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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七回 慈禧後三次臨朝 維新党六人畢命(2)


  還有梁啟超聞風尚早,逃出塘沽,徑投日本兵船,由日本救護,直往日本,至橫濱上岸,借宿旅館,專探康先生下落。歇了好幾天,康自香港到來,師弟重逢,好如隔世。談起諸同志被拿,不勝歎息,淚下沾襟。從此師弟兩人,逋亡在外,遊歷各地,組織報館,倒也行動自由,言論無忌。直到宣統三年,革命軍起,方才歸國,這是後話。

  且說八月八日,清廷大集朝臣,請出這位威靈顯赫的皇太后三次臨朝,光緒帝也暫出瀛台,入勤政殿,向太后行三跪九叩禮,懇請太后訓政。太后俯允,仍命遵昔時訓政故例。退朝後,光緒帝仍返瀛台。嗣後雖日日臨朝,卻是不准發言,簡直同木偶一般。這班頑固老朽的守舊黨,統是欣欣得意,喜出望外。太后又借了帝名,屢次下諭,托言朕躬有恙,令各省徵求名醫。當有幾個著名醫生,應徵入都。診治後,居然有醫方脈案,登錄官報。

  實在光緒帝並沒有病,不過悲苦狀況,比生病還要厲害。醫生視病時,又由太后監視,拜跪禮節,繁重得很,已弄得頭昏腦暈,還有甚麼診視心思?況醫生視病,不外望聞問切四字,到了這處,四字都用不著。臨診時不好仰視,第一個望字,是抹掉了。屏氣不息,系臣子古禮,醫官何得故違?第二個聞字,又成沒用。醫官不能問皇帝病,只由旁人代述,第三個問字,也可除去。名為切脈,實是用手虛按,不敢略重,寸關尺尚不可辨,何況臟腑內的病症?第四個切字,有什麼用處?諸名醫視病後,未免得了賄賂,探出帝病形狀,遂模模糊糊的寫了脈案,開了醫方,把無關痛癢的藥味,寫了幾種,上呈軍機處轉奏帝前,也不知光緒帝曾否照服,這也不在話下。

  只是海內的輿論,儒生的清議,已不免攻擊政府,隱為光緒帝呼冤。有幾個膽大的,更上書達部,直問禦疾。【一手不能掩天下目,奈何?】其時上海人經元善,夙具俠忱,聯絡全體紳商,頒發一電,請太后仍歸政皇上,不必以區區小病,勞動聖母。倘不速定大計,恐民情誤會,一旦騷動,適召外人干涉,大為可慮。

  這樣激烈的話頭,確是得未曾有,到了太后眼中,頓時大怒,降旨嚴斥。還有密旨令江蘇巡撫拿辦。元善恰預先趨避,走匿澳門。太后又密電各省督撫下詢廢立事宜。

  兩江總督劉坤一守正不阿,首先反對。【高岡鳴鳳。】各督撫遂多半附和。各國使臣,聞著這信,亦仗義力爭,於是二十多年的光緒帝,實際上雖已失政,名義上尚具尊稱。太后還欲臨幸天津,考察租界情形,兼備遊覽,經榮祿力阻,乃收回天津閱操的成命。召榮祿入都,授軍機大臣,節制北洋軍隊,兼握政治大權。直隸總督一缺,著裕祿出去補授。【隱伏拳匪禍亂。】

  太后遂與榮祿商議,處置維新党事,榮祿力主嚴辦,遂由刑部提出楊深秀、譚嗣同等六人,嚴加審訊,六人直供不諱,又在康寓中抄出文件甚多,無非攻訐太后隱情。六人寓中,亦有排議太后案件。太后聞報,非常震怒,不待刑部複奏,已將六人處斬,並於次日借帝名下諭道:

  近因時事多艱,朝廷孜孜圖治,力求變法自強,凡所設施,無非為宗社生民之計。朕憂勤宵旰,每切兢兢,乃不意主事康有為,首創邪說,惑世誣民,而宵小之徒,群相附和,乘變法之際,隱行其亂法之謀,包藏禍心,潛圖不軌。前日竟有糾約亂黨,謀圍頤和園,劫制皇太后,陷害朕躬之事,幸經覺察,立破奸謀。又聞該亂黨私立保國會,言保中國不保大清,其悖逆情形,實堪髮指。朕恭奉慈闈,力崇孝治,此中外臣民之所共知。康有為學術乖僻,其平日著述,無非離經叛道,非聖無法之言。

