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氏長慶集卷二十七　律詩

卷二十七　律詩

　　〔五言、七言，凡九十首。〕

　　▼戊申歲暮詠懷三首

　　窮冬月末兩三日，半百年過六七時。
　　龍尾趁朝無氣力，牛頭參道有心期。
　　榮華外物終須悟，老病傍人豈得知。
　　猶被妻兒教漸退，莫求致仕且分司。

　　＊

　　唯生一女才十二，只欠三年未六旬。
　　婚嫁累輕何怕老，饑寒心慣不憂貧。
　　紫泥丹筆皆經手，赤紱金章盡到身。
　　更擬踟躕覓何事，不歸嵩洛作閒人。

　　＊

　　七年囚閉作籠禽，但願開籠便入林。
　　幸得展張今日翅，不能辜負昔時心。
　　人間禍福愚難料，世上風波老不禁。
　　萬一差池似前事，又應追悔不抽簪。

　　▼贈夢得

　　心中萬事不思量，坐倚屏風臥向陽。
　　漸覺詠詩猶老醜，豈宜憑酒更粗狂。
　　頭垂白髮我思退，腳蹋青雲君欲忙。
　　只有今春相伴在，花前剩醉兩三場。

　　▼想東遊五十韻（並序）

　　大和三年春，予病免官後，憶遊浙右數郡，兼思到越一訪微之。故兩浙之間，一物以上，想皆在目。吟且成篇，不能自休，盈五百字，亦猶孫興公想天臺山而賦之也。

　　海內時無事，江南歲有秋。
　　生民皆樂業，地主盡賢侯。
　　郊靜銷戎馬，城高逼鬥牛。
　　平河七百里，沃壤二三州。①
　　坐有湖山趣，行無風浪憂。
　　食甯妨解纜，寢不廢乘流。
　　泉石諳天竺，煙霞識虎丘。②
　　余芳認蘭澤，遺詠思蘋洲。③
　　菡萏紅塗粉，菰蒲綠潑油。
　　鱗差漁戶舍，綺錯稻田溝。
　　紫洞藏仙窟，玄泉貯怪湫。
　　精神昂老鶴，姿彩媚潛蚪。④
　　靜閱天工妙，閒窺物狀幽。
　　投竿出比目，擲果下獼猴。
　　味苦蓮心小，漿甜蔗節稠。
　　橘苞從自結，藕孔是誰鎪。
　　逐日移潮信，隨風變棹謳。
　　遞夫交烈火，候吏次鳴騶。
　　梵塔形疑踴⑤，閶門勢欲浮。⑥
　　客迎攜酒榼，僧待置茶甌。
　　小宴閒談笑，初筵雅獻酬。
　　稍催朱蠟炬，徐動碧牙籌。
　　圓盞飛蓮子，長裾曵石榴。
　　柘枝隨畫鼓，調笑從香球。
　　幕揚雲飄檻，簾褰月露鉤。
　　舞繁紅袖去，歌切翠眉愁。
　　弦管甯容歇，杯盤未許收。
　　良晨宜酩酊，卒歲好優遊。
　　鱖縷鮮仍細，蓴絲滑且柔。
　　飽飱為日計，穩睡是身謀。
　　名愧空虛得，官知止足休。
　　自嫌猶屑屑，眾笑太悠悠。
　　物表疏形役，人寰足悔尤。
　　蛾須遠燈燭，兔勿近罝罘。
　　幻世春來夢，浮生水上漚。
　　百憂中莫入，一醉外何求。
　　未死癡王湛，無兒老鄧攸。
　　蜀琴安膝上，周易在床頭。
　　去去無程客，行行不系舟。
　　勞君頻問訊，勸我少淹留。⑦
　　雲雨多分散，關山苦阻修。
　　一吟江月別，七見日星周。⑧
　　珠玉傳新什，鵷鸞念故儔。
　　懸旌心宛轉，束楚意綢繆。
　　驛舫妝青雀，官槽秣紫騮。
　　鏡湖期遠泛，禹穴約冥搜。
　　預掃題詩壁，先開望海樓。
　　飲思親履舄，宿憶並衾裯。
　　志氣吾衰也，風情子在不。⑨
　　應須相見後，別作一家遊。

　　〔①自常及杭，凡三百里。〕
　　〔②天竺虎丘寺，領郡時舊遊最熟處。〕
　　〔③古詩云：蘭澤多芳草。又柳惲詩云：洲汀采白蘋。〕
　　〔④大謝詩云：潛蚪媚幽姿。〕
　　〔⑤重玄閣。〕
　　〔⑥吳閶門。〕
　　〔⑦自此後並屬微之。〕
　　〔⑧昔在杭州別微之，微之留詩云：明朝又向江頭別，月落潮平是去時。〕
　　〔⑨吾衰子在，並出家語。〕

