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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四回 疑案重重督軍自戕 積金累累巡閱殃民(2)


  說時,軍府總裁岑春煊也緩步進來,榮新因把退讓之意說了,春煊生性強項,還打算背城一戰,經不得榮新退志已決,又苦勸春煊道:「老帥春秋已高,正好和榮新優遊林下,以終餘年,何苦再替這班不自愛的蠢奴作牛馬傀儡呢。」

  春煊原無實力,見榮新如此堅決,只得點頭道:「既如此,我卻還有一言。我們組織軍府,本以護法號召,法雖未複,最初和我們作對的皖派,現已推倒,上次李秀山提出和議,我本有心遷就,不料秀山一死,和議停頓,遷延至今,誤事不少。如今既要下野,不可不有一個交代,我想拍電中央,說明下野之意,請中央派員接事,一面將軍府文卷印信,齎送北京,你看如何?」

  【一出大戲,如此終場,可謂滑稽。】

  榮新知道春煊意思,不過為敷衍面子起見,自然點頭樂從,一切照辦。於是春煊先回上海,榮新也派人和魏、李接洽妥當,由北江出韶關,繞道江西,也到上海作他的寓公生涯。

  據聞榮新到滬以後,在麥根路租了一幢小洋樓,安頓家屬,日常生活之費,還得仰仗一班舊部接濟。後來魏邦平打廣西時,部下誤燒莫氏桂平老屋,邦平心下大為抱歉,除申飭部下之外,還匯了五千塊錢給榮新,賠償他的損失。榮新得了這筆款項,好似出賣了一所房子,倒也藉以維持了幾年用度。從來督軍下場要算此公最窘。卻也可憐。也因有此一節,所以榮新的名譽,還比普通擁財害民的軍閥差勝一籌,這倒也是一時的公論呢。

  榮新既退,炯明入省,以廢督為名,自任省長,又恐自己威望尚低,未能制服全省,對付北方,於是派員來滬,歡迎國民黨總理孫先生回粵,組織大元帥府,稍事休養,再行對桂用兵,驅除陸、譚。這時炯明部下,回想出兵時,星家之言,他那「在內者勝」的「內」字,原指粵人而言。粵為本省,正合內字之義,但怪當時大家總沒想到,事雖近於迷信,卻也真覺可怪咧。這事且暫按下。

  如今作者筆鋒兒,又要指向北方去也。這時正當九、十月間,北方軍閥,正在競爭權利的時候,乃忽然有李純的自刎,已覺駭人聽聞,不期相去數月,又有陝西督軍閻相文的自殺,尤為出人意外。可謂無獨有偶。先是陝督陳樹藩為安福部下健將,皖系既倒,奉直代興,樹藩亦經政府命令褫職,而以閻相文繼任。相文自知實力不逮樹藩,深恐被樹藩擋駕,拜命之下,且喜且悲。經政府一再催促,只得帶了部下幾營人馬,前往接事。到了西安,樹藩果不受命,厲兵秣馬,出城迎敵。

  樹藩在陝數年,勢力深固,加之眾寡不侔,勞逸互異,相文如何能夠支持?接連打了幾仗,損失甚多,只得電請政府,速派勁旅,前去救援。政府亦因樹藩不除,終為西鄙大患,於是調遣大兵助戰。相持許久,樹藩力怯遁去,相文欣欣得意的,進了省城。可見他的自殺,決非為國為民。接了督篆,自己也搬進督署居住,不料時過半月,忽然又發生督軍自殺的奇聞。這天上午,部下將校,齊集督署議事,相文平日頗有勤政之名,這天正是會議之期,大家等他出來主席,等了多時,不見出來,眾人都覺奇怪。問著裡邊聽差的,都道:「督軍不曉為甚,今天這般沉睡,尚未起身,我們又不敢去驚動他,怎麼好呢?」

  眾人只得再耐心等著,直到日色過午,裡邊卻不備飯,眾人都覺饑餓難當,有那脾氣強悍的,早等得光火起來,喊那相文的馬弁,厲聲責問。馬弁只得進去,請相文時,喊了幾聲,兀自聲息全無,情知有異,撩起帳子一瞧,不覺嚇得目瞪口呆,直聲大喊道:「督軍完了!」

  一語未畢,相文的家屬人等,一起趕入,大家向相文一看,只見他面色慘白,雙目緊閉,撫他的身體,已是冰冷。再一細看,脅下有鮮血潺潺流出,旁邊還放著一枝手槍,再觀傷處,竟是一個小小的槍洞,才知他是受槍而死,但還不知他被害之故。大家哭著,把他血漬揩淨,這才瞧見衣角兒上,露出一角紙頭,抽來一看,只見上面寫道:

