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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穀郡君家傳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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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妣夫人姓侯氏,太原孟縣人,行第二。世為河東大姓。曾祖元,祖暠,當五代之亂,以武勇聞。劉氏偏據日,錫土于烏河川,以控寇盜,亡其爵位。父道濟,始以儒學中科第,為潤州丹徒縣令,贈尚書比部員外郎。母福昌縣太君刁氏。 夫人幼而聰悟過人,女功之事,無所不能,好讀書史,博知古今。丹徒君愛之過於子,每以政事問之,所言雅合其意,常歎曰:「恨汝非男子。」七八歲時,常教以古詩曰:「女人不夜出,夜出秉明燭。」自是日暮則不復出房閣。刁夫人素有風厥之疾,多夜作,不知人者久之,夫人涕泣扶侍,常連夕不寐。 年十九,歸於我公。事舅姑以孝謹稱,與先公相待如賓客。德容之盛,內外親戚無不敬愛。眾人遊觀之所,往往舍所觀而觀夫人。先公賴其內助,禮敬尤至;而夫人謙順自牧,雖小事未嘗專,必稟而後行。 仁恕寬厚,撫愛諸庶,不異己出。從叔幼孤,夫人存視,常均己子。治家有法,不嚴而整。不喜笞撲奴婢,視小臧獲如兒女。諸子或加呵責,必戒之曰:「貴賤雖殊,人則一也。汝如此大時,能為此事否?」道路遺棄小兒,屢收養之。有小商,出未還而其妻死,兒女散,逐人去,惟幼者始三歲,人所不取,夫人懼其必死,使抱以歸。時聚族甚眾,人皆有不欲之色,乃別糴以食之。其父歸,謝曰:「幸蒙收養,得全其生,願以為獻。」夫人曰:「我本以待汝歸,非欲之也。」好為藥餌,以濟病者。大寒,有負炭而系者過門,家人欲呼之。夫人勸止曰:「慎勿為此,勝則貧者困矣。」 先公凡有所怒,必為之寬解,唯諸兒有過則不掩也。常曰:「子之所以不肖者,由母蔽其過而父不知也。」夫人男子六人,所存惟二,其愛慈可謂至矣,然於教之之道,不少假也。纔數歲,行而或踣,家人走前扶抱,恐其驚啼,夫人未嘗不呵責曰:「汝若安徐,寧至踣乎?」飲食常置之坐側,嘗食絮羹,皆叱止之,曰:「幼求稱欲,長當如何?」雖使令輩,不得以惡言罵之。故頤兄弟平生于飲食衣服無所擇,不能惡言罵人,非性然也,教之使然也。與人爭忿,雖直不右,曰:「患其不能屈,不患其不能伸。」及稍長,常使從善師友游;雖居貧,或欲延客,則喜而為之具。其教女,常以曹大家《女戒》。 居常教告家人曰:「見人善,則當如己善,必共成之;視他物,當如己物,必加愛之。」先公罷尉廬陵,赴調,寓居曆陽。會叔父亦解掾毗陵,聚口甚眾,儲備不足,夫人經營轉易,得不困乏。先公歸,問其所為,歎曰:「良轉運使才也。」所居之處,鄰婦裡姥皆願為之用,雖勞不怨。始寓丹陽,僦葛氏舍以居。守舍王氏翁姥庸狡,前後居者無不苦之。夫人待之有道,遂反柔良。及遷去,王姥涕戀不已。 夫人安于貧約,服用儉素,觀親族間紛華相尚,如無所見。少女方數歲,忽失所在,乳姥輩悲泣叫號。夫人罵止之,曰:「在當求得。苟亡失矣,汝如是,將何為?」在廬陵時,公宇多怪,家人告曰:「物弄扇。」夫人曰:「熱爾。」又曰:「物擊鼓。」夫人曰:「有椎乎?可與之。」後家人不敢複言怪,怪亦不復有,遂獲安居。 夫人有知人之鑒。姜應明者,中神童第,人競觀之。夫人曰:「非遠器也。」後果以罪廢。頤兄弟幼時,夫人勉之讀書,因書線貼上曰「我惜勤讀書兒」,又並書二行:曰:「殿前及第程延壽」,先兄幼時名也;次曰「處士」。及先兄登第,頤以不才罷應科舉,方知夫人知之于童稚中矣。寶藏手澤,使後世子孫知夫人之精鑒。 夫人好文,而不為辭章,見世之婦女以文章筆劄傳於人者,深以為非。平生所為詩,不過三、二篇,皆不存。獨記在曆陽時,先公覲親河朔,夜聞鳴雁,嘗為詩曰:「何處驚飛起?雝雝過草堂。早是愁無寐,忽聞意轉傷。良人沙塞外,羈妾守空房。欲寄回文信,誰能付汝將?」讀史,見奸邪逆亂之事,常掩卷憤歎;見忠孝節義之士,則欽慕不已。嘗稱唐太宗得禦戎之道,其識慮高遠,有英雄之氣。夫人之弟可世稱名儒,才智甚高,嘗自謂不如夫人。 夫人自少多病,好方餌修養之術,甚得其效。從先公官嶺外,偶迎涼露寢,遂中瘴癘。及北歸,道中病革,召醫視脈,曰可治。謂二子曰:「紿爾也。」未終前一日,命頤曰:「今日百五,為我祀父母,明年不復祀矣。」 夫人以景德元年甲辰十月十三日,生於太原;皇祐四年壬辰二月二十八日,終於江寧,享年四十九。始封壽安縣君,追封上穀郡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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