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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促就道副座入京 避要路兼督辭職(2)


  左右等唯唯如命,未敢妄贊一詞,就中有一位躍躍欲逞的貴公子,聽到此言,便迎機而入,婉進諷詞,老袁掀髯笑道:「汝欲我做皇帝麼?但為事必三思後行,倘或騎梁不成,反輸一跌,豈不是欲巧反拙麼?」

  【意在言外。】

  於是這位貴公子,垂首告退。看官道此人為誰?說是袁總統的長公子克定。【畫龍點睛。】

  袁總統有一妻十五妾,子十五,女十四,惟長子克定,為正室於氏所出,機警不亞乃父,幼時除讀書外,輒好武事,及弱冠後出洋,赴德國留學,卒業陸軍學校,至是歸國已久,常思化家為國,一展所長。【居然想做唐太宗。】湊巧民國成立,乃父得為總統,他便想趁這機會,勸父為帝,好把一座錦繡江山,據為袁氏私產,偏乃父不肯遽為,日日延挨過去,自思光陰易過,何時得達目的?躊躇再四,無可為計,猛然想到故友阮忠樞,與段祺瑞向稱莫逆,段握陸軍重任,倘得他鼓吹帝制,號召軍民,那時便容易成功了。當下著人去招阮忠樞,忠樞為袁氏門下士,素與克定往來,一聞傳召,立刻馳至。兩下相見,當由克定囑託一番,他即轉往國務院,見段在列,乘間密語。

  誰料段不待詞畢,便厲聲道:「休得妄言!休得妄言!」

  阮撞了一鼻子灰,返報克定,克定暗暗懷恨。

  段又出語人道:「項城屢次宣言,誓不為帝,克定癡心妄想,一味瞎鬧,豈不可笑?」

  這數語傳入克定耳中,愈令懊惱,遂與袁乃寬密謀,擠排段氏。乃寬與克定,同姓不宗,平時殷勤趨奉,頗得老袁歡心,遂認老袁為叔父行,小袁為兄弟行。【這是姓袁的好處。】老袁屢加拔擢,累任至陸軍次長,凡段氏一切行為,乃寬無不洞悉,所以吹毛索瘢,得進讒言。老袁雖然聰明,怎奈一個令子,一個愛侄,日事絮聒,免不得將信將疑。段祺瑞素性坦率,未曾防著,只知效忠袁氏,有時袁總統與談湖北軍情,讚美黎元洪,祺瑞獨說黎仁柔有餘,剛斷不足,袁亦歎為知言。【黎氏生平頗合此八字品評。】

  既而袁克定以段不助己,變計聯黎,複遣人示意元洪,元洪不肯相從,所答論調,與段略同。克定乃密結爪牙,攛掇老袁,調黎入京,出段鎮鄂,一是軟禁元洪,緩緩的令他熔化,一是驅開祺瑞,急急的撤他兵權。煞是好計。黎、段非無知識,但立人簷下只好低頭奉令,一往一來,僕僕道途,同做個現成傀儡罷了。黎元洪倒也見機,一經入京,便上書辭職,袁總統即日照準,不過溫語答覆,竭力敷衍。彼此情詞斐亹,可歌可誦,小子不忍割愛,一併照錄。曾記黎元洪的呈文道:

  敬呈者:竊元洪屢覲鈞顏,仰承優遇,恩逾於骨肉,禮渥於上賓。推心則山雪皆融,握手則池冰為泮。

  馳惶靡措,誠服無涯。伏念元洪忝列戎行,欣逢鼎運,屬官吏播遷之眾,承軍民擁戴之殷。王陵之率義兵,堅辭未獲,劉表之居重鎮,勉負難勝。洎乎宣佈共和,混一區夏,荷蒙大總統俯承舊貫,悉予真除。良以成規久圮,新制未頒,不得不沿襲名稱,維持現狀。元洪亦以神州多難,亂黨環生,念瓜代之未來,顧豆分而不忍。思欲以一拳之石,暫砥狂瀾,方寸之材,權搘圮廈,所幸仰承偉略,乞助雄師,風浪不驚,星河底定,獲托威靈之庇,免貽隕越之羞。蓋非常之變,非大力不能戡平,無妄之榮,實初心所不及料也。夫列侯據地,周室所以陵遲,諸鎮擁兵,唐宗於焉翦靡。六朝玉步,蛻於功人,五代干戈,貽自驕將。偶昧保身之哲,遂叢誤國之愆。災黎埴於壑而罔聞,敵國入于宮而不恤,遠稽往乘,近覽橫流,國體雖更,亂源則一,未嘗不哀其頑梗,憯莫懲嗟。

