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賢良策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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制曰: 朕獲承至尊休德,傳之無窮,而施之罔極,任大而守重,是以夙夜不遑康寧,永惟萬事之統,猶懼有闕,故廣延四方之豪雋,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絜博習之士,欲聞大道之要,至論之極。今子大夫褎然為舉首,朕甚嘉之。子大夫其精心致思,朕垂聽而問焉。蓋聞五帝三王之道,改制作樂,而天下洽和,百王同之。當虞氏之樂,莫盛于韶,于周莫盛於勺。聖王已沒,鐘鼓管弦之聲未衰,而大道微缺,陵夷至乎桀、紂之行,王道大壞矣。夫五百年之間,守文之君,當塗之士,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,然猶不能反,日以僕滅,至後王而後止。豈其所持操或悖謬而失其統與?固天降命不可複反,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? 嗚呼!凡所為屑屑,夙興夜寐,務法上古者,又將無補與?三代受命,其符安在?災異之變,何緣而起?性命之情,或夭或壽,或仁或鄙,習聞其號,未燭厥理。伊欲風流而令行,刑輕而奸改,百姓和樂,政事宣昭,何修何飭?而膏露降,百穀登,德潤四海,澤臻草木,三光全,寒暑平,受天之佑,享鬼神之靈,德澤洋溢,施乎方外,延及群生。子大夫明先聖之業,習俗化之變,終始之序,講問高誼之日久矣,其明以諭朕,科別其條,勿猥勿並,取之於術,慎其所出。乃其不正不直,不忠不極,枉與執事,書之不泄,興於朕躬,毋悼後害。子大夫其盡心,靡有所隱,朕將親覽焉。 對曰: 陛下發德音,下明詔,求天命與性情,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。臣謹按春秋之中,視前世已行之事,以觀天人相與之際,甚可畏也。國家將有失道之敗,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;不知自省,又出怪異以警懼之;尚不知變,而傷敗乃至。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,而欲止其亂也。自非大無道之世者,天盡欲扶持而安全之,事在強勉而已矣。強勉學問,則聞見博而知益明;強勉行道,則德日起而大有功。此皆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。《詩》曰夙夜匪懈,《書》曰茂哉茂哉,皆強勉之謂也。 道者,所繇適於治之路也,仁義禮樂皆其具也。故聖王已歿,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,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。王者未作樂之時,乃用先王之樂宜於世者,而以深入教化於民。教化之情不得,雅頌之樂不成,故王者功成作樂,樂其德也。樂者,所以變民風,化民俗也。其變民也易,其化人也著。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,接于肌膚,藏於骨髓。故王道雖微缺,而管弦之聲未衰也。夫虞氏之不為政久矣,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,是以孔子在齊而聞《韶》也。 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,然而政亂國危者甚眾,所任者非其人,而所繇者非其道,是以政日以僕滅也。夫周道衰于幽、厲,非道亡也,幽、厲不由也。至於宣王,思昔先王之德,興滯補弊,明文武之功業,周道粲然復興,詩人美之而作。上天佑之,為生賢佐,後世稱頌,至今不絕。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。孔子曰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也。故治亂廢興在於己,非天降命,不可得反,其所操持悖謬,失其統也。 聞臣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,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,此受命之符也。天下之人同心歸之,若歸父母,故天瑞應誠而至。《書》曰「白魚入于王舟,有火複于王屋,流為烏」,此蓋受命之符也。周公曰「複哉複哉!」孔子曰「德不孤,必有鄰」,皆積善累德之效也。及至後世,滛佚衰微,不能統理群生,諸侯背畔,殘賊良民以爭壤土,廢德教而任刑罰。刑罰不中,則生邪氣。邪氣積於下,怨惡畜於上。上下不和,則陰陽繆盭,而妖孽生矣。此災異所緣而起也。 臣聞命者天之令也,性者生之質也,情者人之欲也。或天或壽,或仁或鄙,陶冶而成之,不能粹美,有治亂之所生,故不齊也。