  前因講求時務,令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上行走,旋令赴上海辦理官報局,乃竟逗留輦下,搆煽陰謀,若非仰賴祖宗默佑,洞燭幾先,其事何堪設想?康有為實為叛逆之首,現已在逃,著各省督撫一體嚴密查拿,極刑懲治。舉人梁啟超與康有為狼狽為奸,所著文字,語多狂謬,著一併嚴拿懲辦。康有為之弟康廣仁,及禦史楊深秀、軍機章京譚嗣同、林旭、楊銳、劉光第等,實系與康有為結党,陰圖煽惑,楊銳等每于召見時,欺蒙狂悖,密保匪人,實屬同惡相濟,罪大惡極。

  前經將各該犯革職,拿交刑部訊究,旋有人奏,若稽時日,恐有中變,朕熟思審慮,該犯等情節較重,難逃法網,倘語多牽涉,恐致株累,是以未俟覆奏,於昨日諭令將該犯等即行正法。此事為非常之變,附和奸黨,均已明正典刑,康有為首創逆謀,罪惡貫盈,諒亦難逃法網。現在罪案已定,允宜宣示天下,俾眾鹹知。

  我朝以禮教立國,如康有為之大逆不道,人神所共憤,即為覆載所不容。鷹鸇之逐,人有同心。至被其誘惑,甘心附從者,党類尚繁,朝廷亦皆察悉,朕心存寬大,業經明降諭旨,概不深究株連。嗣後大小臣工,務當以康有為為炯戒,力扶名教,共濟時艱,所有一切自強新政,胥關國計民生,不特已有者,亟應實力舉行;即尚未興辦者,亦當次第推廣,於以挽回積習,漸臻上理,朕實有厚望焉。將此通諭知之!

  ***

  看官讀這上諭,似除六人正法,嚴拿康梁外,不再株連,並言新政亦擬續行,表面上很是明恕,不想假名的上諭,又是聯翩直下。尚書李端棻、侍郎張蔭桓、徐致靖、禦史宋伯魯、湘撫陳寶箴,或因濫保匪人,或因結連亂黨,輕罪革職,重罪充軍,及永遠監禁;又奪前尚書翁同禾官職,交地方官嚴加管束。嗣是停辦官報,罷撤小學,規複製藝,撤銷經濟特科,所有各種革新機關,一概反舊,這便是戊戌政變,百日維新的結果。後人推譚嗣同等六人,為殺身成仁的六君子,並有詩吊他道:

  不欲成仁不殺身,瀏陽千古死猶生。
  即人即我機參破,斯溺斯饑道見真。

  太極先天周茂叔,三閭繼述楚靈均。
  洞明孔佛耶諸教,出入無遮此上乘。

  東漢前明殷鑒在,輸君巨眼不推袁。
  愛才豈竟來黃祖,密詔曾聞討阿瞞。
  
  十日君恩嗟異數,一朝緹騎遍長安。
  平戎三策何多事?抔土今還濕未幹。

  太后既盡除新黨,力反新政,遂貌托鎮靜,安定了一年。這一年內所降諭旨,不是說母子一體,就是說母子一心,再加幾句深仁厚澤的套語,撫慰百姓。百姓倒也受他籠絡,沒甚變動。不意到光緒二十五年十二月中,竟立起大阿哥溥儁來,究竟是何理由,待至下回再說。

  *==*==*

  維新諸子之功過,已見上回總評。至若慈禧太后之所為,一經敘述,並未周內深文,而已覺強悍潑辣,仿佛呂武,非經紳商之電爭,江督之抗議,各國使臣之反對,幾何而不如呂後之私立少帝,武后之擅廢中宗也。夫慈禧以英明稱,初次垂簾,削平大難,世推為女中堯舜,胡為歷年愈久,更事益多,反不顧物議,倒行逆施若此?意者其亦由新黨之過於操切,激之使然乎?密謀被發,全域推翻,幸則竄跡海邦,不幸則殺身燕市,自危不足,且危及主上,危及全國,操切之害,一至於此,吾不能為維新諸子諱矣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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