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獨孤及 > 毗陵集 | 上頁 下頁 |
| 卷九 |
|
|
|
◎碑銘 ▼唐故揚州慶雲寺律師一公塔銘(並序) 公諱靈一,俗姓吳,廣陵人也。神清氣和,方寸地靈,與太初元精,合其純粹。聞思修惠,介然生知。九歲出家,三十斷結。嚴持律藏,將紹法寶,示人文學,以誘世智。初不計身中有我,我中有身,德充報圓,緣斷相滅。寶應元年冬十月十六日,終於杭州龍興寺,春秋三十有六。臨滅顧命,以香木荼毗,為送終之節,門弟子虔奉遺旨。 粵以是月某日,焚身於某山,起塔于某原,從拘屍城之制也。右補闕趙郡李紓、殿中丞侍御史頓丘李湯,嘗以文字言語遊公廊廡,至是相與追錄遺懿,以詒塵劫。謂公貞靜直方,淵遠弘大,而密識洞鑒,天倪道機,注不滿,酌不竭,沖如也。自受生至於出家,貪恚不入念,哀樂不見色;自出家至於涅槃,六根不染欲界之塵;自知道至於返真,雙履不踐居士之門。公之嚴持也。 初,公之先世為富家,既削髮,推萬金之產,悉以讓諸孤昆季,所取者唯衲衣錫杖,及身而三。舍七界五欲,如棄涕唾,公之純白也。其所底止,必擇山間樹下無塵垢之地。初舍于會稽南山之南懸溜寺焉,與禪宗之達者釋隱空、虔印、靜虛相與討十二部經第一義諦之旨。既辨惑,徙居余杭宜豐寺。鄰青山,對佳境,以嶺松澗石為梵宇,竹風月露為文室,超然獨往,與法印俱。自是師資兩忘,空色皆遣。暴風偃山,而正智不動;巨浪沃日,而浮囊自安。於是著《法性論》以究實諦,公之懸解也。 公智刃先覺,法施無方,每禪誦之隟,輒賦詩歌事,思入無間,興含飛動。潘、阮之遺韻,江、謝之闕文,公能綴之,蓋將吻合詞林,與儒墨同其波流,然後循循善誘,指以覺路。由是與天臺道士潘清、廣陵曹評、趙郡李華、潁川韓拯、中山劉穎、襄陽朱放、趙郡李紓、頓丘李湯、南陽張繼、安定皇甫冉、范陽張南史、清河房從心相與為塵外之友,講德味道,朗誦終日。其終篇必博之以文,約之以修,量其根之上下,而投之以法味,欲使俱入不二法流。 公示教之無窮也,內張天機,外與物接,舍法無我,以虛受人。曠焉若空穀之響,止水之像,優而柔之,使自得之。其道樞未始不無為也,而飲其和者,亦虛而來,實而歸,明征其所以然,則不得其眹,公應之無涯也。宜豐寺地臨高隅,初無井泉。公之戻,止有靈泉,呀然而湧,噴金沙之溜於禪庭左右,挹之彌清,㪺之無窮,公精至感物也。 嗚呼!自發天啟壽,量彼一劫住世聖道,以拯校喪,得大雲而涼大宅,其公乎?籲嗟昊穹,奪我善友,使生不極其涯,道不竟其源,豈前以就諸有可出,將轉現他方乎?為應化之始終,法身之去來,非思議所及乎?凡今學徒戒歸,若涉大水而無梁,抽毫強名,以志陳跡。其銘曰: 茫茫五濁,愛習如債。何以為師,屍羅之戒。 卓爾上士,一念識滅,萬法懸解。持佛密藏。名離性空。 俾道勿壞,破魔結壤。穎脫諸有,獄視三界。 上德不器,大道無方。天縱之文,亦和其光。 發彼蒙童,啟迪思量。我今令入,直心道場。 奈何法船,今也則亡。適來豈逆,適去豈順? 施未及普,天胡不憖?飛鳥無跡,法雷罷震。 福庭空虛,來者曷問?言之糟粕,留為秘印。 ▼福州都督府新學碑銘(並序) 世與道交相興喪,弘之者在人。非庚桑楚不能使畏壘大壤。向微,文翁,蜀學不崇。閩中無儒家流,成公至而俗易,民賴德施,古今一也。