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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回 卻外寇奸党冒功 媚乾娘義兒邀寵(2)


  疏方拜發,經已調齊永順、保靖各兵,分道並進,適倭寇自柘林犯嘉興,與參將盧鏜相遇,鏜此時已授參將。鏜本率狼土兵,作為衝鋒,兩下交戰,水陸夾攻,把寇眾殺敗石塘灣,寇眾北走平望,又碰著總兵俞大猷,強將手下無弱兵,寇眾勉強對仗,不到半個時辰,已殺傷了一半;轉奔王江涇,又是兩路兵殺到。一路是永順兵,由宣慰使彭冀南統帶,一路是保靖兵,由宣慰使彭藎臣統帶,兩路生力軍,似虎似狼,前後互擊,直令寇眾上天無路,入地無門,拚著命敵了一陣,該死的統入鬼門關,還有一時不該死的,竄回柘林。四路得勝的大兵,一齊追殺,到了柘林賊砦,四面縱火,亂燒亂斫,寇眾知是厲害,先已備好小舟,等到火勢一發,大家都逃入舟中,飛槳遁去。

  這次戰勝,斬首二千級,焚溺無數,自出師防海以來,好算是第一次戰功。【不沒張經功績,以見下文之冤死。】張經大喜,立刻拜表告捷。這時候的明廷中,早接到文華劾奏,世宗正要派官逮經,不意捷報馳來,乃是張經所發,接連又是文華的捷奏,內稱狼兵初至,經不許戰,由臣與胡宗憲督師,出戰海上,方有此捷。彼此所報異辭,惹得世宗也動疑起來,只好又召嚴相問明。【偏又問這老賊。稱為嚴相,是從世宗心中勘出。】

  看官!試想仇人遇著對頭,義兒碰著幹爺,直也變曲,曲也變直,還要問他甚麼?當下遣使逮經,並李天寵、湯克寬等,一併拿問。到了京師,隨你如何分辯,總說他冒功誣奏,盡擬處死。嚴嵩又把那楊繼盛等,附入疏尾,共有一百餘人。【心同蛇蠍。】當奉御筆勾掉九名,於是張經、李天寵、湯克寬及楊繼盛等九名,盡死西市。【繳足楊繼盛死案。】

  經既被逮,改任周珫;天寵遺缺,就委了胡宗憲。未幾,周珫複罷,以南京戶部侍郎楊宜為總督,楊宜恐蹈經轍,凡事必諮商文華,文華威焰愈盛。惟狼土兵只服張經,不服文華、楊宜等人,遂不受約束,騷擾民間,倭寇探悉內情,又入集柘林,分眾犯浙東,轉趨浙西,直達安徽,從甯國、太平,折入南京,出秣林關,劫溧陽、宜興,抵無錫,趨滸墅,轉鬥數千里,殺傷四千人。

  應天巡撫曹邦輔,亟督兵出剿,與寇相遇,僉事董邦政,怒馬突陣,連斬賊首十餘級。邦輔麾軍齊上,賊大敗飛奔,被官軍追至楊家橋,攔入絕地,會集各部兵,四面圍住,見一個,殺一個,見兩個,殺一雙,所有柘林遣來的寇黨,殺得一個不留。文華聞寇眾被圍,兼程趨赴,欲攘奪邦輔功勞,及行至楊家橋,寇已盡殲,邦輔已馳表告捷,歸功邦政。【不勞費心。】文華憤甚,乃選集浙兵,得四千人,與胡宗憲一同督領,擬進剿柘林老巢,一面約邦輔會剿。江南兵分三道,浙兵分四道,東西並進。

  到了松江,聞柘林賊已進據陶家港,遂進營磚橋,賊悉銳沖浙兵,浙兵驚潰,文華等不能禁遏,只好退走。【一出手,便獻醜。】江南兵也陷賊伏中,死了二百多人。文華只諉罪邦輔,及僉事邦政,奏言兩人愆約後期,以致小挫等情。世宗又要下旨逮問。給事中孫濬、夏栻等,力言邦輔實心任事,前此楊家橋一役,盡殲流賊,功績顯然,此次愆期,定有別故。文華遽請罪斥,殊屬非是。世宗乃申飭文華秉公視師。文華料賊未易平,乃萌歸志,會川兵破賊周浦,總兵俞大猷,複破賊海洋,文華遂上言水陸成功,請即還朝,有旨准奏。及文華到了京師,又奏稱餘倭無幾,楊宜、曹邦輔等,不足平賊,只有胡宗憲可以勝任,於是楊宜免職,邦輔謫戍,獨進宗憲為兵部侍郎,總督東南軍務。

