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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回 排後族魏閹謀逆 承兄位信邸登基(2)


  忠賢複為點首,依計而行,只晦氣了數名壯士。【此著恰不及曹操,曹操能弑伏後,忠賢不能弑張後,這尚未免膽小呢。】熹宗哪知就裡,總教他已經處治,便算了事。魏忠賢心尚未死,暗想張後如此難除,不如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,索性連這糊塗皇帝,亦掇開了他。【險毒小人,非此不止。】但熹宗尚有三個叔父,留住京邸,一個是瑞王常浩,一個是惠王常潤,一個是桂王常瀛,都是神宗皇帝的庶子,欲要舉行大事,必須將他三位皇叔,盡行外徙,免得在此作梗。當下嗾令禦史張訥,疏促就藩,於是瑞王赴漢中,惠王赴荊州,桂王赴衡州,儀物禮數,務從貶損。

  熹宗反聽信邪言,嘉他節費為國,褒美廠臣。既而享祀南郊,祭薦太廟,竟遣甯國公魏良卿往代,【居然做候補皇帝。】且加封良卿為太子太師。【太師兩字,實可截去,不如竟稱太子為是。】世襲伯爵。魏良棟加封太子太保,魏鵬翼加封太子少師。良棟、鵬翼尚在繈褓,如何為東宮師保?【此種命令,比演戲還要弗如。】

  崔呈秀適遭父喪,詔令奪情視事,不用縗絰,且任他為兵部尚書,兼職少傅及太子太傅,並左都禦史。明朝二百數十年間,六部九卿,從沒有身兼重職,與呈秀相似,這都是熹宗寵任魏閹,推恩錫類,貤及義兒。又賜奉聖夫人金幣無數,加恩三等,予蔭子姪一人,世襲錦衣衛指揮。

  【任你如何封贈,總未饜他欲望。】

  從前熹宗親祀方澤,乘便遊幸西苑,與客、魏並駕大舟,泛入湖中,暢飲為歡。偏是熹宗素性好動,飲至半酣,竟欲改乘小舟,自去泛棹,當由二小璫隨帝易船,船前後各坐一閹,劃槳而去。熹宗坐在船中,也手攜片槳,順流搖盪,不意一陣大風,刮將過來,竟把小舟吹覆,熹宗竟墮入波心,灌了一肚子的冷水。還虧湖中另有他船,船上載有侍從,七手八腳,得將熹宗救起,兩小璫墮水多時,不及施教,竟至溺死。【仿佛與正德皇帝相似。】

  客、魏所乘的大舟,相去不過裡許,他只對斟酣飲,佯作不知。【兩人正在行樂,還顧什麼皇帝?加一佯字,恐太鍛煉。】熹宗遭此一嚇,染病了好幾日,幸為張後所聞,宣召太醫數人為帝醫治,總算告痊,但病根自此種著,常有頭暈腹瀉諸疾。

  且熹宗好動惡逸,年已逾冠,尚有童心,或鬥雞,或弄貓,或走馬,或捕鳥,或打秋千,或蹋毬蹴踘。又有兩大嗜好,一喜斵削雕琢,【斵削事已見前文,見八十四回。】雕琢玉石,頗也精工,嘗賜客、魏二人金印,各重三百兩。魏忠賢的印中,刻有「欽賜顧命元臣」數字,客氏的印中,刻有「欽賜奉聖夫人」數字,相傳俱由熹宗自刻。此外所刻玉石,隨賜宮監,也不勝數。甚且隨手拋棄,視作廢物罷了。

  一喜看戲扮演,熹宗嘗在懋勤殿中,設一隧道,召入梨園子弟,就此演劇,台榭畢具,暇時輒與客、魏兩人,看戲為樂。一夕,演《金牌記》,至《瘋僧罵秦檜》一出,魏閹匿入屏後,不敢正視。【也有天良發現時。】熹宗偏故意宣召,還是客氏設詞應答,替他求免。又嘗創演水傀儡戲,有《東方朔偷桃》,及《三保太監下西洋》等劇,裝束新奇,扮演巧妙。

  熹宗每召張後同觀,後屢辭不獲,勉與偕行。熹宗卻口講指畫,與後笑談。後微笑無語,屢失帝歡。到了看戲盡興的時候,竟挈內侍高永壽、劉思源等,親自登臺,扮演宋太祖夜訪趙普故事。熹宗自裝太祖,應仿雪夜戎裝景象,雖當盛暑,也披兜服裘,不憚揮汗,為此種種嬉戲,遂釀成許多病症。二十多歲的人物,偏尪瘠異常,面少血色。

