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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萬貞兒怙權傾正後 紀淑妃誕子匿深宮(2)


  內侍梁芳、韋興、錢能、覃勤、王敬、鄭忠、汪直等,日進美珠珍寶,諂事萬貴妃,外面且托言採辦,苛擾民間,怨聲載道。憲宗亦有所聞,終以貴妃寵任數豎,不敢過問。芳、興等且為妃祈福,召集番僧羽流,侈築祠廟宮觀,動用內帑,不可勝計,甚至府藏為虛,憲宗也未嘗禁止,總教貴妃合意,無論甚麼事件,都可聽他所為。【貴妃年已四十,尚寵倖如此,想是善房中術耳。】

  會慈懿皇太后錢氏崩,周太后欲另營陵寢,不使與英宗合葬,萬貴妃亦希承周太后意,勸帝從母后命,憲宗意頗懷疑,遂召群臣會議。彭時首先奏對道:「合葬裕陵,【英宗陵名。】神主祔廟,此系故制,何必另議。」

  憲宗道:「朕豈不知?但母后旨意,不以為然,奈何?」

  彭時複對道:「皇上以孝事兩宮,從禮即為大孝,祔葬何妨?」

  是時商輅已經召還,仍令入閣,並有學士劉定之等,亦在朝列,俱合詞上奏道:「皇上大孝,當以先帝心為心,今若將大行太后梓宮安厝左首,另虛右首以待將來,便是兩全其美了。」

  憲宗略略點首,便即退朝。越日仍未見詔,彭時複恭上一疏,略雲:

  大行皇太后祔位中宮,陛下既尊之為慈懿皇太后,在先帝伉儷之情,與陛下母子之義,俱炳然矣。今複以祔葬之禮,反多異議。是必皇太后千秋之後,當與先帝並尊陵廟,惟恐二後同配,非本朝制耳。夫有二太后,自今日始,則並祔陵廟,亦當自今日始。且前代一帝二後,其並配祔者,未易悉數。即如漢文帝尊薄太后,雖呂後得罪宗社,尚得與長陵同葬。宋仁宗尊李宸妃,雖章獻劉後無子,猶得與真宗同祭太廟。何則?並尊不相格也。今陛下純孝,遠邁前代,而祔葬一節,反出漢文、宋仁下,臣未之信。且慈懿既祔,則皇太后千秋之後,正足驗兩宮雍穆,在生前既共所尊,而身後更同其享,此後嗣觀型所由起也。今若陵廟之制未合,則有乖前美,貽譏來葉矣。伏乞皇上採擇施行!

  憲宗得了此疏,複下禮部集議。禮部尚書姚廷夔。合廷臣九十九人,皆請如彭時言。憲宗尚召語群臣道:「悖禮非孝,違親亦非孝,卿等為朕籌一良法。」

  群臣執議如初,並由姚廷夔率百官等,跪文華門候旨。自巳至申,仍未降旨,只傳諭百官暫退。百官伏地大哭道:「若不得旨,臣等不敢退去。」

  【廷臣哭諫自此始。】

  商輅、劉定之等,複入內勸上降旨,如群臣議。群臣乃齊聲呼萬歲,依次退歸。祔葬議行,盈廷無詞。過了一年,成化五年。柏賢妃生下一子,取名祐極。又閱一年,成化六年。複由紀淑妃生下一子,這子便是後來的孝宗。生時無名,且亦不令憲宗與聞。看官欲問明原因,請看小子敘述!

  原來紀妃系賀縣人,本土官女,饒有姿色,性亦靈敏,蠻中推為女中選。成化三年,西南蠻部作亂,襄城伯李瑾及尚書程信等,督師往討,先後焚蠻寨二千,俘獲男女無算。隨手帶過征蠻事。紀女亦被俘至京,充入掖庭。王皇后見她秀慧,親授文字,命守內藏。憲宗偶至內藏臨幸,適與紀女相值,問及內藏多寡數目。紀女口齒伶俐,應對詳明,頓時契合龍心,便就紀女寢榻中演了一出龍鳳合串,雨露恩濃,熊羆夢葉。

  過了數月,紀女的肚腹,居然膨脹起來,不料被萬貴妃偵知,令心腹侍婢,密往鉤治。那侍婢頗有良心,複報貴妃,只說是紀氏病痞。貴妃疑信參半,惟勒令退出內藏,謫居安樂堂。【目無皇后,任所欲為。】紀氏十月妊足,分娩生男,料知不便撫養,忍著性把兒抱出,交與門監張敏,囑使就溺。敏驚歎道:「皇上未有子嗣,奈何輕棄骨血?」

