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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玄武門同胞受刃 廬江王謀反被誅(3)


  世民仰首,見高祖露著兩乳,便用口吮他乳頭,眼眶中卻簌簌下淚,淋濕高祖胸前。高祖也忍淚不住,世民益複大號。恐是假情。父子正在對泣,那宇文士及及裴矩等,入宮複旨,當然勸慰一番,世民乃告別出外,回入秦府。秦府中人,複白世民道:「斬草不除根,終貽後患,建成、元吉,各有子嗣數人,應一併捕誅,方可無虞。」

  世民也不禁止,一聽僚佐所為。於是建成子安陸王承道,河東王承德,武安王承訓,汝南王承明,巨鹿王承義,元吉子梁郡王承業,漁陽王承鸞,普安王承獎,江夏王承裕,義陽王承度,統行捕到,一併處死,罪人不孥,況屬猶子,謂非世民之忍,其誰信之?秦府僚佐,尚欲搜捕東宮餘黨,列名計百餘人,世民也不加禁,還是尉遲敬德,極力諫阻道:「為罪只有二人,今已誅死,不宜再及支黨。若輾轉牽連,恐反激成禍亂,何以求安?」

  世民乃請旨大赦。

  高祖因頒發赦文,大致謂:「凶逆大罪,止建成、元吉二人,其餘黨與,一無所問。」

  又詔立世民為皇太子,國家庶事,皆由皇太子處分。自此詔一下,世民雖未受禪,已不啻一嗣皇帝了。【句中有刺。】

  太子洗馬魏征,曾勸建成早除世民,至是為世民所知,即召征入見,征長揖不拜,世民益怒,遂呵責道:「汝何故離間我兄弟?」

  征坦然道:「先太子若聽征言,何至今日受誅?從前管仲為子糾臣,曾射齊桓中鉤,人各為主,何必諱言?」

  世民聽了,轉易怒為喜道:「公可謂抗直了。」

  遂引為詹事主簿。又召還王珪韋珽杜淹,命珪與征同為諫議大夫。嗣又查得廬江王瑗,曾與建成密通書牘,謀害世民,乃令通事舍人崔敦禮,馳驛召瑗,令他入京對薄,敦禮至幽州,見瑗時,只說是促令入朝,尚未明言對簿事。瑗已自覺心虛,亟召將軍王君廓入商。

  看官聽著,廬江王瑗,系太祖孫,高祖從弟,例封王爵,曾與趙郡王孝恭,合討蕭銑,無功可述,移調洛州總管,又因劉黑闥入犯,棄城西走。高祖顧念本支,不忍加罪,改任瑗為幽州都督,且恐他才不勝任,特令右領軍將軍王君廓輔行。【任官務求稱職,不應私及親舊,高祖此舉,也是失策。】君廓前本為盜,悍勇絕倫,降唐後積有戰功,瑗欲倚為心腹,許與結婚,聯成親屬,每有所謀,輒為商議,所以奉召入朝,亦邀他入決行止。哪知君廓卻自有肺腸,偏視瑗為奇貨,欲借他一個頭顱,討好新太子,圖些後來的功業。當下眉頭一皺,計上心來,便語瑗道:「事變未可逆料,大王為國家懿親,受命守邊,擁兵十萬,難道一介使來,便從他入京麼?況太子齊王,為皇上親子,尚受巨禍,大王入京,恐未必能自保呢。」

  說著,即佯作涕泣狀。

  瑗奮然道:「公誠愛我,我計決了。」【死了死了。】

  遂拘禁敦禮,徵兵發難,並召北燕州刺史王詵,參謀軍事。兵曹參軍王利涉進言道:「王今未奉詔敕,擅發大兵,明明是造反了。若諸刺史不遵王令,王將如何起事?」

  瑗聞言,又不禁憂懼起來,便搓手道:「這…這且奈何?」【實是沒用。】

  利涉又道:「山東豪傑,嘗為竇建德所用,今皆失職為民,不無怨望,大王若發使馳語,許他悉復舊職,他必願效馳驅,然後遣王詵外連突厥,由太原南趨蒲絳,大王自整兵入關,兩下合勢,不過旬月,可得中原了。」

  瑗大喜,轉告君廓。

  君廓道:「利涉所言,未免迂遠。試思大王已拘住朝使,朝廷必發兵東來,大王尚能需緩時日,慢慢的招徠豪俊,聯結強胡麼?現乘朝廷尚未徵發,即日西出,攻他不備,當可成功。君廓不才,蒙王厚待,願作前驅。」

  這一席話,又把瑗哄動過去,便道:「我今以性命托公,內外各兵,都付公調度便了。」

  君廓索了印信,立即趨出。

  利涉得知此信,慌忙入白道:「君廓性情反復,萬不可靠,王宜以兵屬詵。幸勿委任君廓。」

  瑗又生起疑來,正在猶豫未決,【似此庸柔,還想造反,一何可笑。】忽報君廓調動大軍,誘去王詵,將詵殺死了。瑗驚惶失措,接連又有人入報道:「朝使敦禮,已由君廓放出獄中,現正曉示大眾,說明大王造反,將來攻殺大王呢。」

  瑗愈覺驚惶。回顧利涉,已是不知去向,轉思君廓已與己結婚,或者所報失實,就是語語是真,也可親往詰問,奈何叛我至此?遂披甲上馬,帶領左右數百人,疾馳而出。巧值君廓過來,即欲開口質問,偏君廓已叫著道:「李瑗與王詵謀反,拘敕使擅徵兵,詵已伏誅,爾等奈何尚從逆瑗,自取夷戮?快快回頭,助我誅逆,可保富貴。」

  說罷數語,瑗手下俱奔散,單剩瑗一人一騎,哪裡還能脫逃?當由君廓指揮眾士,將瑗拖落馬下,反綁了去。瑗罵君廓道:「小人賣我,後將自及。」

  君廓也不與多辯,竟將他絞死,傳首京師,有詔廢瑗為庶人,升君廓為幽州都督。小子有詩歎廬江王道:

  絕無才智敢稱戈,事事狐疑可奈何?
  白刃臨頭還未悟,徒言賣我是由他。

  幽州既平,太子世民,令魏征宣慰山東。欲知魏征宣慰情狀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*==*==*

  尉遲敬德之殺齊王,與王君廓之殺廬江王,兩相映照,仿佛一回對偶文字。敬德雖為秦府宿將,然總不得謂非高祖臣,觀其躍馬禁中,擅殺元吉,繩以《春秋》大義,無君之罪,固已顯然。但世民敢殺太子,敬德亦何不可殺齊王?晉趙穿弑靈公,《春秋》且歸獄趙盾,況如世民之手刃同胞,夷戮諸子乎?于敬德何尤焉?王君廓之計殺廬江王,為國除逆,較諸敬德之只知秦王,不知高祖,情狀迥殊。但廬江王既願與為婚,倚為心腹,則先當忠告善道,格其非心。吾料瑗性懦弱,當必畏而相從,萬一不然,乃聲罪致討,公私兩盡,瑗亦尚有何辭耶?狡哉君廓,陷瑗於法,借此圖功,《春秋》之律在誅心,蓋視敬德為尤忍者。敬德小忠,不能無譏,君廓之忠似大矣,而實則大奸。大奸似忠。亶其然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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