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己亥四月示道希兄弟


  《禮》有百世不遷之宗,以收族也;有五世則遷之宗,親者屬也。遭家震愆,今在金陵者,獨先君逸巢公後耳。詩人之述古公者曰:「綿綿瓜瓞,民之初生。」言將絕而複屬也。故繼逸巢公者,於桐為小宗,而在金陵則世為大宗。宗子非有大過不廢,廢則以子承。無子,支子以序承,雖有貴者,別為小宗,不得主祭。自逸巢公以上,祖之宜世祀者五:始遷於桐者曰德益公,建文朝死節;配享正學先生祠者曰斷事公;德重於鄉者曰東穀公;起家為大夫者,曰太僕公;始遷金陵者曰副使公。餘親盡則祧。

  古者大功同財異宮。不異宮,不能各致養於其親;不同財,則戚屬而饑寒之不恤矣。桐俗,子壯則岀分。先君始命余兄弟循《禮經》。憶亡妻與嫂有違言,先兄命之曰:「汝輩日十反唇,披髮摶膺無害,但欲吾兄弟分居異財,終不可得耳。」

  兄子道希幼羸,每疾亡,弟椒塗中夜抱持圏豚行。弟早夭,兄常曰:「吾更生子,當以道希嗣。」是弟所嘗抱持也。今道希為宗子,以其弟道永嗣。余兄弟三人,兄子二人,一嗣椒塗,餘一子道章,亦相與為三人。道章之生也,後先兄之卒凡五月,先兄猶及知其孕也。每日異日汝子與吾子相視如同生。道章生年十一,以餘罪系旗籍,與道希、道永不能生相養,其服之相為宜從期。退之不雲乎:「受命于元兄。」此可以義起也。

  大功以上同財同居則共祀祖禰,異居皆祭于繼祖適子之家。適子雖貧,宅左右必別為三室,中室為龕四級,奠高、曾、祖、禰木主。歲二祫,即從俗用。清明、孟秋之望,先期散齋二日,致齋一日。主祭者齋于西翼室,兄弟子姓各齋於外寢。生長忌日,奉主特祀於東翼室。考妣之忌,齋期如二祫。生辰,散齋、致齋各一日,祖考妣之忌如之。生辰齋一日,高曾祖妣、伯叔兄弟之忌如之。妻、兄弟子婦各祭於其寢。妻長子忌日齋,冬日至,祭於宗室,上及不祧之祖。宗子散齋三日,致齋二日,群子姓如二祫。共大宗者歲一合食,共高祖者再,共曾祖者三。凡合食必於宗祠。

  副使公始至金陵,居由正街,後遷土街舊宅,轉六姓,逾五十年。康熙乙酉,余始複先人居,而治其西偏舊圃為將園,先君時燕息焉。辛卯遘難,宅仍他屬,園亦岀質道希兄弟,異日必複之為宗祠。今於土街宅後暫治三室,如前法。

  小功異財,勢不能同也。家之乖,恒起于婦人,米鹽淩雜,子女僕婢,往來讒訴,易至勃豀,雖期之兄弟不可保,況小功以下乎?聖人制法以民,非賢者所宜自處也。往時清澗白致玉過余,其兄子仲傑侍,近五十成進士矣,斂約如成童,叩之高曾以下,同居者五世,子婦無異衣食,雖蓄私財,無所用之。玫玉之兄,吾邑宰也,而治家司財幣者,則玫玉之妻,其妾與子婦,弗之詫也。蓋禮教之能移人若此,此非並世之人乎?小子識之。

  古之祭者,前期必齋,喪必異居食。祭不齋,無以交於神明;喪不異居食,則衰麻哭泣皆作偽於其親。先王制喪,食于老者疾者,既葬而後,猶有寬假焉,而複寢之期,則斷不可易。蓋人之情,食粱肉而淒然念所親者有之矣,禦內而不忘哀,未之有也。在禮,期終喪不禦於內者,祖父母之外惟妻,而余皆止於三月,非厚于妻而薄伯叔兄弟也。先王立中制節,故法必計其所窮,妻一而已。假而本支繁衍,死喪相繼,皆終期不禦於內,則人道為之曠絕矣。故稍寬之,使中人可守,非謂寡兄弟者必不可節欲以伸其恩也。記曰:「齊衰期者,大功布衰九月者,皆三月不禦於內。」用此推之,則正服大功以浹月為期,小功、緦麻終月可也。其始婚則小功以卒哭之後為期,禮文具矣。余過時不娶,妻之父母趣之。

  時弟椒塗卒,始七閱月餘,入室而異寢者旬餘,族姻大駭,物議紛然,遂廢禮而成婚,至今恨之。茲為家,則食飲衰服,或因事而權其宜。惟禦內之期,自緦麻以上,必以所推為斷。夫舅與甥,恩之最輕者也,然女兄弟方痛不欲生,苟有人心者,能即安于燕寢乎?大功以上,則視骨月之眾寡而加隆焉。《記》曰:「小功皆在他邦,加一等。不及知父母與兄弟居,加一等。」此先王稱物之情,而使之自厚於人道者也。齋期已前具民無恆產,財匱而事劇,不能壹稟古制也。

