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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書時文稿歲寒章四義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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憶辛未秋,余初至京師,偶思此題成《四義》,言潔、潛虛、詒孫三君子深許之,遂訂交。餘每以事出,必詣三君子;三君子以事出,必過餘問辨竟日,往往廢其所事而歸。壬申冬,言潔還錫山,引餘至其寓,教以植志行身之事,相語至夜半,已寐,複起坐達旦。既歸後,余客涿鹿,又遺書過千言,示餘以所處。癸酉秋,詒孫還青陽,余與共乘單輪席車出郭門,已交手背,行近半裡,詒孫複下車,呼餘立道旁,哭失聲,曰:「吾與子會見不知何時,或數年,或十數年不終,隔絕足矣。」 詒孫在京師時,不三數日,必宿餘寓,酒罷,往往無故悲嘯,夢中或大哭。余驚起,而詒孫尚未寤,詰之,則終不肯言。既歸,余見青陽人,問徐子悲憂窮蹙之故,乃知其天屬遭遇,蓋古聖賢人所難處者。餘恐其以恨苦殞生,再致書喻以徒死無益,而詒孫已成心疾矣。再答餘書,漫言他事,不及所以。去年冬,余在澄江,夢見詒孫面積垢,向餘赫然無言,心怦怦不能自克。尋複自解,以謂夢寐之事,不足深究。踰歲七月歸金陵,而潛虛來告餘曰:「詒孫死矣。」有吳生者,至自青陽,言其心疾至昨歲轉劇,泣笑類點者,一夕,張燈書數十紙不休。妻子問故,曰:「告吳君,此書致我友宋子方子。」既又索書展視,一一自焚之。開戶出,若將便溺,久不返,妻子怪而跡之,則已死村外小溪中,頭面泥漬。時餘一子始殤,意忽忽不樂。及聞詒孫凶問,出郭西向,號而哭之,不復覺子死之痛矣。 言潔先三年丙子以疾卒。余與潛虛俱在燕南,其邑子邵君羲書客金陵,偶心動,歸往省之,既瞑復蘇,惓惓以不得見餘與潛虛為恨。羲書為餘言,未嘗不流涕。言潔蓄道德而有文章,餘意其為天所生,以扶樹道教之人,而不得竟其業以死,此理數之不可究測者。然觀荊公之銘深父,則古嘗有之。若詒孫之孝弟純明,粹然有儒者之質行,而死於非命,則自書傳以來,吾未之見也。使天下不知詒孫之所以死,則無以白詒孫之志;使天下知詒孫之所以死,又恐傷詒孫之心。此餘與潛虛所以幽痛而不敢言也。言潔、詒孫皆有子,雖幼,頗能承父學,恨餘與潛虛困窮無聊,未有以扶進而存恤之,欲刻其遺文,亦未得就。近以坊人刊餘文稿,檢舊篋得此四義,覆閱之,詞義甚粗鄙,然念得交于三君子自此始,因不自棄。四義向者自寫兩通,一言潔閱,一潛虛、詒孫閱,以朱墨別之。言潔閱者,留北平方允昭所數年,索歸,昆山張闇成持去;潛虛、詒孫閱者,內邱王永齋持去。而允昭、闇成、永齋先後皆奄忽矣。念之終夜氣結,晨起志之。 時己卯十一月朔日,船過寶應書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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