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蔡東藩 > 明史通俗演義 | 上頁 下頁
第七十八回 虎將征蠻破巢誅逆 蠹魚食字決策建儲(2)


  會化龍聞父喪,疏乞守制,詔令墨絰從事。化龍歠粥草檄,督戰益急,且授計馬孔英,令從囤後並力攻入。應龍所恃,以楊珠為最,珠恃勇出戰,為炮擊斃,賊眾益懼。適天大霖雨,數日不晴,將士往來泥淖,猛撲險囤,甚以為苦。一日,天忽開霽,劉綎奮勇躍上,攻克土城,應龍散金懸賞,募死士拒戰,無一應命,乃提刀巡壘,俄見火光燭天,官軍四面登囤,遂退語家屬道:「我不能再顧汝輩了。」遂挈愛妾二人,闔室自經。

  大兵入囤搜剿,獲應龍屍,生擒朝棟、兆龍等百餘人,並應龍妾田雌鳳。【為渠啟釁,渠何不速死?】總督化龍,露布奏聞,詔磔應龍屍,戮朝棟、兆龍等於市,分播地為遵義、平越二府。遵義屬蜀,平越屬黔。劉大刀敘功稱最,奏凱還師。【播州事了。】

  外事稍稍平靜,朝內爭論國本的問題,又複進行。

  先是萬曆二十一年,王錫爵複邀內召,既入朝,仍密請建立東宮,昭踐大信。神宗手詔報答,略雲:「朕雖有今春冊立的旨意,但昨讀皇明祖訓,立嫡不立庶,皇后年齡尚輕,倘得生子,如何處置?現擬將元子與兩弟,並封為王,再待數年,後果無出,才行冊立未遲。」

  原來王恭妃生子常洛,鄭貴妃生子常洵,周端妃複生子常浩,所以有三王並封的手諭。錫爵想出一條權宜的計策,欲令皇后撫育元子,援引漢明帝馬後、唐玄宗王后、宋真宗劉後,取養宮人子故事,作為立儲的預備。【議雖未當,不可謂非煞費苦心。】神宗不從,仍欲實行前諭,飭有司具儀,頓時盈廷大嘩。禮部尚書羅萬化,給事中史孟麟等,詣錫爵力爭。錫爵道:「並封意全出上裁,諸公奈何罪我?」

  工部郎中岳元聲,時亦在座,起對錫爵道:「閣下未嘗疏請並封,奈何誤引親王入繼故例,作為儲宮待嫡的主張。須知中宮有子,元子自當避位,何嫌何疑?今乃欲以將來難期的幸事,阻現在已成的詔命,豈非公爭論不力麼?」

  這一番話,說得錫爵啞口無言,不得已邀同趙志皋、張位等,聯銜上疏,請追還前詔。神宗仍然不允。已而諫疏迭陳,錫爵又自劾求罷,乃奉旨追寢前命,一律停封。未幾錫爵又申請豫教元子,於是令皇長子出閣講學,輔臣侍班。侍臣六人侍講,俱如東宮舊儀。

  越年,錫爵又乞歸,特命禮部尚書陳于陞,南京禮部尚書沈一貫,入參閣務。于陞入閣,與趙志皋、張位等,誼屬同年,甚相投契,怎奈神宗深居拒諫,上下相蒙,就是終日入直,也無從見帝一面,密陳國政。當時京師地震,淮水泛決,湖廣、福建大饑,甚至乾清、坤甯兩宮,猝然被火,仁聖皇太后陳氏又崩。陳皇后崩逝,就此敘過。天災人患,相逼而來,神宗全然不省,且遣中官四處開礦,累掘不得,勒民償費;富家巨族,誣他盜礦;良田美宅,指為下有礦脈,兵役圍捕,辱及婦女。開礦本屬不利,而舉行不善,弊至於此。

  旋複增設各省稅使,所在苛索。連民間米鹽雞豕,統令輸稅。【直是死要,毫無法度。】全國百姓,痛苦的了不得。於陞日夕憂思,屢請面對,終不見報。乞罷亦不許,遂以積憂成疾,奄奄至斃。張位曾密薦楊鎬,鎬東征喪師,位亦坐譴,奪職閑住。趙志皋亦得病而終,另用前禮部尚書沈鯉、朱賡入閣辦事,以沈一貫為首輔。惟是建儲大事,始終未定。鄭貴妃專寵如故,王皇后又多疾病,宮中侍役,預料皇后若有不諱,貴妃必正位中宮,其子常洵,當然立為太子。中允黃輝,為皇長子講官,從內侍察悉情形,私語給事中王德完道:「這是國家大政,恐旦夕必有內變。如果事體變更,將來傳載史冊,必說是朝廷無人了。公負有言責,豈可不說?」