　　▼病免後喜除賓客

　　臥在漳濱滿十旬，起為商皓伴三人。
　　從今且莫嫌身病，不病何由索得身。

　　▼長樂亭留別

　　灞滻風煙函谷路，曾經幾度別長安。
　　昔時蹙促為遷客，今日從容自去官。
　　優詔幸分四皓秩，祖筵慚繼二疏歡。
　　塵纓世網重重縛，回顧方知出得難。

　　▼陝府王大夫相迎偶贈

　　紫微閣老自多情，白首園公豈要迎。
　　伴我綠槐陰下歇，向君紅斾影前行。
　　綸巾發少渾欹仄，籃輿肩齊甚穩平。
　　但問主人留幾日，分司賓客去無程。

　　▼別陝州王司馬

　　笙歌惆悵欲為別，風景闌珊初過春。
　　爭得遣君詩不苦，黃河岸上白頭人。

　　▼將至東都先寄令狐留守

　　黃鳥無聲葉滿枝，閑吟想到洛城時。
　　昔逢金穀三春盡，恨拜銅樓一月遲。
　　詩境忽來還自得，醉鄉潛去與誰期。
　　東都添個狂賓客，先報壺觴風月知。

　　▼答崔十八見寄

　　明朝欲見琴樽伴，洗拭金杯拂玉徽。
　　君乞曹州刺史替，我拋刑部侍郎歸。
　　倚瘡老馬收蹄立，避箭高鴻盡翅飛。
　　豈料洛陽風月夜，故人垂老得相依。

　　▼贈皇甫賓客

　　輕衣穩馬槐陰路，漸近東來漸少塵。
　　耳鬧久憎聞俗事，眼明初喜見閒人。
　　昔曾對作承華相，今複連為博望賓。
　　始信淡交宜久遠，與君轉老轉相親。

　　▼歸履道宅

　　驛吏引藤輿，家童開竹扉。
　　往時多暫住，今日是長歸。
　　眼下有衣食，耳邊無是非。
　　不論貧與富，飲水亦應肥。

　　▼問江南物

　　歸來未及問生涯，先問江南物在耶。
　　引手摩挲青石筍，回頭點撿白蓮花。
　　蘇州訪故龍頭暗，王尹橋傾雁齒斜。
　　別有夜深惆悵事，月明雙鶴在裴家。

　　▼蕭庶子相過

　　半日停車馬，何人在白家。
　　殷勤蕭庶子，愛酒不嫌茶。

　　▼答尉遲少尹問所須

　　乍到頻勞問所須，所須非玉亦非珠。
　　愛君水閣宜閑詠，每有詩成許去無。

　　▼詠閑

　　但有閑銷日，都無事系懷。
　　朝眠因客起，午飯伴僧齋。
　　樹合陰交戶，池分水夾階。
　　就中今夜好，風月似江淮。

　　▼同崔十八寄元浙東王陝州

　　未能同隱雲林下，且複相招祿仕閒。
　　隨月有錢勝賣藥，終年無事抵歸山。
　　鏡湖水遠何由泛，棠樹枝高不易攀。
　　惆悵八科殘四在，兩人榮鬧兩人間。

　　▼答蘇庶子月夜聞家僮奏樂見贈

　　牆西明月水東亭，一曲霓裳按小伶。
　　不敢邀君無別意，弦生管澀未堪聽。

　　▼偶吟

　　裡巷多通水，林園盡不扃。
　　松身為外戶，池面是中庭。
　　元氏詩三帙，陳家酒一瓶。
　　醉來狂發詠，鄰女映籬聽。

　　▼白蓮池泛舟

　　白藕新花照水開，紅窗小舫信風回。
　　誰教一片江南興，逐我殷勤萬里來。

　　▼池上即事

　　行尋甃石引新泉，坐看修橋補釣船。
　　綠竹掛衣涼處歇，清風展簟困時眠。
　　身閒當貴真天爵，官散無憂即地仙。
　　林下水邊無厭日，便堪終老豈論年。

　　▼酬裴相公見寄二絕

　　習靜心方泰，勞生事漸稀。
　　可憐安穩地，舍此欲何歸。

　　＊

　　一雙垂翅鶴，數首解嘲文。
　　總是迂閒物，爭堪伴相君。

　　▼答夢得聞蟬見寄

　　開緘思浩然，獨詠晚風前。
　　人貌非前日，蟬聲似去年。
　　槐花新雨後，柳影欲秋天。
　　聽罷無他計，相思又一篇。

　　▼令狐尚書許過弊居，先贈長句

　　不矜軒冕愛林泉，許到池頭一醉眠。