  隨將兒藏入密室,取些粉餌飴蜜,暗地哺養。萬貴妃尚遣人伺察,始終未見動靜,卻也罷休。奇妒若此,亦是奇聞。幸喜廢後吳氏,貶居西內,與安樂堂相近,頗知消息,往來就哺,才得保全嬰兒生命。有十八年帝位可居,自然遇著救星。憲宗全未聞知,但知有皇子祐極一人,生長二齡,即命為皇太子。到了次年二月,太子竟患起病來,勢甚兇猛,醫藥無靈,才越一晝夜,竟爾夭逝。宮人太監等,都知這事有些希奇,暗暗查訪,果系萬貴妃下的毒手。但因貴妃寵冠六宮,威行禁掖,哪個敢向虎頭上去搔癢?確是個雌老虎。大家箝口結舌,還是明哲保身的上計。

  時光易過,倏到了成化十一年,憲宗因受制貴妃,亦常怏怏,又兼思念亡子,更覺抑鬱寡歡。一日召太監張敏櫛發,攬鏡自照,見頭上忽有白髮數莖,不覺愁歎道:「老將至了,尚無子嗣,何以為情?」

  張敏伏地頓首道:「萬歲已有子了。」

  憲宗愕然道:「朕子已亡,哪裡還有子嗣?」

  敏又叩首道:「奴言一出,性命不保,願萬歲為皇子作主,奴死不恨。」

  此時司禮監懷恩,亦在上側,也跪奏道:「張敏所言不虛。皇子久育西內,現已六歲了。因懼禍患,所以匿不上聞。」

  憲宗大喜,即日駕幸西內,遣張敏等至安樂堂,迎接皇子。紀氏抱兒大哭道:「我兒既去,我命恐難保了。兒在此處潛養,已閱六年,今日前去,看見穿黃袍有須的,就是兒父,兒去恭謁便了。」

  說著時,即為兒易一小緋袍,抱上小輿,命張敏等擁護而去。及至西內階下,兒尚胎髮未翦,毿毿垂肩,竟自輿中趨下,投入憲宗懷中。憲宗抱置膝上,撫視良久,悲喜交集,垂著淚道:「是兒類我,確是我子。」

  敏即將紀氏被幸年月,及生子情狀,詳述一遍。憲宗並召見紀氏,握手涕泣,命居西內。一面命司禮監懷恩,往告內閣,閣臣無不歡喜。隨即飭禮部定名,叫作祐樘,頒詔中外,越日冊封紀氏為淑妃。大學士商輅,因此事揭露後,仍恐惹禍,蹈太子祐極的覆轍,但又不便明言,只好與同僚酌定一疏,呈將進去,略說:「皇子聰明岐嶷,國本攸系,更得貴妃保護,恩逾己出。但外議謂皇子母因病別居,久不得見,宜移就近所,令母子朝夕相接,一切撫育,仍藉貴妃主持。」云云。

  憲宗准奏,移紀妃居永壽宮,且時常召見,與飲甚歡。嗣是宮內妃嬪,稍稍放膽,蒙幸懷妊,及已經分娩的皇子,次第報聞。邵宸妃生子祐杭,張德妃生子祐檳,還有姚安妃、楊恭妃、潘端妃、王敬妃等陸續進禦,亦陸續生男,螽斯衍慶,麟趾呈祥,只萬貴妃滿懷痛苦,日夕怨泣,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,又用那藥死太子的手段,鴆殺紀妃。有說是紀妃被逼自縊的,有說是貴妃遣人勒死的,這也不必細考,總之被貴妃害斃,無甚疑義。太監張敏,聞紀妃暴卒,情知不能免禍,即禱祝蒼天,求佑皇子祐樘安康,自己也吞金死了。好中官。小子有詩詠道:

  禍成燕啄帝孫殘,雛子分離母骨寒。
  瓜熟不堪經再摘,存兒幸有一中官。

  宮中情事,已見一斑,此後要敘入外事了。看官少安毋躁,待小子續述下回。

  *==*==*

  以三十余歲之萬貴妃,乃寵冠後宮,權傾內外,竊不知其何術而得此。意者其有夏姬之術歟?觀其陰賊險狠,娼嫉貪私,則又與呂雉、武曌相似。天生尤物,擾亂明宮,雖曰氣數使然,亦憲宗不明之所致耳。柏賢妃生子祐極,中毒暴亡,紀淑妃生子祐樘,至六齡而始表露,宮掖之中,幾同荊棘,不罹呂武之禍,猶為憲宗幸事。然於人彘醉媼,已相去無幾矣。本回主腦,純為萬貴妃著筆,而宮廷大小諸事,隨手插入,尤得天衣無縫之妙。閱其鉤心鬥角之處,便知非率爾操觚者所得比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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