  已而東南敗報,相繼入京,世宗頗疑文華妄言,屢詰嚴嵩,嵩曲為解免。文華未免驚惶,又想了一法,推在吏部尚書李默身上,只說他與張經同鄉,密圖報復,所遣東南將吏,多不得人,以致敗衄。世宗將信未信,會李默發策試士,試題中有「漢武征四夷,海內虛耗,唐憲複淮蔡,晚節不終」等語。文華又得了間隙,即將策題封入,劾奏李默訕謗朝廷。這奏上去,當即降旨,將李默奪職,下獄拷訊,坐罪論死。【又屈死了一個。】

  先是文華自浙返京,攜回珍寶,先往嚴府請安,見了嚴嵩及世蕃,當將上等奇珍,奉獻數色,嚴嵩自然喜歡,文華又入內室,叩見嵩妻歐陽氏,複獻上精圓的珍珠,翡翠的寶玉,且口口聲聲,呼歐陽氏為母親,說了無數感激的話兒。婦人家最愛珍飾,又喜奉承,瞧著這義子文華,比世蕃要好數倍,正是愛上加愛,喜上加喜。方在慰問的時候,嚴嵩適自外入內,文華忙搶步迎接,步急身動,腰間的佩帶,兩邊飄舞,也似歡迎一般。至嵩入就座,與文華續談數語,歐陽氏忽插口道:「相公年邁,所以遇事善忘。」

  【嵩驚問何故?】

  歐陽氏微笑,指著文華的腰帶道:「似郎君為國效勞,奔走南北,乃仍服著這項腰帶,難道相公不能替他更新麼?」

  【這句話,明明是暗諷嚴嵩,叫他為文華保舉,升任尚書的意思。統是珠玉之力。】

  嵩以手拈須道:「老夫正在此籌畫哩,夫人何必著忙。」

  文華急下拜道:「難得義父母如此厚恩,為兒設法升官,這正所謂欲報之德,昊天罔極呢。」

  【叫你多送點珍寶,便好報德。】

  嵩隨口說道:「這沒有甚麼難處。」

  歐陽氏複親自離座,去扶文華,文華此時,非常快活,接連磕了幾個響頭,方才起來。【這段描摹,惟妙惟肖。】當即由嵩賜宴,加一賜字妙。兩老上座,文華坐左,世蕃坐右,歡飲至晚,方才告別。

  不到數日,即有李默一案發生,默與嵩本不相協,【天然如此,不然,文華何敢劾奏。】文華把他劾去,嵩亦暗中得意,乃入白世宗,極稱文華的忠誠。世宗遂擢文華為工部尚書,並加封太子少保。文華喜出望外,忙去叩謝嚴嵩。嵩語文華道:「我窺上頭的意見,還是有些疑你,不過看我的顏面,加你官爵,你須想個法子,再邀主眷,方好保住這爵位呢。」

  文華複叩頭道:「還仗義父賜教。」

  嵩撚著須道:「依我看來,不如再出視師。」

  文華道:「聞得兵部議定,已遣侍郎沈良才出去,如何是好?」

  嵩笑道:「朝旨尚可改移,部議算作什麼!據此兩語,可見嚴氏勢力。你自去奏請視師,我再替你關說數語,保管易沈為趙了。」

  文華大喜,叩別回寓,即忙拜本自薦。嵩又為言良才不勝重任,不如仍遣文華,江南人民,感念文華德惠,現尚引領遙望呢。【不是江南人感德,卻是分宜人感饋呢。】世宗乃命文華兼右副都禦史,提督浙閩軍務,再下江南,沈良才仍回原職,自不必說。小子有詩歎道:

  黜陟權由奸相操,居然賊子得榮褒。
  試看獻媚低頭日,走狗甯堪服戰袍。

  文華再出視師,果能平倭與否,且至下回敘明。

  *==*==*

  倭寇與海盜聯絡,屢犯江浙,自當以禦擊為先。朱絝、王忬,皆專閫材,足以辦賊,乃先後去職,忬且飲恨自盡。至張經繼任,雖傲然自大,不無可訾,然王江涇一役,斬馘至二千級,當時推為第一勝仗,要不得謂非經之功。趙文華何人?乃敢冒功誣奏乎?是回于張經功過,釐然並舉,而功足掩過之意,即在言外。文華既誣死張經,複諉罪曹邦輔,回朝以後,複陷害李默,種種鬼蜮,仿佛一嚴嵩小影。嵩為義父,文華為義兒,臭味相投,無怪其然。故文華所為之事,嵩必曲護之,至敘入嵩妻歐陽氏一段,描摹盡致,尤見得齷齪小人,善於獻媚,後世之夤緣內室,借此博官者,無在非文華也。試展此回讀之,曾亦自覺汗顏否乎?鑄奸留影,為後人戒,知作者之寓意深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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