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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 拒忠言殷浩喪師 射敵帥桓溫得勝(2)


  浩又陰使人招誘秦將雷弱兒等,令殺秦主苻健,許以關中世爵。王師宜堂堂正正,乃專為鬼祟,如何成事?弱兒等複稱如約,且請師接應。浩遂調兵七萬,自壽春出發,進向洛陽。哪知弱兒等將計就計,偽稱內應,並非真心從浩。惟一個降將張遇,為了苻健奸占後母,且居然呼他為子,心有不甘,因賄通中黃門劉晃,擬夜入襲健,偏偏事機不密,為健所聞,立將遇捕入處死。

  惟察得韓昭儀未曾與謀,不使連坐,仍然寵愛如常。想韓氏正交桃花運,所以有此僥倖。浩接得苻秦內變消息,未悉確狀,還道是弱兒等已經發難,即調姚襄為先鋒,自督大軍急進。吏部尚書王彪之,奉箋與昱,謂秦人多詐,浩不應率軍輕行。昱似信非信,延宕多日,始擬著人往詢軍情,偏敗報已經到來,姚襄叛命,返襲浩軍,山桑一戰,浩軍大潰,輜重盡失,浩已走還譙城了。

  昱乃語王彪之道:「果如君言,張良陳平,亦不過如是哩。」

  有了張陳,惜無劉季。原來姚襄已經仇浩,佯作前驅,誘浩至山桑,返兵襲敗浩軍,俘斬萬餘人,盡得浩軍資仗,乃使兄益守山桑,自己仍往淮南。浩遭襄暗算,且慚且憤,複遣劉啟王彬之,往攻山桑。襄從淮南還援,內外夾攻,劉王以下,並皆敗亡。【前已死傷萬余人,尚嫌不足,乃複以二將部曲加之,浩之不仁極矣!】

  襄遂進屯盱眙,招掠流民,有眾七萬,分置守宰,勸課農桑。複遣使至建康,陳浩罪狀,並自陳謝。詔乃命謝尚都督江西淮南諸軍事,往鎮曆陽。嗣是殷浩大名,一落千丈,投井下石的疏文,陸續進呈。就中有一疏最為利害,署名非別,便是那殷浩的仇家桓溫。疏雲:

  按中軍將軍殷浩,過蒙朝恩,叨竊非據。寵靈超卓,再司京輦,不能恭慎所任,恪居職次,而侵官離局,高下在心。前司徒臣蔡謨,執義履素,位居台輔,師傅先帝,朝之元老,年登七十,以禮請退,雖臨軒固辭,不順恩旨,適足以明遜讓之風,弘優賢之禮,而浩虛生狡說,疑誤朝聽,獄之有司,幾致大辟。

  自羯胡天亡,群凶殄滅,而百姓塗炭,企遲拯接,浩受專征之重,無雪恥之志,坐自封殖,妄生風塵,遂致寇仇稽誅,奸逆並起,華夏鼎沸,黎元殄悴。浩懼罪將及,不容於朝,外聲進討,內求苟免,出次壽陽,即壽春。頓甲彌年,傾天府之資,竭五州之力,收合亡賴以自衛,爵命無章,猜害罔顧。

  羌帥姚襄,率命歸化,浩不能撫而用之,陰圖殺害,再遣刺客,為襄所覺,襄遂惶懼,用致逆命。生長亂階,自浩始也。複不能以時掃滅,縱放小豎,鼓行毒害,身狼狽于山桑,軍破碎于梁國,舟車焚燒,輜重覆沒,三軍積實,反以資寇,精甲利器,更為賊用。神怒人怨,眾之所棄,傾危之憂,將及社稷,臣所以忘寢屏營,啟處無地。夫率正顯義,所以致訓,明罰敕法,所以齊眾。

  伏願陛下上追唐堯放命之刑,下鑒春秋無君之典,即不忍誅殛,且宜遐棄,擯之荒裔,雖未足以塞山海之責,亦粗可以宣誡於將來矣。謹此表聞。

  ***

  晉廷接到溫疏,因憚溫威勢,不得已廢浩為庶人,徙浩至信安郡東陽縣,浩抵徙所,口無怨言,夷神委命,談詠不輟。惟有時憂從中來,輒用筆書空,作「咄咄怪事」四字,浩甥韓伯,為浩所愛,隨浩至東陽,經歲還都。浩送至渚側,口吟古詩雲:「富貴他人合,貧賤親戚離。」

  本曹顏遠詩。吟畢泣下。未免有情。後來桓溫權傾內外,語掾屬郗超道:「浩有德有言,使作令僕,亦足儀型百揆,前時朝廷用為外藩,原非所長,今擬起浩為尚書令,卿可為我致他一書,看他如何複我?」

  超當即繕就一書,寄與殷浩。浩覽書大喜,便即裁答,寫了許多套話,無非是感激願效的意思。當下折就方勝,用函封固,又恐語中尚有錯誤,開閉至十數次,弄得精神恍惚,反將信箋遺落案下,竟把那一個空函,複達桓溫。溫展函檢閱,並無一字,疑浩故意使刁,大為忿恨,遂不復起召。越二年,浩竟病死。強作鎮定,實是熱中,患得患失,不死何為。

