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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悼貴妃促疾亡身 審聶女秉公遭譴(2)


  孝宗嘗悲念生母,遣使至賀縣訪求外家,終不可得。其後禮臣上言,請仿太祖封徐王故事,擬定母后父母封號,且立祠桂林,春秋致祭。一面追諡生母紀氏為孝穆太后,有旨允准,並答覆禮部道:

  孝穆太后,早棄朕躬,每一思念,惄焉如割。初謂宗親尚可旁求,寧受百欺,冀獲一是,卿等謂歲久無從物色,請加封立廟,以慰聖母之靈。皇祖既有故事,朕心雖不忍,又奚敢違?可封太后父為慶元伯,母為伯夫人,立廟桂林府,飭有司歲時致祭,毋得少懈,以副朕報本追源之至意!

  大學士尹直,奉旨撰冊文,有雲:「睹漢家堯母之稱,增宋室仁宗之慟。」

  孝宗記在心中,每當聽政餘暇,回環誦此二語,往往欷歔泣下。又因憲宗廢後吳氏,保抱維謹,具有鞠育深恩,一切服膳,概如太后禮,這也可謂孝思維則了。【允宜褒揚。】

  且說憲宗末年,所用非人,當時有「紙糊三閣老、泥塑六尚書」的謠傳。三閣老指萬安、劉翊、劉吉,六尚書指尹禕、殷謙、周洪謨、張鵬、張鎣、劉昭,這九人旋進旋退,毫無建白,所以有此時評。及孝宗即位,勵精圖治,黜佞任賢,起用前南京兵部尚書王恕,為吏部尚書;進禮部侍郎徐溥,為禮部尚書,兼文淵閣大學士;擢編修劉健為禮部侍郎,兼翰林學士,入閣辦事;召南京刑部尚書何喬新,為刑部尚書;南京兵部尚書馬文升,為左都禦史;禮部侍郎邱濬,進大學衍議補一書,得賚金幣,下詔刊行,尋升為禮部尚書;令徐溥專理閣務;逮梁芳、李孜省下獄,孜省瘐死,梁芳充戍,流鄧常恩、趙玉芝等至極邊,誅妖僧繼曉,所有紙糊泥塑的閣老尚書,淘汰殆盡。

  惟劉吉尚存,右庶子張升,上疏劾吉,說他口蜜腹劍似李林甫,牢籠言路如賈似道,應即予罷斥等語,未見俞允。庶吉士鄒智,進士李文祥,監察禦史湯鼐,又交章彈劾,鼐尤抗直,疏中所陳,不止劉吉一人,連王恕、馬文升等所為,亦具有微詞。廷僚未免忌鼐,吉更銜恨刺骨,禦史魏璋,系吉私人,密受吉命,日伺鼐短。適壽州知州劉槩,饋鼐白金,並遺以書雲:「夢一人牽牛陷澤中,得君手提牛角,引牛出澤。人牽牛,適象國姓朱字,大約是國勢將傾,賴君挽救,因有此兆。」

  鼐得書甚喜,宣示友人。沾沾自足,適以取禍。璋聞風得間,遂劾鼐妖言誹謗,致逮入獄。槩亦連帶被系。劉吉且誣鼐私立朋黨,與鄒智、李文祥等,統是一鼻孔出氣,於是智與文祥亦坐罪。禦史陳景隆等,與璋為莫逆交,希附吉意,奏請一體加刑,幸刑部尚書何喬新,及侍郎彭韶,堅持不可,王恕亦上疏申救。不念被劾之嫌,王恕不愧恕字。乃將鼐、槩戍邊,鄒智、李文祥貶官,魏璋反得擢為大理寺丞。惟劉吉以鼐等獲生,都是何喬新主持,恨恨不已。會喬新外家與鄉人爭訟,遂暗唆禦史鄒魯,劾奏喬新受賄曲庇。喬新知系劉吉挾嫌,拜疏乞歸,既而窮治無驗,鄒魯停俸,喬新竟致仕不起,刑部尚書一職,即由彭韶代任。吉複傾排異己,奏貶禦史姜洪、薑綰,誣陷南京給事中方向等,中外側目,呼他為劉棉花,因他屢彈屢起的緣故。

  只是日中則昃,月盈必虧,從古無不衰的顯宦,亦無不敗的佞臣,可作達官棒喝。劉吉造言生事,免不得為孝宗所聞。漸漸的減損恩寵,吉尚戀棧不休。孝宗後張氏,系都督同知張巒女,冊妃後,伉儷甚歡。及張氏進妃為後,父巒得封壽甯伯,巒卒,加贈昌國公,子鶴齡襲封侯爵,還有鶴齡弟延齡,未曾晉爵,孝宗亦擬加封,命吉撰誥券,吉請盡封周、王二太后家子弟,方可挨及後族。此語恰似有理。孝宗不懌,竟遣中宦至吉家,勒令致仕,吉乃謝病告歸。既而王恕、彭韶等,多為貴戚近臣所嫉,先後引去。邱濬病歿,禮部侍郎李東陽,及少詹事謝遷,相繼入閣。遷頗守法奉公,東陽第以文學著名,不及王恕、彭韶諸人的忠直,所以諫疏漸稀。

