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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回 廢舊約收回俄租界 拚餘生驚逝李督軍(2)


  長江巡閱使,本來是徒有虛名,未得實權,李純不願就此職銜,遂派參謀長何恩溥赴京,晉謁總統,代辭長江巡閱使一席,且並議和總代表兼差,亦願告辭,請徐總統另派重員。徐總統不允所請,但已窺透李純隱衷,特將長江巡閱使裁去,改任李純為蘇、皖、贛巡閱使,齊燮元為副使,李純始受命就任。但江西督軍陳光遠,本與李純比肩共事,驀聞李純權出己上,並要聽他指揮,當然心中不服,有「情願歸鄂,不願歸蘇」的宣言。新署皖督的張文生,久綰兵符,向為張、倪部下的健將,亦抗辭不服李純。蘇省士紳,又謂:「李純生平,素稱不預民政」,因即乘機拍電,請他移駐九江、當塗等處。電文中語含有諷辭。李純受了種種刺激,益覺煩懣不寧。【高而益危。】

  江蘇財政廳長俞紀琦,為蘇人所不喜,屢加譏議,省長齊耀琳,更與李純意見相左,呈請中央乞許辭職。李純因保王克敏為省長,蘇人大嘩,競稱克敏為嫖賭好手,如何得為江蘇長官?遂極力反對,函電紛馳。政府顧全民意,不用王克敏,好在薦牘上面,另有王瑚作陪。王瑚曾為京兆尹,尚副民望,故政府特任王瑚為江蘇省長,群議乃息。

  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李純以俞紀琦未孚物議,更保張文龢為財政廳長,惹得蘇人又複大嘩。相傳文龢原籍江西,夙工諂媚,當李純督贛時,文龢得族人介紹,入謁督轅,參見後即嗚咽不止。純驚問原因,文龢泣答道:「督帥貌肖先父,故不禁感觸,悲從中來。」

  李純還道他真有孝思,即認為義子,委任他為煙酒公賣局局長,尋複薦任兩淮鹽運使,至此複舉為財政廳長。未免營私。蘇人向工言論,並有蘇人治蘇的意見,乘此尋瑕指隙,大聲呼斥,不但痛詬文龢,並且力詆李純,拍致府院的電文,絡繹不絕。就中有兩電最為激烈,由小子節錄如下:

  江蘇公民致大總統國務院文雲:

  直、皖戰起,李督借詞籌餉,百計斂財,其始違法越權,委議會查辦劣跡昭著之俞紀琦為財政廳長,人民驚駭,一致反對;近又報載力保文龢。查文龢為李督幹兒,其為人卑鄙齷齪,姑不具論,而秉性貪婪,擅長諂媚,若竟成為事實,以墨吏管財政,恃武人為護符,三千萬人民生活源泉,豈可複問?報紙又迭載:「李督派員向上海滙豐銀行等,借外債一百五十萬,以某項省產作抵」等語。借債須經會議通過,為法律所規定,以省產抵借外債,情事何等重大?如果屬實,為喪權玩法之尤,此而可忍,孰不可忍?用特明白宣告,中央果循李督之請,任文龢為江蘇財政廳長,文龢一日在任,吾蘇人一日不納稅。至借債一節,如果以江蘇省產作抵,既未經過法定手續,我蘇人當然不能承認。江蘇人民,困於水火久矣,痛極惟有呼天,相忍何以為國?

  今李督方迭次託病請假,又報載其力保文龢,以去就爭,應請中央明令,准其休息,以蘇民命而惠地方。江蘇幸甚。

  南匯公民致大總統、國務院、財政部雲:

  報載李督力保文龢財廳,以去就相要,蘇民聞之,同深駭異。文龢為李督幹兒,卑鄙無恥,不惜謂他人父,人格如此,操守可知。財政關係一省命脈,豈堪假手貪鄙小人?如果見諸事實,蘇民誓不承認。且江蘇者,江蘇人之江蘇,非督軍所得而私。李督身任兼圻,竟視江蘇為個人私產,並藉以為要挾中央之具,見解之謬,一至於此,專橫之態,溢於言外!既以去就相要於前,我蘇民本不樂有此奪主之喧賓,中央亦何貴有此跋扈之藩鎮?應請明令解職,以遂其願。如中央甘受脅迫,果徇其請,則直認江蘇為李督一人之江蘇,而非江蘇人之江蘇,我蘇民有權,還問中央果要三千萬人民為盡義務否?三千萬人民為之豢養否?博一督軍之歡心,失三千萬人民,孰得孰失?惟中央圖之!