初,成公之始至也,未及下車,禮先聖先師,退而歎堂室湫狹,教學荒墜,懼鼓篋之道寢,子衿之詩作,我是以易其地,大其制,新其棟宇,盛其俎豆。俎豆既修,乃以五經訓民,考教必精,弦誦必時。於是一年人知敬學,二年學者功倍,三年而生徒祁祁,賢不肖競勸,家有洙、泗,戶有鄒魯,儒風濟濟,被於庶政。 大曆十年,歲在甲寅,秋九月,公薨於位。於是群吏庶民、耆儒諸生,雨泣廟門之外,若有望而不至。號曰:「豈天不欲斯文之漸漬於東甌之人歟?不然,何錫厥教化,而不遐公之年也?吾黨瞠然,嗚呼曷歸?」判官膳部員外郎兼侍御史安定皇甫政、殿中侍御史潁川韓贄、監察禦史河南長孫繪,率門人、部從事、州佐、縣尹相與議,以公之功績,明示後世,謂及嘗同台諫之列,宜備知盛德善政,見托論撰,以實錄刻石曰:公諱椅,字某,皇帝之諸父,宗室之才子。寬裕而愷悌,孝慈忠敬,莊而成式,文而強力。治王氏《易》《左氏春秋》,酌其精義,以輔儒行。故居處執事,著書屬詞,非周、孔軌躅不踐也。天寶三載,應選部辨論,為安陽尉。 中興之後,曆禦史、尚書郎、諫議大夫、給事中,十余年間,周曆三台。言中彝倫,動中大本,上交不諂,下交不瀆。家貧,不樂清近,求為京兆少尹。無何,出守弘農,弘農人和。移典華陰,兼禦史中丞,華陰之近者安,遠者來,天子以為才,任四嶽十二牧之職。大曆七年冬十有一月,加御史大夫,持節都督福建泉、漳、汀五州軍事,領觀察處置都團練等使。 八年夏四月,龍旂六轡,至自京師。閩越舊風,機巧剽輕,資貨產利,與巴蜀埓富,猶有無諸、餘善之遺俗,號為難治。公將治之也,考禮正刑,節用愛人,頒賦遣役,必齊其勞逸,視年豐耗,量入以制用。削去事之煩苛、法之掊克者,使吏不奉職,民不帥教,則懲以薄刑,俾浸遷善,由是人知方矣。 公將安之也。初,哥舒晃反書至,公履及於門,遽命上將帥戈船下瀨之師,西與鐘陵軍會,先拔循、潮二州,以援番禺。推誠誓眾,士皆奮勇。既而大憝就戮,五嶺底定,民是以康,繄我師是賴,人無奸宄寇賊之虞矣。公將教之也,考頖宮之制,作為此學而寓政焉。躬率群吏之稍食,與贖刑之餘羨,以備經營之費,而不溷於民也。先師寢廟、七十子之像在東序,講堂、書室、函文之席在西序,齒胄之位列於廊廡之左右。每歲二月上丁,習舞釋菜。先三日,公齋戒肄禮,命博士率胄子修祝嘏,陳祭典。釋菜之日,釁器用幣,籩豆在堂,樽罍在阼。公玄端赤舄,正詞陳信。是日,舉士之版,視其藝之上下,審問慎思,使知不足,教之道之,講論以勖之。八月上丁,如初禮。 歲終,博士以遜業之勤惰,覃思之精粗告於公。斂其才,進其等,而貢之于宗伯。將進,必以鄉飲酒禮禮之。賓主三揖,受爵於兩壺之間。堂下樂作,歌以發德。《鹿鳴》《南陔》《由庚》《嘉魚》《南山有台》,以將其厚意。由是海濱榮之,人以不學為恥。州縣之教,達於鄉黨;鄉党之教,達於眾庶矣。公薨之明年,太常議按公叔發修衛國之班制,以交四鄰,故易其名曰「文」。孔文叔其勤于公家,夙夜不懈,衛人銘其彝鼎,以公尊教而勤學,德洽荒服,乃奏諡曰「成」,詔贈禮部尚書。而刻金石之禮,則闕而未備。今也敢播德馨,貽之無窮。其銘曰: 公之文,肅恭且仁,宣力事君,潤飾經術,厎綏斯民。 公之武,鰥寡不侮,剛亦不吐,率師勤王,戡厥醜虜。 公之移風,經始頖宮。百堵皆興,孔堂崇崇。四科以班,乃侯乃公。 秩秩祀典,鏘鏘禮容。大昕鼓征,學士萃止。 褒衣方屨,登降以齒。從公于邁,樂我泮水。 