  且說桓溫既劾去殷浩,料知朝廷不敢反對,遂於永和十年二月,抗表伐秦。統率步騎四萬,出發江陵,且命水師並進,自襄陽入均口,直達南鄉,步兵由淅川趨武關,命梁州刺史司馬勳出子午穀,直搗長安,別軍攻上洛,擒住秦荊州刺史郭敬,進擊青泥,連破秦兵。秦王苻健,遣太子萇,丞相雄,淮南王生,平昌王菁,北平王碩等,率兵五萬,出屯藍田。雄與菁已見前文,生、碩皆苻健子。生幼即無賴,一目盲瞽,祖洪在日,甚不悅生,嘗對生語左右道:「我聞瞎兒一淚,未知信否?」

  左右答聲稱是。生竟拔佩刀,從瞽目中自刺出血,指示洪道:「這豈不是一淚麼?」

  洪不禁驚駭,尋又用鞭撻生。生不覺痛苦,反大喜道:「性耐刀槊,不宜鞭捶。」

  洪叱道:「汝乃賤骨,只配為奴。」

  生複道:「難道如石勒不成?」

  洪正任石氏,恐因生妄言招災,急起掩生口,且召健與語道:「此兒狂悖,將來必破人家,應早除滅為是」。健雖然應諾,究竟情關父子,不忍下手,因轉與弟雄熟商。雄勸阻道:「待兒長成,自當改過,何必無故加誅。」

  說著,又向洪前替生緩頰,生得不死。既而年已成丁,力舉千鈞,雄悍好殺,能手格猛獸,走及奔馬,擊刺騎射,冠絕一時。至桓溫入關,與太子慕等相偕出拒,生單騎前驅,一遇溫軍,便恃勇突入。溫將應誕,上前攔阻,才經交手,便被生大喝一聲,劈落馬下。他將劉泓,又挺槍接戰,才經數合,複被殺死。溫軍前隊大亂,由生執刀旋舞,出入自如,再加太子萇等,隨生殺入,幾乎把晉軍前隊,梟斬略盡。【善戰者頗多暴虐,敘此事以明苻生之發跡,為後文伏案。】

  忽聽得晉軍陣後,發出一聲鼓號,聲尚未絕,那箭杆似飛蝗一般,攢射過來。生用刀撥箭,毫不慌忙,偏背後有人狂叫,音帶悲酸,急忙回首顧視,已見一人落馬,那時不能不救,下馬扶起,並非別人,乃是行軍統帥太子萇。萇身中兩矢,因此墜下,氣息僅屬,生只好掖他上馬,保護回營。不防晉軍紛紛殺來,勢似暴風疾雨,不可遮攔,秦兵頓時披靡。苻生雖勇,只好保住太子萇,奔回要緊,不能再逞威風,眼見得全軍潰散,一敗塗地。

  看官閱此,應益知晉帥桓溫,確是有些能耐呢。溫弟桓沖,進軍白鹿原,再與秦丞相雄交鋒,又得勝仗。溫亦轉戰直前,進至灞上。秦太子萇等退屯城南,秦主健領老弱兵六千,保守長安小城,盡發精兵三萬,使雷弱兒為大司馬,統率出城,會同萇軍,並力禦溫。溫撫諭居民,概令複業,禁兵侵犯。秦民多牽牛擔酒,迎犒軍前,男女多夾道聚觀,耆老相顧淚下道:「不圖今日複睹官軍。」

  於是三輔郡縣,亦多遣使請降。三輔注見前。忽有一介儒生,從容前來,身上穿著一件褐衣,不衫不履,進謁桓溫。溫志在延攬人才,不拒貧士,當下傳入相見。他但對溫長揖,昂然就坐,捫虱而談,旁若無人。頓使一軍皆驚,目為怪物。小子有詩詠道:

  何來狂客謁軍門?絕肖當年辯士髠。
  豈是讀書遵孟訓,巍巍勿視大人尊。

  究竟來人為誰,待下回表明姓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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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王羲之之諫殷浩,與桓溫之劾殷浩,皆深中浩之過失,諫之者為愛浩起見,而其言固關痛切;劾之者為排浩起見,而其言亦非虛誣。浩不能從諫于先,安能免劾於後乎?浩一鄙夫,既忌姚襄而複用之,不敗何待?且與桓溫齮齕已久,而晚得溫書,即欣喜過望,以致神情顛倒,誤達空函,多疑寡斷,嗜利無恥,彼嘗咄咄書空,歎為怪事,吾謂如彼之行止,乃真可怪耳。桓溫出師伐秦,藍田一戰,力挫苻氏,關中父老,牛酒歡迎,不可謂非一時傑;但進銳退速,外強中乾,能敗秦而不能滅秦,此貪功者之所以難成功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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