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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 與城俱亡雙忠死義 從賊墮節六等定刑(3)


  此外尚有張澹、李紓、董南史、張建封、樊晃、朱巨川等,亦皆為巡辯白,群議始息。既又訾及許遠,謂遠不與巡同死,有幸生意。巡季子去疾,亦為所惑,後來上書斥遠,謂:「遠有異心,使父巡功業隳敗,負憾九泉,臣與遠不共戴天,請追奪遠官以刷冤恥」等語。虧得尚書省據理申駁,略言:「遠後巡死,即目為從賊,他人死在巡前,獨不可目巡為叛麼?且賊人屠城,嘗以生擒守吏為功,遠為睢陽守吏,賊不遽殺,便是為此,有何可疑?彼時去疾尚幼,事未詳知,乃有此議,其實兩人忠烈,皎若日星,不得妄評優劣。」

  議乃得寢。【前敘兩人詳跡,此更述及當時正論,無非闡表雙忠。】這且擱下不提。

  且說禦史中丞崔器,既令兩京從賊諸官,請罪系獄,又與禮部尚書李峴,兵部侍郎呂諲,奉制按問。器與諲俱主張嚴辦,上言從賊諸臣,皆應處死。獨李峴用侍御史李棲筠為詳理判官,擬酌量輕重,分等治罪。三人爭議累日,請旨定奪。肅宗從李峴議,乃定罪名為六等,最重處斬,次賜自盡,次杖一百,次三等流貶。張均、張垍列在處死條內。肅宗意欲宥此二人,轉奏上皇,擬降敕特赦。

  上皇道:「均、垍世受國恩,乃甘心從賊,且為賊盡力,毀我家事,怎可不誅?」

  肅宗叩頭再拜道:「臣非張說父子,哪有今日,若不能保全均、垍,倘他日死而有知,何面目再見張說?」

  語至此,俯伏流涕。

  上皇命左右扶起肅宗,複與語道:「我看汝面,饒了張垍死罪,流戍嶺外。張均逆奴,無君無父,定不可赦,汝不必申請了。」

  肅宗乃涕泣受命。

  看官道肅宗何故要赦此二人?肅宗系楊良媛所出,當楊氏初孕時,正值太平公主用事,專與玄宗為仇,時張說正官侍讀,得出入東宮,玄宗密語說道:「良媛有孕,恐太平公主聞知,又要當做一樁話柄,說我內多嬖寵,在父皇前搬弄是非,不如用藥墮胎,免得他來藉口。」

  張說道:「龍種豈可輕墮?」

  玄宗道:「欲全一子,轉害自身,實屬不值,我意已決,幸為我覓一墮胎藥,勿泄勿忘。」

  說乃趨出,自思此事實為難得很,墮了胎有損母子,不墮胎有礙儲君,現只好取藥二劑,一安胎,一墮胎,送將進去,由他取用,聽憑天數罷了。【便是他狡猾處。】計劃已定,遂挾藥二劑以入,但說統是墮胎藥。玄宗接藥後,趁那夜靜無人的時候,在密室親自取煎,給楊氏服了下去,腹中毫無動靜,反安安穩穩的睡了一宵,次日也不見什麼變動,原來所服的是那劑安胎藥了。

  玄宗哪裡曉得,只道是一劑無效,須進二劑,因再照昨夜辦法,仍在夜間密煎。他因連夜辛苦,就隱幾假寐,朦朧睡去,忽見有一金甲神,就藥爐前環繞一周,用戈撥倒藥爐,不由的突然驚寤,急起身看時,藥爐果已傾翻,炭火亦已澆滅,益覺驚異不置。次日又密告張說,說拜賀道:「這便是天神呵護哩!臣原說龍種不宜輕墮,只恐有妨尊命,因特呈進二藥,取決天命,不瞞殿下說,一劑是安胎藥,一劑是墮胎藥,想前日所服的是安胎藥了。昨夜所煎的是墮胎藥,天意不使墮胎,乃遣神明撥傾此藥。殿下能順天而行,不特免禍,且足獲福呢。」

  玄宗乃止。

  果然肅宗生後,太平公主以謀逆賜死,玄宗即得受禪。楊良媛進位貴嬪,複生一女,即甯親公主。及年已長成,下嫁說子張垍,這便是肅宗母子,暗中報德的意思。

  肅宗生平所最恨的是李林甫,所最親的是張說父子,即位後嘗欲發林甫墓,焚骨揚灰,還是李泌極諫,謂恐上皇疑及韋妃絕婚,特地修怨,反滋不安,肅宗方才罷議。【補敘張說父子關係,因插入李林甫事,筆法聰明。】獨想念均、垍兄弟,嘗欲拔出賊中,仍令複官,且追痛生母已歿,只遺自己及女弟二人,女弟甯親公主,既嫁與張垍,越應該設法保全,俾得夫婦完聚,可巧玄宗在蜀,已稱上皇,並令百官共議楊貴嬪尊稱,得追冊為元獻皇后。肅宗生母,得冊為後,亦就此補敘。肅宗因上皇顧念生母,勢必兼及張氏一家,所以均、垍擬辟,特向上皇前從寬,偏是上皇不許,但只赦張垍一人,仍然長流,那時愛莫能助,只好付諸一歎罷了。後來垍死流所,甯親公主竟改嫁裴潁,唐朝家法,原是不管名節,毋庸細表。

  單說當時從賊諸官,罪名已定,斬達奚珣等十八人,賜陳希烈等七人自盡,張均列入在內。此外或杖或流貶,分別處分,一班寡廉鮮恥的官吏,至此才知懊悔,但已是無及了。嗣有人從賊中自拔來降,謂安慶緒奔鄴郡,尚有唐室故吏隨著,初聞陳希烈等遇赦,統自恨失身賊庭,及聞希烈等被誅,乃決計從賊,不敢歸唐。肅宗聽說,悔歎不已。後儒以為背主事賊,行同梟獍,不殺何待,有什麼可悔呢?小子有詩歎道:

  犬馬猶存報主恩,胡為人面反無知?
  大廷賞罰應持正,怎得拘拘顧爾私。

  肅宗既核定賞罰,再擬調兵討賊,忽報賊將史思明高秀岩等,遣使奉表,情願挈眾投誠,究竟是否真降?容小子下回續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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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張巡、許遠,為唐室一代忠臣,不得不詳敘事實,為後世之為人臣者勸。南霽雲、雷萬春等,皆忠義士,一經演述,鬚眉活現,所謂附驥尾而名益顯者歟?張均、張垍,喪心附逆,死有餘辜,此而不誅,何以對死事諸臣於地下乎?玄宗不許末減,尚知彰善癉惡之義,而肅宗乃以張說私恩,必欲保全均垍,為私廢公,殊不足取。況均垍為唐室叛臣,即不啻為張說逆子,說不忠唐則已,說而忠唐,即起地下而問之,亦以為必殺無赦。信賞必罰,乃可圖功,為國者可以知所鑒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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