孔子曰:「君子之德風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風必偃。」故堯舜行德,則民仁壽,桀紂行暴,則民鄙天。夫上之化下,下之從上,猶泥之在鈞,惟甄者之所為;猶金之在鎔,唯冶者之所鑄。綏之斯徠,動之斯和,此之謂也。 臣謹按《春秋》之文,求王道之端,得之於正。正次王,王次春。春者,天之所為也;正者,王之所為也。其意曰:「上承天之所為,而下以正其所為,正王道之端雲爾。」然則王者欲有所為,宜求其端於天。天道之大者在陰陽。陽為德,陰為刑;刑主殺而德主生。是故陽常居大夏,而以生育長養為事;陰常居大冬,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。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。天使陽出佈施於上而主歲功,使陰入伏于下而時出佐陽。陽不得陰之助,亦不能獨成歲。終陽以成歲為名,此天意也。王者承天意以從事,故任德教而不任刑。刑者不可任以治世,猶陰之不可任以成歲也。為政而任刑,不順於天,故先王莫之肯為也。今廢先王德教之官,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,毋乃任刑之意與?孔子曰:「不教而誅謂之虐。」虐政用於下,而欲德教之被四海,故難成也。 臣謹按《春秋》謂「一元」之意,一者,物之所從始也,元者,辭之所謂大也。謂一為「元」者,視大始而欲正本也。春秋深探其本,而反自貴者始。故為人君者,正心以正朝廷,正朝廷以正百官,正百官以正萬民,正萬民以正四方。四方正,遠近莫敢不一於正,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。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,群生和而萬民殖,五穀熟而草木茂,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,四海之內聞盛德而皆徠臣。諸福之物,可致之祥,莫不畢至,而王道終矣。 孔子曰:「鳳鳥不至,河不出圖,吾已矣夫!」自悲可致此物,而身卑賤不得致也。今陛下貴為天子,富有四海,居得致之位,操可致之勢,又有能致之資,行高而恩厚,知明而意美,愛民而好士,可謂誼主矣。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,何也?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。夫萬民之從利也,如水之走下,不以教化堤防之,不能止也。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,其堤防完也;教化廢而奸邪並出,刑罰不能勝者,其堤防壞也。古之王者明於此,是故南面而治天下,莫不以教化為大務。立大學以教于國,設庠序以化於邑,漸民以仁,摩民以誼,節民以禮。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,教化行而習俗美也。 聖王之繼亂世也,掃除其跡而悉去之,複修教化而崇起之。教化已明,習俗已成,子孫循之,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。至周之末世,大為亡道,以失天下。秦繼其後,獨不能改,又益甚之,重禁文學,不得挾書,棄捐禮義而惡聞之,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,而顓為自恣苟簡之治,故立為天子十四歲而國破亡矣。自古以來,未嘗有以亂濟亂,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。其遺毒餘烈,至今未滅,使習俗薄惡,人民嚚頑,抵冒殊扞,孰爛如此之甚者也!孔子曰:「腐朽之木,不可雕也,糞土之牆,不可圬也。」 今漢繼秦之後,如朽木糞牆矣,雖欲善治之,亡可奈何。法出而奸生,令下而詐起,如以湯止沸,抱薪救火,愈甚亡益也。竊譬之琴瑟不調,甚者必解而更張之,乃可鼓也;為政而不行,甚者必變而更化之,乃可理也。當更張而不更張,雖有良工,不能善調也;當更化而不更化,雖有大賢,不能善治也。故漢得天下以來,常欲善治,而至今不可善治者,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。 古人有言曰:「臨淵羡魚,不如退而結網。」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歲矣,不如退而更化。更化則可善治,善治則災害日去,福祿日來。《詩》雲:「宜民宜人,受祿於天。」為政而宜於民者,固當受祿於天。夫仁義禮智信,五常之道,王者所當修飭也。五者修飭,故受天之佑,而享鬼神之靈,德施于方外,延及群生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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