  德完稱善,即屬黃輝具草,列名奏上。神宗覽奏,震怒非常,立將德完下獄,用刑拷訊。尚書李戴,禦史周盤等,連疏論救,均遭切責。輔臣沈一貫,方因病請假,聞了此事,忙為奏請。神宗意尚未懌,命廷杖德完百下,削籍歸田,複傳諭廷臣道:「諸臣為德完解免,便是阿黨,若為皇長子一人,慎無瀆擾,來年自當冊立了。」

  【無非是空言搪塞。】

  會刑部侍郎呂坤,撰有《閨範圖說》,太監陳矩,購入禁中,神宗也不遑披閱,竟擱置鄭貴妃宮中。妃兄國泰,重為增刊,首列漢明德馬後,最後把妹子姓氏,亦刊入在內。鄭貴妃親自撰序,內有「儲位久懸,曾脫簪待罪,請立元子,今已出閣講學,藉解眾疑」等語。【欺人耶,欺己耶?】

  這書傳出宮禁,給事中戴士衡,陽劾呂坤,暗斥貴妃,說是逢迎掖庭,菀枯已判。

  還有全椒知縣樊士衡,竟大著膽糾彈宮掖,至有「皇上不慈,皇長子不孝,皇貴妃不智」數語。

  神宗卻尚未動怒。【想是未曾看明。】鄭貴妃偏先已含酸,淒悽楚楚的泣訴帝前。神宗正欲加罪二人,忽由鄭國泰呈入《憂危竑議》一書,書中系問答體,託名朱東吉,駁斥呂坤原著,大旨言《閨範圖說》中,首載明德馬後,明明是借諛鄭貴妃。馬後由宮人進位中宮,鄭貴妃亦將援例。貴妃重刊此書,實預為奪嫡地步。神宗略略覽過,便欲查究朱東吉系是何人,經國泰等反復推究,謂東吉即指東朝,書名《憂危竑議》,實因呂坤嘗有憂危一疏,借此肆譏。【大約這書由來,定出二衡手著。】頓時惱動神宗,將二衡謫戍極邊,就此了案。

  到了萬曆二十八年,皇長子常洛,年將二十。廷臣又請先冊立,再行冠婚各禮。鄭國泰請先冠婚,然後冊立。神宗一概不睬。越年,閣臣沈一貫,複力陳冊儲冠婚,事在必行。神宗尚在遲疑,鄭貴妃複執盒為證,堅求如約。經神宗取過玉盒,摩挲一回,複揭去封記,發盒啟視,但見前賜誓書,已被蠹魚蛀得七洞八穿,最可異的,是巧巧把常洵二字,齧得一筆不留,不禁悚然道:「天命有歸,朕也不能違天了。」

  這語一出,鄭貴妃料知變局,嗔怨齊生,神宗慰諭不從,只在地上亂滾,信口誣謗,好象一個潑辣婦。

  那時神宗忍耐不住,大踏步趨出西宮,竟召沈一貫入內草詔,立常洛為皇太子。一貫立刻草就,頒發禮部,即日舉行。越宿,又有旨令改期冊立。一貫封還諭旨,力言不可,乃於二十九年十月望日,行立儲禮。小子有詩詠道:

  諫草頻陳為立儲,深宮奈已有盟書。
  堪嗟當日諸良佐,不及重緘一蠹魚。

  立儲已定,冠婚相繼,其餘諸王,亦俱授封,欲知詳細,請看下回。

  *==*==*

  本回前敘外亂,後及內政,兩不相涉,全屬隨時順敘文字。然應龍之叛,為寵妾田雌鳳而起,神宗之阻議立儲,亦無非為一鄭貴妃耳,于絕不相蒙之中,見得禍敗之由,多緣內嬖。應龍嬖妾而致殺身,一土官尚且如此,況有國有天下者,顧可溺情床第,自紊長幼耶?迨至蠹魚食字,始決立皇長子為皇太子,天意尚未欲亂明,因假蟲齧以儆之。不然,玉盒之緘封甚固,蠹何從入乎?或謂出自史家之附會,恐未必然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