  尚書霍維華,製造一種靈露飲,說系特別仙方,久服可以長生。【又有仙方出現。】

  什麼叫作靈露飲呢?相傳用粳糯諸米,淘盡糠粃,和水入甑,用桑柴火蒸透,甑底置長勁空口大銀瓶一枚,俟米溶成液,潷出清汁,流入銀瓶,取出溫服,味如醍醐,因此媵一美名,叫作靈露飲,進供禦食。熹宗飲了數匙,清甘可口,遂令維華隨時進呈。

  哪知飲了數月,竟成了一種臌脹病,起初是胸膈飽悶。後來竟渾身壅腫,遂致奄臥龍床,不能動彈。【煮米取汁,當不至釀成脹病,想此系別有隱疾,不得過咎維華。】御醫診治無效,眼見得病象日危,去死不遠了。

  熹宗無嗣,只有皇弟由檢,曾封信王,尚居京師,當下召他入宮,自言病將不起,令承大統。信王固辭,經熹宗叮囑再三,勸他不必謙讓,勉為堯舜之君,信王始含淚受命。熹宗又道:「皇后德性幽閒,你為皇叔,嗣位以後,須善為保全。魏忠賢、王體乾等,均恪謹忠貞,可任大事。」

  【善事中宮之諭,見得熹宗尚有恩情,至囑及委任權閹,殊屬至死不悟。】

  信王也唯唯允諾。嗣複召各部科道入宮,約略面諭,大致仍如前言。信王及眾大臣等,暫且退出,越宿大漸,又越宿駕崩,共計在位七年,只二十三歲。

  皇弟由檢,系光宗第五子,為劉賢妃所生,劉妃早歿,由李選侍撫育成人。

  李選侍便是東李,【應八十一回。】名位本居西李上,獨得寵不及西李。天啟初曾冊封莊妃,莊妃素嫉魏閹,恒呼他為女鬼。魏閹聞知,遂與客氏相連,交譖帝前,並將莊妃宮中應給服食,一概裁損。莊妃遂抑鬱成疾,漸成癆症。皇五子每日晨起,叩首禱天,複退謁莊妃,莊妃抱病與遊,至東宮後面,置有二井,皇五子戲汲井中,得一金魚,再汲次井,仍有金魚出現。

  莊妃稍開笑顏,語皇五子道:「此乃異日吉兆。」

  語至此,複嗚咽道:「可惜我不得相見了。」

  皇五子隨說夢征,謂:「夜間熟寢時,見有金龍蟠著殿柱,陡被驚寤」云云。

  莊妃道:「龍飛九五,也是禎祥,但不應洩漏為是。」

  皇五子亦私自心喜,隨著莊妃回宮。到了熹宗歸天,莊妃早已去世了。【敘入此段,為莊妃封後伏線。】

  熹宗崩後,由魏忠賢夜召信王,信王素知忠賢奸邪,自覺背生芒刺,沒奈何同他入宮。翌晨,諸大臣俱入宮哭臨,忠賢憑棺大慟,雙目並腫,既而呼崔呈秀入談,密語多時,無人與聞。或雲忠賢謀逆,呈秀以時機未至,才行罷議,或謂由張後保護信王,魏閹無從下手,這且不必細說。

  單說信王由檢,擇日即位,以次年為崇禎元年,世稱為崇禎帝,後來號為懷宗,亦稱毅宗。

  即位這一日,忽聞天空有聲,惹得大眾驚疑起來。至朝賀禮成,響聲亦止。司天監謂為天鼓忽鳴,主兆兵戈。【是明祚將終預兆。】但因新主登極,相率諱言。魏忠賢上表辭職,有詔不許,惟奉聖夫人客氏,令出外宅。客氏就梓宮前,出一小函,用黃色龍袱包裹,內貯熹宗胎髮痘痂,及累年落齒剃髮等,一一檢出焚化,痛哭而去,閹党稍稍自危。不意逆閹門下走狗楊維垣,竟先糾劾崔呈秀,不守父喪,顯違禮制,【解鈴還是系鈴人。】奉旨免呈秀官,勒令回籍。呈秀一去,彈劾魏閹的奏章,陸續進呈,有分教:

  妖霧常霾只畏日,冰山忽倒又回陽。

  欲知魏閹得罪情形,待至下回再表。

  *==*==*

  本回敘熹宗絕續之交,見得魏閹實具逆謀,不過因種種障礙,以致中沮,說者謂王體乾、崔呈秀輩,諫阻逆謀,不為無功。詎知自古以來,無逆閹篡國之理,王體乾、崔呈秀輩,並非效忠明室,不過援情度理,自知難成耳。然明朝元氣,已為魏閹一人,斵削殆盡,魏閹雖未篡國,實足亡國,百世而下,猶播腥聞,不特為有明罪人已也。獨怪熹宗之失,不過嬉戲,而貽禍至於如此,魯昭公猶有童心,君子知其不終,觀熹宗而益信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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