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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 遇刺客險遭毒手 訪名姝相見傾心(2)


  說至此,即有一人接口道:「松坡兄!你今日方知共和二字的利害麼?」

  蔡鍔聞聲注視,並非別人,就是籌安會六君子的大頭目,姓楊名度,表字皙子,【再點姓名,令人記憶。】當下應聲道:「俗語有雲:『事非經過不知難』。蘧伯玉年至五十,才覺知非,似鍔僅踰壯年,已知從前錯誤,自謂頗不弱古人,皙子兄何不見諒?」

  楊度又道:「你是梁任公的高足,他近日已做成一篇大文,力駁帝制,你卻來贊成皇帝,這豈不是背師麼?」

  【借楊度口中,回應四十八回,且插敘梁蔡師生舊誼。】

  蔡鍔又笑應道:「師友是一樣的人倫,從前皙子兄與梁先生,是保皇會同志,為什麼他駁帝制,你偏籌安,今日反將我詰責,我先要詰問老兄,誰是誰非?」

  【以矛刺盾,巧於詞令。】

  楊度還欲與辯,卻經旁座諸友,替他兩面解嘲,方彼此一笑而罷。

  小子敘述至此,又不能不將梁、蔡兩人,說明一段師生舊誼。

  原來蔡鍔系湖南寶慶縣人,原名艮寅,字松坡,髫年喪父,侍母苦讀,十四入邑庠,施至省城時務學校肄業。這時務學校,便是新會人梁啟超所創辦,梁見他聰慧能文,很加器重,他複喜讀兵書,有志軍學,嘗自謂當學萬人敵,不應于毛錐中討生活。以此梁愈稱賞,目為高弟。至戊戌變政,時務學校輟業,鍔複借資往滬,就業南洋公學,畢業後,回至湖南,適唐才常遙應孫文,舉義漢口,他頗與唐同志,竟去入黨。不幸事機被泄,唐被逮戮,沒奈何遁跡海外,徑往東瀛。巧值梁在日本主撰新民叢報,聞高弟到來,殷勤接待,並為籌集學費,令入日本陸軍學校。

  校中多中國人,半系膏粱子弟,見他衣服陋劣,均嗤為窶人子,他亦不屑與較,惟壹意求學。嗣是益通戰術,到了卒業以後,複航海西歸,聞前時唐氏案中,未被株連,遂放著膽趨至廣西,投效戎行,得為下級軍官,曆著成績。時李經羲正巡撫廣西,調入撫署,一見傾心,即任為軍事參謀,兼練軍學堂總辦。一切籌畫,無不建功。嗣隨李調任雲南,就新軍協統的職任。雲南起義,因大眾公推,進為都督,送李出省,臨別依依。【蔡松坡有再造共和之功,故補述履歷,應亦從詳。】

  此次楊度詰問,尚是未釋疑團,經他從容辯駁,反覺他理直氣壯,無瑕可指。惟楊度尚是未服,慢慢的檢出一張紙兒,遞給蔡鍔道:「你既贊成帝制,應該向上頭請願,何不簽個大名?」

  蔡鍔接過一看,乃是一張請願書,便道:「我在總統面前,已是請願過了,你要我簽個名兒,有何不可?」

  遂趨至文案旁,提起毛筆,信手一揮,寫了蔡鍔兩字,又簽好了押,還交楊度,大家見他這般直爽,爭推他是識時俊傑,誇獎一番。是乃不入耳之談。蔡鍔複道:「鍔是一介武夫,素性粗魯,做到哪裡,便是哪裡,不似諸君子思深慮遠,一方面歌功頌德,一方面憂讒畏譏,反被人家笑作女兒腔,有些兒扭扭捏捏呢。」

  【奚落得妙。】

  楊度道:「你何苦學那劉四,無故罵人,你既不喜這女兒腔,為何也眷戀著小鳳仙呢?」

  【點出小鳳仙,敘筆不直。】

  大眾聞了小鳳仙三字,多有些驚異起來,正欲轉問楊度,但聽蔡鍔回應道:「小鳳仙麼?我也不必諱言,現在京中的八大胡同,車馬喧闐,晝夜不絕,無論名公巨卿,統借它為消遣地,就是今日在座諸公,恐也沒一個不去過的。但我去賞識小鳳仙,也是比眾不同,小鳳仙的脾氣,人家說她不合時宜,其實她也是呆頭呆腦,不慣作妓女腔,與人不合,與我卻情性相投,所以我獨愛她呢。」