  凡恩之賊,多由婦人志不相得;禮之敗,多由與私親男子時相見,聞之長老。桐俗淳厚,時家僕終世給事,未嘗見主母。近則稍有連者,皆以相見為渥洽。金陵亦然。吾母疾篤,天子加恩賜醫,醫者日定法,必視面按脈乃覆命。余白之母曰:「我雖老婦人也,可使醫者面乎?」餘曰:「君命也。」母閉目,命搴帷,顏變者久之。既而曰:「雖聖恩高厚,然繼自今,勿更使吾疾上聞矣。」今與子姓約,凡來婦者,父母歿不得歸甯,非遠道還母家,毋過信宿。其親伯叔父、同父兄弟、兄弟之子至吾家,相見於堂,食飲於外。從兄弟、母之兄弟,相見于外,嫂叔禮見。惟吉凶大節,同室相糾察,有失則者,男婦不得與於祭。

  兄弟宗族之相疾,近起於各私其妻子,遠則貧富貴賤之相耀也。吾幼時聞之父祖,上祖有官禦史者,巡按江西,道桐歸祭於宗祠,自監司以下皆來賓主祭者,侍禦之從兄也。為庶人不得服輿馬,侍禦以𩦺從僕隸擇駿者乘,侍禦軼而先,急下,拱立道左。及祭畢,從兄西向立,命取杖,眾皆進曰:「吉禮成,執事者有不共,願以異日治之。」曰:「過由執事者,則舍之矣。」侍禦遂自弛冠服,伏地受杖。杖已,曰:「吾不予杖,是使汝負詬於鄉鄰也。且汝惟心懈,故至此。汝持使節,一路數千里待命焉,而心常外馳,能無誤人身家事乎?」侍禦怡色受教,冠服禮賓,兄弟各盡歡。嗚呼!此吾宗所以勃興也。近世骨月恩薄,其賢者乃以文貌相屬,而泛泛然如途人盛衰之本,為子孫者,可以鑒矣。

  楊樹灣高莊東谷公遺田,太僕公所受分也。五傳至余兄弟,以遠家金陵,艱輸運,棄其十之六,惟主莊尚存。余丁亥歸故鄉,見其基勢爽塏,繞宅喬木尚七十餘株。老僕曰:「此東穀太僕所嘗棲止也。」因複其半。今並以為祭田,未複者當次第複之,以歲入十之二供祀事,餘給子孫之不能嫁娶葬埋及孤嫠老疾者。其法一取之吳郡範氏,不謂之義田者,徒為吾兄弟之子孫計耳,非能如古人之收族也。每見士大夫家累巨萬,不聞置義田,即祭田亦僅有而少豐焉,俄而其子孫已無一壟之植矣。範文正公父子置義田三千畝,以贍族人也,而子孫享其利者六七百年,以至於今。

  昔太僕公分田之籍,手記曰:「吾増置田三百五十畝,橐中白金千有七百,此非吾官中物也,乃朋友饋遺,汝母勤儉而致之。」太僕公仕宦四十年,當明神宗朝,巡按者三掌河南道,時兼攝七道禦史事,所積僅如此。嗚呼!父有田宅以遺其子,乃汲汲然自明,惟恐子之意其得於官而心鄙之也。上之教,下之俗,所以相摩而致此者,豈一朝一夕之故哉?茲田之在吾家,亦近二百年矣。然則欲子孫長保其田宅,亦非德與禮莫能持也。

  副使公葬繁昌縣西門外楓樹嶺,去桐與金陵各三百里而近。余鄉欲與其地士大夫聯婚姻,以便祭掃,而不得也。墓旁有祭田,未籍分產,四叔父楓麓收其入。播遷之後,諸弟貧乏,必將斥賣。道希兄弟當勉力以原價歸諸從父,而勒石永為祭田。先君受分,多取瘠產,庶祖母王孺人膳田,本議身後均分,後獨以歸四叔父。楓嶺祭田不問其歲入。汝輩當體祖父之志,勿謂此公產不肯以價取而致屬他姓也。陳莊、胡莊及高淳租,每歲終通計而三分之,以其一給道章於北,非敢棄先兄之命也。分隔異地,慮子孫或有不肖而大為之防也。昔聖人之制男女之禮也,皆以禽獸為防,而兄弟同財異財,亦以中人為准。蓋計其所窮,使不肖者可守耳。

  弟椒塗之歿也,未娶,兄泣曰:「吾弟兄三人,當共一丘,不得以妻祔。」兄疾革,嫂與道希環而泣之,兄屢斥去,正命之夕,惟餘在側,未嘗以道希、道永屬吾兄弟篤愛如此,子孫其式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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