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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回 救藩封猛攻平壤 破和議再戰島山(2)


  如松與應昌入城,檢查倉粟,尚有四萬余石,芻豆大略相等。安撫粗定,意欲乘倭退歸,待勢尾追。偏倭人曉明兵法,步步為營,無懈可擊。祖承訓、查大受及別將劉綎等,追了一程,知難而退。兵部尚書石星,力主款議,諭朝鮮國王還都王京,留劉綎屯守,飭如松班師。倭人從釜山移西生浦,送回王子陪臣等。宋應昌遂上書乞歸,朝命顧養謙代為經略,更飭沈維敬出赴倭營,促上謝表。倭遣使小西飛入朝,定封貢議。神宗命九卿科道,會議封貢事宜,禦史楊紹程獨抗疏力爭,略雲:

  臣考之太祖時,屢卻倭貢,慮至深遠。永樂間或一朝貢,漸不如約,自是稔窺內地,頻入寇掠,至嘉靖晚年,而東土受禍更烈,豈非封貢為厲階耶?今關白謬為恭謹,奉表請封之後,我能閉關拒絕乎?中國之釁,必自此始矣。且關白弑主篡國,正天討之所必加,彼國之人,方欲食其肉而寢處其皮,特劫於威而未敢動耳。我中國以禮義統馭百蠻,恐未見得。而顧令此篡逆之輩,叨天朝之名號耶?為今計,不若飭朝鮮練兵以守之,我兵撤還境上以待之,關白可計日而敗也。封貢事萬不宜行,務乞停議!

  這疏上後,禮部郎中何喬遠,科道趙完璧、王德完、逯中立、徐觀瀾、顧龍、陳維芝、唐一鵬等,交章止封。還有薊、遼都禦史韓取善,亦奏稱倭情未定,請罷封貢。獨兵部尚書石星,始終主款。經略顧養謙,亦希承石星意旨,擬封關白平秀吉為日本國王,借弭邊釁。嗣因廷議未決,養謙竟薦侍郎孫爌自代,托疾引歸。【倒是個大滑頭。】

  倭使小西飛入闕,廷臣多半漠視,惟石星優禮相待,視若王公。【廷臣過亢,石星過卑,皆非外交之道。】

  譯官與他議約,要求三事:一勒令倭眾歸國;二授封不必與貢;三令宣示毋犯朝鮮。小西飛一一允從。【三條約款,倭使悉允,明廷尚是上風,可惜後來變卦。】乃命臨淮侯李宗城充正使,都指揮楊方亨為副,與沈維敬同往日本。

  宗城等奉命觀望,遷延不進。直至萬曆二十四年,方相偕抵釜山。沈維敬托詞偵探,先行渡海,私奉秀吉蟒袍玉帶,及地圖武經,又取壯馬三百,作為饋禮;自娶倭人阿裡馬女,居然在日本境內,宜室宜家。【真是可殺。】

  還有李宗城貪色好財,沿途索貨無厭,進次對馬島。島官儀智格外歡迎,夜飭美女二三人,更番納入行轅。宗城翻手作雲,覆手作雨,鎮日裡恣意歡娛,竟把所任職務,擱起不提。如此蠢奴,奈何充作專使?儀智且屢招入宴,席間令妻室出見,宗城瞧著,貌可傾城,適有三分酒意,身不自持,竟去牽她衣袖,欲把她摟抱過來。

  看官試想!儀智妻系行長女,比不得營業賤妓,當即拂袖徑去。儀智也不覺怒意陡生,下令逐客。得保首領,尚是萬幸。宗城踉蹌趨出,有倭卒隨後追來,意圖行刺,急得宗城落荒亂跑,情急失道,辨不出東西南北;且因璽書失去,料難覆命,一時沒法,只好身入樹間,解帶自縊。偏是命不該絕,由隨卒覓到,將他救活,導奔慶州。副使楊方亨,上章訐奏,乃逮問宗城,即以方亨充正使,加沈維敬神機營銜,充作副使。

  方亨渡海授封,秀吉初頗禮待,拜跪受冊。嗣因朝鮮王只遣州判往賀,秀吉大怒,語維敬道:「我遵天朝約款,還他二子三大臣三都八道,今乃令小官來賀,辱敝邦呢?辱天朝呢?我與朝鮮誓不兩立,請為我還報天朝,速請天子處分朝鮮。」

  維敬慰諭百端,秀吉意終未釋,遂留兵釜山,不肯撤還,所進表文,詞多潦草,鈐用圖書,仍不用明朝正朔。方亨馳還,委罪維敬,並石星前後手書,奏請御覽。神宗怒逮維敬,兼及石星,用邢玠為兵部尚書,總督薊、遼;授麻貴為備倭大將軍,經理朝鮮;命僉都禦史楊鎬,出駐天津,嚴申警備。