  余本武人,以救國為職志,不以權利縈懷抱,此次奉命入陝,因陳督頑強抗命,戰禍頓起,殺傷甚多,疚心曷極?且見時局多艱,生民塗炭,身綰一省軍府,自愧無能補救,不如一死以謝天下。相文絕筆。

  眾人見了,才知閻督早蓄自殺之志,卻還追究不出他所以自殺的原因。因相文並非淡泊之人,此番新膺榮命,意氣自豪,正丈夫得意之秋,何以忽萌厭世之心?即據他遺囑看來,其中說話,也和他的行事多相矛盾。即使臨時發生為難情事,似也不致自殺地步。所以他的自殺,比之李純,更屬令人費解。實在可怪。據著者所聞,內中卻也含有曖昧性質。因相文有一愛妾,不曉和相文的什麼親人,有了不正行為,相文一時氣憤,出此下策。又想同是一死,何妨說得光明一點,於是又弄出這張遺囑,藉以遮羞顏而掩耳目。也有人說:「這張遺囑,並非相文親作,也和李純一般,出於旁人代筆的。」

  以在下愚見,不管他遺囑的真假,總之他肯為廉恥而自殊,究不失為負氣之人,在此廉恥道喪的時代,這等人,又豈易多得哪?【謔而刻。】

  相文既死,中央命馮師長玉祥代理督軍任務。玉祥為直系健將,較之相文闒茸,相去何啻霄壤?這一來,不消說,直系勢力,更要擴張得多。同時虎踞洛陽的吳子玉,卻又得了兩湖地盤,更有馳騁中原,澄清四海的奢願。原來王占元本一無賴之徒,在鄂七年,除晉督閻錫山外,要算他在位最久的了。從來說官久必富,何況王占元是專騖侵刮,不憚民怨的人,積聚之厚,更屬不可數計。我真不解他們要許多錢作什麼用?非但鄂省人民,恨之切骨,甚至他所倚為長城的部屬將校,以至全體士兵,也都積欠軍餉,怨聲載道。占元耳目甚長,信息很靈,也知自己犯了眾怒,恐怕中央加罪,那時部下既不用命,紳商群起而攻,不但勢位難保,還恐多年體面,剝削淨盡,再四思維,只有聯絡實力領袖,互為聲援,既令軍民側目,又不怕政府見罪。

  論眼前勢力最大者,關外莫如張,北方惟有曹,為利便之計,聯張又不如交曹,好在天津會議,正在開幕,曹、張二人,均在天津,因亦不憚修阻,親自到津,加入議團。對張則暗送秋波,對曹尤密切勾結。足見大才,佩服,佩服。又見曹錕部下惟吳子玉最是英雄,不啻曹之靈魂,於是對於子玉尤格外巴結,竭意逢迎。此番卻上當了。三人之中,惟吳子玉眼光最遠,識見最高。

  況平日聽得人說,王督如何貪酷,如何不法,心中早就瞧他不起。又且本人方有遠圖,未得根據,武漢居天下之中,可以控制南北,震懾東西,本來暗暗盤算,想逐占元自代。所以吳、王兩方,萬無聯結之可能。偏這占元昏天黑地,還當他是好朋友,用盡方法,和他拉攏。吳氏自然不肯和他破臉,見曹、張二人,都受他牢籠,自己也落得假作癡呆,佯示親善。這一來,把個王占元喜歡得無可不可,於是放大了膽子,跟著曹、張,一同入京,天天向總統和財部兩處聒噪,逼討欠餉六百萬。他這用意,一是為錢,一則表示自己威力,免得中央瞧他不起,也是一種先發制人之計。果不其然,政府給他逼得無法可施,只得勉勉強強,挖肉補瘡的籌給三百萬元。占元方才欣欣得意的,出京回鄂。且慢歡喜,未蔔是禍是福哩。正是:

  爬得高,跌得重。心越狠,命越窮。人生不知足,得隴又望蜀。飯蔬食飲水,樂亦在其中。

  未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*==*==*

  莊子有言,山木自寇,旁火自煎,象有齒以焚其身,多積聚者每受累,吾真不解今之武人,往往積資千萬而不饜,甚至死於財,敗於利者,踵趾相接,而莫肯借鑒前車,人責其貪,我則深歎其拙矣。本回以莫始,以王終,同為失敗之軍閥,一則尚能得人原諒,一則全國欲殺。得人緣者,雖仇敵且為之佽助,至全國欲殺,則雖擁厚財,亦正不知命在何時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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