  前者章水弄兵,鐘山竊位,三邊酬諸異族,六省訂為同盟,元洪當對壘之沖,亦嘗盡同舟之誼。乃罪言弗納,忠告罔聞,衷此苦心,竟逢戰禍,久欲奉還職權,借資表率,只以兵端甫啟,選典未行,暫忍負乘致寇之嫌,勉圖扶杖觀成之計。孤懷耿耿,不敢告人,前路茫茫,但蘄救國。今有列強承認,庶政更新,洗武庫而偃兵,敞文園而弼教。處四海困窮之會,急起猶遲,念兩年患難之場,回思尚悖。論全域則須第一統,論個人則願乞餘年,倘仍恃寵長留,更或陳情不獲,中流重任,豈忍施於久乏之身?當日苦衷,亦難襮諸無稽之口,此尤元洪所冰淵自懼,寢饋難安者也。伏乞大總統矜其愚悃,假以閒時,將所領湖北都督一職,明令免去。元洪追隨鈞座,長聽教言,汲湖水以澡心,擷山雲而鏈性。幸得此身健在,皆出解衣推食之恩,倘使邊事偶生,敢忘擐甲執兵之報。伏門待命,無任屏營!

  謹呈。

  袁總統的覆書,也是儷黃妃紫,綺麗環生。詞雲:

  來牘閱悉。成功不居,上德若谷,事符往籍,益歎淵衷。溯自清德既衰,皇綱解紐,武昌首義,薄海風從,國體既更,嘉言益著。調停之術,力竭再三,危苦之詞,書陳累萬。痛洪水猛獸之禍,為千鈞一髮之防,國紀民彝,賴以不墜。贛、寧之亂,坐鎮上游,匕鬯不驚,指揮若定。呂梁既濟,重思作楫之功,虞淵弗沈,追論撝戈之烈。凡所規畫,動系安危,偉業豐功,彪炳寰宇。時局初定,得至京師,昕夕握譚,快傾心膈。褒、鄂英姿,獲瞻便坐。逖、琨同志,永矢畢生。每念在莒之艱,輒有微管之歎,楚國寶善,遂見斯人。迭據面請,免去所領湖北都督一職,情詞懇摯,出於至誠,未允施行,複有此牘。語長心重,慮遠思深,志不可移,重違其意,雖元老壯猷,未盡南服經營之用,而賢者久役,亦非國民酬報之心,勉遂謙懷,姑如所請。國基初定,經緯萬端,相與有成,期我益友,嗣後凡大計所關,務望遇事指陳,以匡不逮。

  昔張江陵嘗言:「吾神遊九塞,一日二三。」

  每思茲語,輒為敬服。前型具在,願共勉之!

  此覆。

  覆詞以外,即老老實實下一令道:「兼領湖北都督事黎元洪呈請辭職,黎元洪准免本官。」

  正是:

  功狗未嗥先縛勒,飛禽已盡好藏弓。

  鄂督已更,又免去張勳本官,改任為長江巡閱使,另調馮國璋都督江蘇,趙秉鈞都督直隸,是何用意,容待小子下回表明。

  *==*==*

  黎之于袁,可謂竭盡所事,始終不貳者矣。癸醜之役,微黎陰助北軍,則安能順流無阻,先發制人?甚至撤消國會之議,黎亦不恤曲徇袁意,領銜電請,黎之忠袁如是,而袁獨潛圖帝制,甘心舐犢,遣人南下,召黎入京,陽加優禮,陰即軟禁,好猜至此,而欲望人心之不解體,其可得乎?雖然,黎欲見好于袁,而卒為袁所賣,假使袁得永年,黎豈終能免禍乎?吾閱此回,殊不禁為黎氏惜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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