  楊度笑著道:「這叫作情人眼裡出西施哩。」

  大眾道:「看不出這位松坡兄,也去管領花叢,領略那溫柔滋味。」

  蔡鍔也微笑道:「人情畢竟相同,譬如諸公贊成帝制,我也自然從眾。古聖有言:『好德如好色。』難道諸公好去獵豔,獨不許我蔡鍔結識一妓麼?」

  【對楊度言如彼,對大眾言如此,絕妙口才。】

  大眾複道:「准你,准你,但你既賞識名姝,應該作一東道主,公請一杯喜酒。」

  語未畢,楊度又接口道:「應設兩席,一是喜酒,一是罰酒。」

  蔡鍔道:「如何要罰?」

  楊度道:「行動秘密,有礙大公,該罰不該罰?」

  蔡鍔道:「秘密二字,太言重了,難道我去挾妓,定要向尊處請訓。況你已經得知,如何算得秘密?不如緩一兩天,公請一席罷。」

  大眾拍手贊成,是時酒興已闌,杯盤狼藉,便陸續離席,次第散歸。

  看官!欲知小鳳仙的情由,小子正好乘間一敘。

  小鳳仙是浙江錢塘縣人,流寓京師,墮入妓籍,隸屬陝西巷雲吉班,相貌不過中姿,性情卻是孤傲,所過人一籌的本領,是粗通翰墨,喜綴歌詞,尤生成一雙慧眼,能辨別狎客才華,都中人士,或稱她為俠妓。蔡鍔軟禁京都,正具醇酒婦人計策,破掉那袁政府的疑心,既聞小鳳仙俠名,遂易服為商賈裝,至雲吉班探訪。小鳳仙出來相見,便識他為非常人,略略應酬,即詢及職業。蔡鍔詭言業商,小鳳仙嫣然道:「休得相欺,奴自墜入火坑,接客有年,未嘗有丰采似君,令人欽仰,今日可謂僅見斯人了。」

  【幾不亞梁紅玉。】

  蔡鍔道:「都門繁盛,遊客眾多,王公大臣,不知凡幾,公子王孫,不知凡幾,名士才子,不知凡幾,我貴不及他,美不及他,才不及他,怎得謂僅見斯人?」

  鳳仙搖首道:「如君所言,均非奴意。試思舉國委靡,國將不國,貴乎何有?美乎何有?才乎何有?奴獨重君,因君面目中有英雄氣,不似那尋常人士,醉生夢死呢。」

  【妓寮中有此特色,不愧仙名。】

  蔡鍔聞言,暗暗稱奇,但恐為袁氏指使,未便實告,只好支吾對付。小鳳仙竟歎息道:「細觀君態,外似歡娛,內懷鬱結,奴雖女流,倘蒙不棄,或得為君解憂,休視奴為青樓賤物呢。」

  蔡鍔非常激賞,但初次相見,究未敢表示真相,經小鳳仙安排小酌,陪飲數觥,乃起座周行,但見妝台古雅,綺閣清華,湘簾髹幾,天然美好,回睹紅顏,雖未甚嫵媚動人,卻另具一種慧秀態度,會被小鳳仙瞧著,迎眸一笑,蔡鍔頗難以為情,掉轉頭來,旁顧箱篋上面,庋閣卷軸,堆積如山,信手展閱,多是文士贈聯,乃指小鳳仙道:「聯對如許,何聯足當卿意?」

  小鳳仙道:「奴略諳文字,未通三昧。但覺贈聯中多是泛詞,不甚切合,君系當世英雄,不知肯賞我一聯否?」

  蔡鍔慨允不辭。當由小鳳仙取出宣紙,磨墨濡毫,隨即鎮紙下筆,揮染雲煙,須臾即寫好一聯,但見聯語雲:

  不信美人終薄命,古來俠女出風塵。

  小鳳仙瞧這一聯,很是喜慰,便連聲贊好;且雲美人俠女四字,未免過譽。蔡鍔不與多說,隨署上款,寫了鳳仙女史粲正六字,再署下款。鳳仙忙搖手道:「且慢!奴有話說。」

  蔡鍔停住了筆,聽她道來。究竟鳳仙所說何詞,且至下回分解。

  *==*==*

  段祺瑞為袁氏心腹,相知有年,徒以帝制之反抗,至欲置諸死地,刺客之遣,非袁氏使之,誰使之歟?本回所述,雖未明言主使,而寓意自在言中,段氏之不遭毒手,正老天之使袁自省耳。袁氏不悟,複忌及蔡鍔,殺之不能,乃欲豢之,豢之不足,乃更寵之。曾亦思自古英雄,豈寵豢所得羈縻乎?徒見其心勞日拙而已。然如蔡鍔之身處漩渦,不惜自汙,以求有濟,亦可謂苦心孤詣,而小鳳仙之附名而顯,尤足為紅粉生色。巾幗中有是人,已為難得,妓寮中有是人,尤覺罕聞。據事並書,所以愧都下士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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