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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回 傳諫草抗節留名 避聯軍蒙塵出走(3)


  剛毅道:「不是回勇,是外國鬼子,請老佛爺即刻出走。不然,他們就要來殺了。」

  太后遲了半晌,才道:「與其出走,不如殉國。」

  榮祿道:「太后明見很是。」

  太后道:「你快去收集軍隊,準備守城,待我定一會神,再作計較。」

  榮祿應命退出。載瀾、剛毅亦退。

  是日召見軍機,接連五次,直到夜半,複行召見。光緒帝亦侍坐太后旁,等了好一會,只剛毅、趙舒翹、王文韶三人進來。太后道:「他們到哪裡去了,想都跑回家去了。丟下我母子二人不管,真是可恨!」

  剛毅道:「洋兵已經攻城,皇太后皇上不如暫時出幸,免受洋鬼子惡氣!」

  太后道,「榮祿叫我留京,我意尚在未定。」

  剛毅道:「洋鬼子厲害得很,聞他帶有綠氣炮,不用彈子,只叫炮火一燃,這種綠氣噴出,人一觸著,便要僵斃,所以我兵屢敗,兩宮總宜保重要緊,何苦輕遭毒手。」

  【何不叫拳匪前去抵敵?】

  太后道:「照此說來,只好暫避。但你們三人總要跟隨我走。」

  三人齊聲遵旨。

  太后複向王文韶道:「你年紀太大了,我不忍叫你受此辛苦,你隨後趕來罷!」

  王文韶道:「臣當盡力趕上。」

  光緒帝聞言,亦開口道:「是的,你總快快盡力趕上罷!」

  太后又語剛毅、趙舒翹道:「你們兩人會騎馬,應該隨我走,沿路照顧,一刻也不能離開!」

  二人又唯唯連聲。太后令他退出,整備行裝,候旨啟行。三人才退,宮監來報洋鬼子已攻進外城了,太后忙回入寢宮,卸了旗裝,喚李蓮英梳一漢髻,太后平時最愛惜青絲,烏雲壓鬢,垂老不白一莖。相傳同治年間,李蓮英曾得何首烏,獻入太后蒸服,因有此效,每當梳洗,必令蓮英篦刷,蓮英做了梳頭老手,每日不損太后一發。又善替太后裝飾,向例宮中梳髻,平分兩把,叫作叉子頭,垂後的叫作燕尾,蓮英為太后梳成新式,較往時髻樣尤高。油光脂澤,不亞玄妻。淡淡點綴,已見慈禧後性質。這時改作漢髻,太后尚顧影自憐道:「詎料今天到這樣地步。」

  當下叫宮監取一件藍夏布衫,穿在身上,又命光緒帝、大阿哥,及皇后瑾妃,統改了裝,扮作村民模樣,隨召三輛平常騾車,帶進宮中,車夫也沒有官帽。眾妃嬪等,統于寅初齊集,太后諭眾妃嬪道:「你們不必隨去,管住宮內要緊!」

  又命崔太監至冷宮,帶出珍妃。珍妃到太后前,磕頭請安。太后道:「我本擬帶你同行,奈拳眾如蟻,土匪蜂起,你年尚韶稚,倘或被擄遭汙,有損宮闈名譽,你不如自裁為是。」

  珍妃到此,自知必死,便道:「皇帝應該留京。」

  太后不待說完,大聲道:「你眼前已是要死,還說甚麼?」

  便喝崔某快把她牽出,叫她自尋死路。光緒帝見這情形,心中如刀割一般,忙跪下哀求。

  太后道:「起來,這不是講情時候,讓她就死罷,好懲戒那不孝的孩子們,並叫那鴟梟看看,羽毛尚未豐滿,就啄他娘的眼睛。」

  光緒帝向外一顧,見崔太監已牽出珍妃。珍妃還是向帝還顧,淚眼瑩瑩,慘不忍睹。【我且不忍讀此文,況在當局?】不到一刻,崔監回報,已將珍妃推入井中。【一個凶到底,一個硬到底。】光緒帝嚇得渾身亂抖。太后道:「上你的車子,把簾子放下,免得有人認識。」