我廛我裡,講誦資始。比屋為儒,俊選如林。 縵胡之纓,化為青衿。 公宜難老,為學者司南。〔女金反。〕 板日吉凶,實天匪忱。 翽翽和鸞兮,不聞遺音。 願言思公兮,如玉如金。 鏤余烈于此石,以塞罷市者之心。 ▼舒州山谷寺覺寂塔隋故鏡智禪師碑銘(並序) 按《前志》,禪師號僧璨,不知何許人也。出見於周隋間,傳教于惠可大師,摳衣於鄴中,得道于司空山。謂身相非真,故示有瘡疾;謂法無我所,故居不擇地;以眾生病為病,故所至必說法度人;以一相不在內外,不在其中間,故足言不以文字。其教大略以寂照妙用,攝流注生滅,觀四維上下,不見法,不見身,不見心,乃至心離名字,身等空界,法同夢幻,亦無得無證,然後謂之解脫。禪門率是道也,上膺付囑,下拯昏疑,大雲垂蔭,國土皆化。謂南方教所未至,我是以有羅浮之行,其來不來也,其去無去也。 既而以袈裟與法,俱付悟者,道存形謝,遺骨此山,今二百歲矣。皇帝後五年歲次庚戌,及剖符是州,登禪師遺居,周覽陳跡,明征故事。其荼毗起塔之制,實天寶丙戌中別駕前河南少尹趙郡李公常經始之。碑版之文,隋內史侍郎河東薛公道衡、唐相國刑部尚書贈太尉河南房公管繼論撰之。而尊道之典,易名之禮,則朝廷方今以多故而未遑也。長老比丘釋湛然,誦經於靈塔之下,與澗松俱老。痛先師名氏未經邦國,爰與禪眾等大律師釋澄俊同寅協恭,亟以為請。 會是歲嵩嶽大比丘釋惠融至自廣陵,勝業寺大比丘釋開悟至自廬江,俱纂我禪師後七葉之遺訓。因相與歎塔之不命,號之不崇,懼像法之本根墜於地也。願申無邊眾生之弘誓,以抒罔極。揚州牧御史大夫張公延賞以狀聞。於是七年夏四月,上沛然降興廢繼絕之詔,冊諡禪師曰鏡智,塔曰覺寂,以大德僧七人灑掃供養。天書錫命,暉煥崖谷,眾庶踴躍,謂大乘中興。 是日,大比丘眾議立石于塔東南隅,紀心法興廢之所以然。及以為初,中國之有佛教,自漢孝明始也。曆魏、晉、宋、齊,施及梁武。言第一義諦者,不過佈施持戒,天下感於報應,而人未知禪,世與道交相喪。至菩提達摩大師,始示人以諸佛心要,人疑而未思;惠可大師傳而持之,人思而未修。 迨禪師三葉,其風浸廣,真如法味,日漸月漬,萬木之根莖枝葉,悉沐我雨。然後空王之密藏,二祖之微言,始粲然行於世間,浹于人心。當時聞道于禪師者,其淺者知有為法無非妄想;深者見佛性於言下,如燈之照物,朝為凡夫,夕為聖賢,雙峰大師道信其人也。其後信公以教傳弘忍,忍公傳慧能、神秀,能公退而老曹溪,其嗣無聞焉。秀公傳普寂。寂公之門徒萬人,升堂者六十有三,得自在慧者,一曰弘正。弘公之廊廡龍象又倍焉。或化嵩洛,或之荊吳。自是心教之被於世也,與六籍侔盛。 於戲!微禪師,吾其二乘矣,後代何述焉?庸詎知禪師之下生,不為諸佛故,現比丘身以救濁劫乎?亦猶堯舜既往,周公制禮,仲尼述之,游夏弘之,使高堂、後蒼、徐孟、戴慶之徒,可得而祖焉。夫天以聖賢所振為木鐸,其揆一也。諸公以為司馬子長立夫子世家,謝臨川撰慧遠法師碑銘,將令千載之後,知先師之全身,禪門之權輿,王命之追崇。在此山也,則揚其風,紀其時,宜在法流。及嘗味禪師之道也久,故不讓。其銘曰: 眾生佛性,莫匪宿植。知誘於外,染為妄識。 如浪斯鼓,與風動息。淫騃貪怒,為刃為賊。 生死有涯,緣起無極。如來憫之,為辟度門。 即妄了真,以證覺源。啟迪心印,貽我後昆。 間生禪師,俾以教尊。二十八世,迭付微言。