  以上兩電,攻擊李督,語語厲害,原令當局難受。但古人有言:「笑駡由他笑駡,好官我自為之。」近今的熱心利祿諸徒,多執此兩語為秘訣,李督軍果不蹈此習,獨知自好,何妨改過不吝,就把張文龢舍去,否則解組歸田,盡可自適,為什麼負氣自戕,效那匹夫匹婦的短見呢?【說得甚是。】

  據督轅中人傳言:李純元配王夫人,為民家女,伉儷甚諧,嗣因叔父無子,由純兼祧兩房,因複娶孫氏為次妻。王夫人產女不育,孫竟無出,乃陸續納入四妾,名為春風、夏雨、秋月、冬雪。就中惟春風為最寵,貌亦最勝,粗知文字,能佐純治公事,四妾亦不聞生男。惟純與元配王氏,始終和好,無詬誶聲,蘇、浙一役幾至開戰,虧得王夫人從旁解勸,才得讓步罷兵。【莫謂世間無賢婦。】

  純弟字桂山,得兄提拔,官至中將,平時友于甚篤,同床共被,有漢朝薑肱遺風。平時純自奉儉約,頗好時譽,督贛時深得贛人愛戴,及移節江蘇,卻也按部就班,並不少改。每聞國家亂事,輒唏噓不已,尤留心京、滬各報,謂報中所載,毀譽各詞,可作諍友,不當屏諸不觀。至保薦省長財長兩席,大遭蘇人反對,詬詈百出,並載報端,純一閱及,往往淚下。十月初旬,乃弟桂山,由京返蘇,純與言家事,並將來產業佈置,詳囑無遺。內弟王某,充某旅營長,由純召他到署,嗚咽與語道:「我的督軍不能做,你的營長,亦幹不下去。現我令軍需課撥洋七千元,給汝回家,汝購置田產,亦可過活,何必在此取咎呢。」

  王夫人在側,聽他語帶蹺蹊,不免瑣問。純歎息道:「人心如此,世無公道,我命已活不了,何必多問。」

  王夫人不敢複言。唯看他氣色,甚覺有異,不過隨時防範罷了。

  十一日上午,純詢左右,謂:「我有勃林手槍一枝,曾送機器局修理,現修好否?」

  左右奉諭,即電詢機器局。少頃,即有局員將槍送來,經純察視,收藏小皮箱內。下午三時,純索閱上海各報,報上又載有評斥自己等事,即頓足大哭道:「我蒞蘇數年,撫衷自問,良心上實可對得住蘇人,今為一財政廳長,這般毀我名譽,我有何面目見人?人生名譽為第二生命,乃無端辱我,我活著還有何趣呢?」

  王夫人聞言,料知自己不能勸慰,急命人請齊燮元等,到來苦勸。純終不答一詞,齊等辭退。黃昏後,純又召入秘書,囑擬一電,拍致北京,自述病難痊癒,保齊燮元暫代江蘇督軍。秘書應聲退出。純又自寫書函多件,置諸抽屜,始入內就寢。至四下鐘後,一聲怪響,出自床中,王夫人從夢中驚醒,起呼李督,已是面色慘變,不省人事,只有雙目開著,尚帶著兩行淚痕,急得王夫人魂魄飛揚,忙召眷屬入視,都不知是何隱症,立派人延請軍醫診治。醫士須藤,至六時始到,解開純衣,察聽肺部,猛見衣上血跡淋漓,才知是中槍畢命。再從床中檢視,到了枕底,得著一勃林手槍,即日間從機局取來的危險品,須藤驗視脈息,及口中呼吸,已毫無影響,眼見得不可救藥了。

  嗚呼哀哉!年只四十有六,並無子嗣。小子有詩歎道:

  無端拚死太無名,寧有男兒不樂生?
  疑案到今仍未破,江南流水尚吞聲。

  李督歿後,謠傳不一,或說是由仇人所刺,或說他妻妾中有曖昧情事,連齊幫辦也不能無嫌。究竟是何緣由?容小子調查證據,再行續編。所有李督遺書,及中央恤典,俱待下回發表。看官少安毋躁,改日出書請教。

  *==*==*

  德租界收回後,又得收回俄租界,以龐然自大之俄公使,至此且智盡能索,無由逞威,是真中國自強之一大機會。假使國是更新,黨爭不作,合群策群力以圖之,則三年小成,十年大成,張國權,雪國恥,亦非難事。奈何名為民國,權歸武人,壟斷富貴之不足,甚至互相仇殺,喋血不休,貧弱如中國,何堪屢亂?即使外人自遭變故,無暇瓜分,恐神州大陸,亦將有銅駝荊棘之歎矣。李純雖不能無疵,要不得謂非軍閥之翹楚,是何刺激,竟至自戕?就中必有特別情由,以致暴亡,若只為和議之無成,蘇人之反對,遽爾輕生,想不儘然。然如李督軍者,猶不得其死,而一般軍閥家,亦可以自反矣!

  〔蔡東藩《民國演義》120回,未完。後40回為許厪父續寫。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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