  光緒帝上了車,太后令溥倫跨轅,自己亦坐入車內,放下簾子,叫大阿哥跨轅,令皇后瑾妃亦同坐一車。又命李蓮英道:「我知道你不大會騎馬,總要盡力趕上,跟我走。」

  【始終不忘老李。】

  蓮英應命。太后複飭車夫,先往頤和園,倘有洋鬼子攔阻,你就說是鄉下苦人,逃回家去。車夫唯唯,天尚未明,三輛騾車,已自神武門出走,只端王載漪,及剛毅、趙舒翹,乘馬隨行。途中幸沒有洋兵攔阻,一直到頤和園,太后等入園坐了片刻,略用茶膳。外面又有太監來報,洋鬼子追來了。太后忙率著皇帝等,上車急奔。

  行了六七十裡,日已西斜,還沒有吃飯的地方。又行數裡,到了貫市。貫市是個荒涼市鎮,只有一個回回教堂,有幾個回子居住。太后見天色將晚,便令車夫向教堂借宿,回子還算有情,慨然應允。進了教堂,便飭車夫覓購食物,怎奈貫市地方,尋不出什麼佳點,只有綠豆粥一物,由車夫買了一大盂,呈上兩宮。太后、皇帝等人,見了這物,既是齷齪,又是冰冷,本想不去吃它,怎奈饑腸轆轆,沒奈何吃了一碗,勉強充饑。【這等美味,應該叫他一嘗。】

  教堂中本沒有被褥等件,太后又不說真名真姓,哪個來侍奉老佛爺,到了夜間,隨地臥著,只太后睡一土炕,忍凍獨眠,朦朦朧朧的睡了一回。【比甯壽宮況味何如?】光緒帝寤不成寐,輾轉反側,未免自言自語道:「這等況味,統是義民所賜。」

  太后偏偏聽見,便嗔道:「你豈不知屬垣有耳麼?休要多嘴!」

  翌晨早起,出了教堂,又坐著騾車趕路。接連三日,尚無官廳,統是隨便歇宿,無被無褥,無替換衣服,也無飯吃,只有小米粥充饑。直到懷來縣,縣令吳永,起初未得報告,毫無預備。忽聞太后到署,手忙腳亂,連朝服都不及穿著,即由便衣跪接,迎入署中。太后住縣太太房,皇上住簽押房,皇后住少奶奶房。太后至房中,手拍梳頭桌道:「我腹饑得很,快弄點食物來吃!無論何物,都可充饑。」

  吳大令哪敢怠慢,囑廚子備了上等菜蔬,雖不及宮中的美備,比途次的粗茶稀粥,何止十倍?這時李蓮英早到,太后急命他改梳滿髻,梳畢進膳。正大嚼間,慶親王弈劻及軍機大臣王文韶趕到。太后極喜,並分燕窩湯賞給,且道:「你們三日內所受困苦,大約與我等相同,我等已狼狽不堪了。」

  慶王、王文韶,謝過了恩,太后命慶王回京,與聯軍議和。慶王支吾了一會,太后道:「看來只好你去。從前英法聯軍入都,虧得恭王弈,商定和議,你也應追效前人,勉為其難罷了。」

  慶王見太后形容憔悴,言語悽楚,不得已硬著頭皮,遵了懿旨,在懷來縣休息一天,即告別回京。後人有詩詠兩宮西狩道:

  宮車曉出鳳城隈,豆粥蕪蔞往事哀。
  玉鏡牙梳渾忘卻,慈幃今夜駐懷來。

  欲知兩宮西狩詳情,及京中議和略狀,統在下回表明,請看官再行續閱。

  *==*==*

  本回兩錄諫草,一為許、袁二公文,一為李伯相文。當時宮廷昏憒情狀,兩諫草中已備載無遺,閱者讀之,不能不為慈禧咎。迨聯軍入京,倉猝西走,猶必置珍妃於死地,然後啟程,婦人情性,輒蹈偏端,愛之則非常寵倖,雖為所播弄,至身敗名裂而不恤;惡之則非常痛恨,當艱難困苦之遭,且出一潑辣手段,殄絕私仇,以泄昔時之忿。故牝雞司晨,惟家之累,古人有深戒焉。西走之時,三日薄粥,一飽難求,曾不足以示罰,冥冥中殆隱有主宰,不欲因此斃後,必俟瓦解土崩,而後促登冥籙歟?天道無憑若有憑,葉赫亡清之讖,其信也夫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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