  於是和議決裂,倭行長清正等複入據南原、全州,進犯全羅、清尚各道,更逼王京。

  楊鎬率軍馳救,倭兵始退屯蔚山。蔚山雖不甚高峻,但緣山為城,頗踞險要。鎬會同邢玠、麻貴各軍,協議進取,分兵三路,合攻蔚山。倭傾寨出戰,明軍佯敗,誘他入伏,斬倭兵四百餘級,倭人大敗,奔據島山。島山在蔚山南,倭疊結三柵,堅壁固守。遊擊陳寅,身先士卒,冒險躍登,連破二柵,更攻第二柵,勢將垂拔。偏楊鎬鳴金收軍,寅不得不退。

  看官知道楊鎬何故鳴金?據明史上載著,鎬與李如梅為故交,如梅也奉命赴軍,時尚未至,鎬欲留住三柵,令如梅奪寨建功,因此鳴金暫退。【全是私意,如何行軍。】

  等到如梅馳至,倭兵已經完守,圍攻十日,竟不能拔。忽報倭行長清正,航海來援,鎬不及下令,竟策馬西奔,諸軍相繼潰敗,被倭兵從後追擊,殺死無數。遊擊盧繼忠,率兵三千人殿后,死得一個不留。及鎬奔還王京,反與邢玠、麻貴等,詭詞報捷。參議主事丁應泰,入問善後計策,鎬反自詡戰功,惱得應泰性起,盡將敗狀列入奏牘,飛報明廷。

  神宗乃罷鎬聽勘,遣天津巡撫萬世德,繼鎬後任。邢玠複招募江南水兵,籌畫海運,為持久計。既而都督陳璘,以粵兵至,劉綎以川兵至,鄧子龍以江、浙兵至,水陸軍分為四路,各置大將,中路統帶李如梅,東路統帶麻貴,西路統帶劉綎,水路統帶陳璘,四路並進,直撲倭營。適值遼陽寇警,李如松出塞戰歿,朝旨調如梅往援,乃命董一元代任。

  小子只有一支筆,不能並敘遼陽事,只好將朝鮮軍務,直敘下去。

  劉綎出西路,擊毀倭艦百餘艘,偏被倭行長潛師襲後,竟致腹背受敵,倉卒退師。陳璘亦棄舟遁還。兩路已敗。麻貴至蔚山,頗有斬獲,倭人棄寨誘敵,貴不知是計,攻入寨中,見是空壘,慌忙退出,伏兵四起,旗幟蔽空,幸喜腳生得長,路走得快,才能逃出重圍。一路又敗。董一元進拔晉州,長驅渡江,迭毀永春、昆陽二寨,並下泗州老倭營,遊擊盧得功戰歿陣前。一元複移攻新寨,寨柵甚固。正在揮兵猛撲,不期營內火藥陡燃,煙焰沖天,倭兵乘勢殺來,遊擊郝三聘、馬呈文先潰,一元禁遏不住,也只得奔還晉州。四路盡敗。

  時明廷方遣給事中徐觀瀾,查勘東征軍務,聞四路喪敗,據實奏報。有旨斬郝、馬兩人徇軍,董一元等各帶罪留任,立功自贖。諸將因連戰皆敗,統不免垂頭喪氣。遷延數月,忽報平秀吉病死,行長清正夜遁。那時陳璘、麻貴、劉綎、董一元等,又鼓勇出追,麻貴入島山西浦,殺了幾十名殘倭。陳璘督水師邀擊釜山,縱火毀敵舟數十,殺死倭將石蔓子,生擒倭党平秀政、平正成,惟前鋒鄧子龍戰死。劉綎奪回曳橋砦,與陳璘水陸夾擊,斬獲無數,諸倭各無鬥志,統抱頭亂竄,奔入舟中,揚帆東去。自倭亂朝鮮七載,中國喪師數十萬,糜餉數百萬,迄無勝算。至平秀吉死,戰禍始息。小子有詩歎道:

  議封議剿兩無成,七載勞兵困戰爭,
  假使豐臣夭假祚,明師何日罷東征?

  倭亂已平,又有一番酬功的爵賞,容倭下回再詳。

  *==*==*

  世嘗謂中國外交,向無善策。夫外交豈真無策者?誤在相庸將駑,與所使之不得其人耳。日本平秀吉,雖若為一世雄,然入犯朝鮮,騷擾八道,非真如後世之志在拓地,不奪朝鮮不止也。李如松計複平壤,驟勝而驕,遂有碧蹄館之挫,是將之不得其人也可知。楊鎬輩挾私忌功,更不足道矣。石星身為尚書,一意主款,對於倭使小西飛,待遇如王公,未識外情,先喪國體,趙志皋、張位諸閣臣,又不聞有所建白,相臣如此,尚得謂有人乎?沈維敬以無賴子而銜皇命,李宗城以酒色徒而駕星軺,應對乏材,徒為外邦騰笑。幸倭人尚未進化,秀吉又複病終,得令勍敵盡還,藩封無恙,東禍得以暫息。否則與清季中東之役,相去無幾矣。觀於此而歎明代外交之無人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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