津令。時西事起,澤望破藏,連青海諸番,謀窺川陝。年羮堯巡撫四川,加正賦,通私茶,猶不足以奉戰士,多額外急征。檄再三至,君不應,乃遣內丁持印文告諭,自朝至日晡,君不出,使者嘩,乃開門坐正堂,命反接,眾相視不敢動。君馮怒,乃共推曵,伏之地,投六簽,丞簿皆曲跽為請。須臾,士民集堂下者數百千人,耆老數十升堂,以身蔽使者,告哀曰:「公何難棄官,但我民自今無怙恃矣,望哀赤子無依,寬使者法。」久之,乃命釋縛羈候。越日,使者因弁吏索原文,君曰:「還報大人,我無子,閉門待劾,原文已間道付二三執友矣。」遠近驚駭,旬月聲震京師。羮堯曰:「此民所戴也,斥之傷眾心,不去,百城玩令。」會行取,遂以君應,入為吏部主事。

  時塚宰張鵬翮久為督撫,入掌諸部,號為剛直。少宰湯右曾聰明辨察,吏不能欺。不惟官中無能異同,九卿廷議多取決焉。及君至,屢與齟齬,固植不移。凡會議,直前爭辨,盈廷愕然,終不能屈也。主選二年,權要富人子求速化者,多為所格。長官喜得君以有辭,而亦陰患其戇,閑絀其議。君怒,求退甚力,吏胥大喜,私語求進者曰:「毋躁,此君將去,必可得也。」

  君聞之,條列文書達部及巳駁議而未奏者十餘事;曰:「凡此皆作奸巧法,易為所蒙;必上聞,吾乃去。」長官許諾,乃探懷中出告歸牒。旋丁父艱。既免喪,猶廬墓側不歸。集古金石法書,作隸、篆、行草,遍考諸史,與知故盤旋,若將終焉。湘潭陳滄洲每歎並世無豪傑,並少趨死不顧利害人。餘以君告,曰:「斯人其次矣!其忼直大類吾子。」及滄洲督河,首薦君為兗寧道。士民聞君至,訟獄者爭赴焉,幾奪廉使之政。久之,廉使及巡撫所已弊,亦赴愬於君。君刺得其情,反復申列,必大當乃止。滄洲歿,齊蘇勒以工事劾君,士民相隨聽勘者數百千人。蘇勒巡工至君所部,父老結彩,手炷香稽首於舫前,請登岸受萬民瞻拜,擁肩輿至廣原,升高座,聚者萬餘人,四面環拜,投香于地,高如邱陵,齊呼:「還我餘公,吾民萬世屍祝。」河督大驚,慰以寬言。眾皆涕泣曰:「吾民愚,非得實據,不敢退。」河督許拜疏,出矢言,眾乃散。世宗憲皇帝聞之,立召君入見,退語執政曰:「吾又得一直臣矣。」

  擢山東按察使,政聲少減于為監司時。以君自始仕,意主以善感人,又謂「近聖人之居,宜崇禮教,輕刑罰」,不知頑梗不可遽化,故民未見德也。逾年,入為少京兆。君曆官皆盡革陋規,其陳臬,憐囚徒不能自衣食者,酌取商人歲饋三之一,以貲給之。兼完囹圄,修學宮、書院,聚教群士,委有司公用注籍。會繆沅勾察山東鹽政,列參君解官出質,讞成,回籍追補。而閩人或私相訐,摘怨家題楹詩句,以為怨望,乃君所書也。

  〔唐張籍詩:「有官止作山林老,平地能開洞壑幽。」〕

  有司欲假此自為功,複致君於獄,事未白而卒。君為人辭色雖厲,而虛中樂善,出於至誠。巡撫某嘗疏薦海豊令湯豫誠,擢知兗州府事,謁謝曰:「此上意也,子見兗寧道自知之。」及見君,叩曰:「子與吾友望溪何交也?」豫誠曰:「某知世有方子,方子未必知世有豫誠。」君曰:「吾蒙詔入覲,及郊,方以書來曰:『恐不得與子相見。山東廉吏無如海豐,子何道與相知』?」豫誠曰:「某不知也。」君甚喜,已而相視泫然。君既歿,豫誠每流涕為人道之,聞者感傷。曆官之地,父老子弟皆群聚哭奠。

  丙戌會試榜發,餘以母病遄歸,未與殿試,同榜生俱未面君。入為吏部,始造餘,出所刻《四書》文,則序之者餘也。作而曰:「甸之文,子宜知之,然子知吾文,未若吾之自知,故代子言。」遂相與為友。其再入為京兆,僦屋近吾廬,要言公事畢,必相過。餘退直少暮,輒曰:「何為是棲棲者與?」及出就理,執餘袂而唏噓曰:「吾平生臨大難不懼,此行自忖不宜有大咎,而心搖搖,豈吾氣衰,死期將至邪?」餘曰:「聖天子在上,子何憂?」君曰:「中外狺狺,吾恐思見君而不再得矣。」又曰:「古之君子,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。吾輕用吾身,以困於群愚,終無以報君父,悔其可追,子慎母再誤哉!」君晩而有子,方四歲,君出質,餘閒日必往攜持。叩之閩人,今長成將冠矣。索君之行狀,久不可得,乃略舉人所共聞知,及與餘為交之始末,譜而銘之,以歸其孤。銘曰:

  有虎負嵎,或編其須。甘為攫閷,而得亨衢。
  既結主知,謂宜遠施。張辟四設,歿志長齎。
  斯民則直,士論惟公。令名無隕,是亦有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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