〔自摩訶迦葉以佛所付心法遞相傳,至師子比丘,凡二十五世。自達摩大師至禪師,凡三世,共二十八世。〕 如如禪師,膺期弘宣。世溷法滅,獨與道全。〔周武帝下令滅佛法,禪師隨可大師隱遁司空山十有三年。〕 童蒙來求,我以意傳。攝相歸性,法身乃圓。 性身本空,我無說焉。如如禪師,道既棄世。 將二十紀,朝經乃屆。皇明昭賁,億兆膜拜。 凡今後學,入佛境界。於取非取,誰縛誰解?〔初,禪師謂信公曰:「汝何求?」曰:「求解脫。」曰:「誰縛汝?誰解汝?」曰:「不見縛者,不見解者,然則何求?」信公於是言下證解脫知見,遂頂禮請益。是日,禪師授以祖師所傳袈裟。〕 萬有千歲,此法無壞。 * 右淮南節度觀察使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御史大夫張延賞狀。得舒州刺史獨孤及狀。得僧湛然等狀,稱大師遷滅將二百年,心法次第,天下宗仰。秀和尚、寂和尚傳其遺言,先朝猶特建靈塔,且加塔冊諡。大師受聖賢衣缽,為法門津梁,至今分骨之地,未沾易名之禮。伏恐尊道敬教,盛典猶闕。今因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齋忌,伏乞准開元中追褒大照等禪師例,特加諡號,兼賜塔額。諸寺抽大德僧一七人,灑掃供養,冀以功德,追福聖靈。 中書門下牒淮南觀察使 牒奉敕,「宜賜諡號鏡智禪師,其塔賜名寂照,餘依。」牒至准。 敕故牒大曆七年四月二十二日牒 中書侍郎平章事元載 門下侍郎平章事王縉 兵部尚書平章事李〔闕〕 司徒兼中書令〔闕〕 §山谷寺覺寂塔禪門第三祖鏡智禪師塔碑陰文〔附錄〕 嗚呼!至聖者遺名久矣,而司名者必從而與之,其與之何哉?尊其道,行其教,仰不可及,故立其象者所不至,強為之名名哉?非道之藴,舍名則道無從得。得不得之際,其名之寄耶?我大師茂其法,蛻其身,去所染,因際世間,有幾千二百甲子。崇岩未改,前川日逝,松栝蒼然,光景如翳。懇乎至誠,有求舍利而建塔廟者;粲乎實錄,有征遺言而立碑頌者。於稽其意,其慕之滋遠,而思之滋深,將發明之,終然有待歟?皇唐大曆五年,舒州刺史河南獨孤及字至之,以慈惠牧人于茲土。是唯無作,作則參於玄妙。躊躕故山,永懷道要,貢善言於閶闔,降吾君之明詔。覺者知其本也,寂者根其性也,鏡者無不照也,智者無不識也。四者備矣,吾師之道存焉。顒顒法侶,如甘露灌。 有隋薛內史道衡,及皇朝房尚書琯,與今獨孤使君及三子,慧炬相燭也,文鋒相摩也,嗣為之碑,森列淨土,如經星五緯,更為表裡焉。然述者之詞,各因所見,言或踳駁,將貽惑于來世,吾所辨焉。薛碑曰:「大師與同學定公南隱羅浮山,自後竟不知所終。」其銘曰:「留法服兮長在,入羅浮兮不復還。」據此南遊,終不復此地也。房碑曰:「大師告門人信公曰:『有人借問,勿謂于我處得法』。遂托疾山阿,向晦寓息。忽大呼城市曰:『我於峴山設齋,汝等當施我食』。於是邑民鹹集,乃齋于楊樹下,立而終焉。」今以兩碑參而言之,則薛內史制碑之後,大師從羅浮還,付囑信公,然後涅槃於茲。房公以得於傳記而述之,非徒然也。其餘事業,則三碑載之詳也,今則不書。其錫名之詔,與有地者之爵裡,行教護塔者之名號,不可以莫之傳於後也,皆刻於獨孤氏之碑陰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