  其時海內乂然,承平無事,貴州都勻苗,稍稍作亂,由巡撫鄧廷讚討平。北方小王子,及脫羅幹子火篩,雖偶為邊患,又經甘肅總兵官劉甯,戰守有方,斂眾退去。邊事用略筆敘過。孝宗政體清閒,自然逐漸怠弛。內監李廣、楊鵬輩,得乘隙希寵,導帝遊畋。太子諭德王華,入侍經筵,講唐李輔國與張後表裡用事,說得非常懇切。侍講玉鏊,詳陳書義,至文王不敢盤于游田句,再三引伸,孝宗也頗感悟,優禮相答。可奈外臣的規諷,不若近侍的諂諛,一暴十寒,未見巨效,且因東廠未革,仍然由內侍作主,舞文弄弊。湊巧有一件訟案,為刑部郎中丁哲,員外郎王爵承審,違犯了東廠意旨,竟欲將哲等論罪,擬定徒流,這案的曲直,待小子敘述出來,以便看官評斷。

  先是千戶吳能,生女名滿倉兒,姿首妖冶,性情淫蕩,能屢戒不悛。以女付媒媼,售與樂婦張氏,張婦又轉售與樂工袁璘為妻。能妻聶氏,與能本非同意,至能死後,訪女下落,前往領認。哪知滿倉兒不認為母,白眼相待。聶氏憤甚,與子定計,誘劫滿倉兒歸家,藏匿秘室。袁璘往贖不允,告至刑部。丁哲、王爵,同訊得情,駁斥袁璘數語。璘竟信口謾駡,惱動了丁哲、王爵,竟飭衙役重笞袁璘。璘受笞歸家,憤無所泄,數日病死。禦史陳玉等,檢驗袁璘屍身,確系病斃,即填就屍格備案,由他埋葬了結。

  誰料楊鵬從子,素與滿倉兒有染,滿倉兒竟自秘室逸出,往訴冤情。楊鵬從子,引她進見叔父,只說是刑部枉斷,袁璘屈死。楊鵬不知就裡,但覺滿倉兒楚楚可憐,為浼東廠鎮撫司,奏劾丁哲、王爵殺人無辜,罪應論抵。有旨令法司再訊,細細盤詰。滿倉兒無從抵賴,仍然水落石出,奈因東廠面子,不敢不委曲顧全,只將滿倉兒予杖,嫩皮肉怎禁笞杖,我尚為滿倉兒呼冤。且坐丁哲等杖人至死的罪狀,奏擬徒流。刑部吏徐珪,代抱不平,竟抗疏奏道:

  聶女之罪,丁哲等斷之審矣。楊鵬暗唆鎮撫司,共相欺蔽,陛下令法司審問得實,因懼東廠,莫敢公斷。夫以女誣母,僅予杖責,丁哲等才能察獄,反坐徒流之罪,輕重倒置如此,皆東廠劫威所致也。臣在刑部三年,見鞫問盜賊,多東廠鎮撫司緝獲,或校尉挾私誣陷。或為人報仇,或受首惡贓,令旁人抵罪。刑官洞見其情,莫敢改正,以致枉殺多人。臣願陛下革去東廠,以絕禍源,則太平可致。臣一介微軀,自知不免,與其死於虎口,孰若死於朝廷?願陛下斬臣首,行臣言,雖死無恨!言疏上去,朝旨非但不准,反斥他情詞妄誕,革職為民。丁哲、王爵,亦一同放歸。小子有詩歎道:

  一朝綱紀出中官,腐豎刑餘慣作奸。
  抗疏甫陳嚴譴下,忠臣空自貢心丹。

  欲知後事若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*==*==*

  憲宗非無一隙之明,觀其優答李俊,立斥佞人,何嘗不辨明善惡。至於內帑用盡,責及中官,泰山連震,保全太子,雖得謂非明主之所為。誤在小人日多,君子日少,內嬖近臣,互相煬蔽,於是中知之主,往往為所盅惑,忽明忽昧,有始鮮終,憲宗其較著者也。若夫孝宗之明,遠過憲宗。即位以後,勤求治理,置亮弼之輔,召敢言之臣,斥奸佞之豎,杜嬖幸之門,人材濟濟,卓絕一時,乃無何而外戚進,又無何而內豎橫,老成引退,戚宦肆行,滿倉兒一案,顛倒是非,罪及能吏。明如孝宗,猶蹈此轍,人君進賢退不肖之間,其關係為何如哉?讀此能無慨然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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