　　已遣平治行藥徑，兼教掃拂釣魚船。
　　應將筆硯隨詩主，定有笙歌伴酒仙。
　　祗候高情無別物，蒼苔石筍白花蓮。

　　▼自題

　　老宜官冷靜，貧賴俸優饒。
　　熱月無堆案，寒天不趁朝。
　　傍看應寂寞，自覺甚逍遙。
　　徒對盈樽酒，兼無愁可銷。

　　▼答崔十八

　　勞將白叟比黃公，今古由來事不同。
　　我有商山君未見，清泉白石在胸中。

　　▼偶詠

　　禦熱蕉衣健，扶羸竹杖輕。
　　誦經憑檻立，散藥繞廊行。
　　暝槿無風落，秋蟲欲雨鳴。
　　身閒當將息，病亦有心情。

　　▼答蘇六

　　但喜暑隨三伏去，不如秋送二毛來。
　　更無別計相寬慰，故遣陽關勸一杯。

　　▼秋遊

　　下馬閑行伊水頭，涼風清景勝春遊。
　　何事古今詩句裡，不多說著洛陽秋。

　　▼偶作

　　張翰一杯酒，榮期三樂歌。
　　聰明傷混沌，煩惱污頭陁。
　　簟冷秋生早，階閒日上多。
　　近來門更靜，無雀可張羅。

　　▼游平泉贈晦叔

　　照水容雖老，登山力未衰。
　　欲眠先命酒，暫歇亦吟詩。
　　且喜身無縛，終慚鬢有絲。
　　回頭語閒伴，閑校十年遲。

　　▼不出門

　　不出門來又數旬，將何銷日與誰親。
　　鶴籠開處見君子，書卷展時逢古人。
　　自靜其心延壽命，無求於物長精神。
　　能行便是真修道，何必降魔調伏身。

　　▼歎鶴病

　　右翅低垂左脛傷，可憐風貌甚昂藏。
　　亦知白日青天好，未要高飛且養瘡。

　　▼臨都驛送崔十八

　　勿言臨都五六裡，扶病出城相送來。
　　莫道長安一步地，馬頭西去幾時回。
　　與君後會知何處，為我今朝盡一杯。

　　▼對鏡

　　三分鬢髮二分絲，曉鏡秋容相對時。
　　去作忙官應太老，退為閒叟未全遲。
　　靜中得味何須道，穩處安身更莫疑。
　　若使至今黃綺在，聞吾此語亦分司。

　　▼勸酒十四首（並序）

　　予分秩東都，居多暇日，閒來輒飲，醉後輒吟。苦無詞章，不成謠詠。每發一意，則成一篇。凡十四篇，皆主於酒，聊以自勸，故以「何處難忘酒」、「不如來飲酒」命篇。

　　§何處難忘酒七首

　　何處難忘酒，長安喜氣新。
　　初登高第後，乍作好官人。
　　省壁明張牓，朝衣穩稱身。
　　此時無一盞，爭奈帝城春。

　　＊

　　何處難忘酒，天涯話舊情。
　　青雲俱不達，白髮遞相驚。
　　二十年前別，三千里外行。
　　此時無一盞，何以敘平生。

　　＊

　　何處難忘酒，朱門羨少年。
　　春分花發後，寒食月明前。
　　小院回羅綺，深房理管弦。
　　此時無一盞，爭過豔陽天。

　　＊

　　何處難忘酒，霜庭老病翁。
　　暗聲啼蟋蟀，乾葉落梧桐。
　　鬢為愁先白，顏因醉暫紅。
　　此時無一盞，何計奈秋風。

　　＊

　　何處難忘酒，軍功第一高。
　　還鄉隨露布，半路授旌旄。
　　玉柱剝蔥手，金章爛椹袍。
　　此時無一盞，何以騁雄豪。

　　＊

　　何處難忘酒，青門送別多。
　　斂襟收涕淚，簇馬聽笙歌。
　　煙樹灞陵岸，風塵長樂坡。
　　此時無一盞，爭奈去留何。

　　＊

　　何處難忘酒，逐臣歸故園。
　　赦書逢驛騎，賀客出都門。
　　半面瘴煙色，滿衫鄉淚痕。
　　此時無一盞，何物可招魂。

　　§不如來飲酒七首

　　莫隱深山去，君應到自嫌。
　　齒傷朝水冷，貌苦夜霜嚴。
　　漁去風生浦，樵歸雪滿岩。
　　不如來飲酒，相對醉厭厭。

　　＊

　　莫作農夫去，君應見自愁。
　　迎春犂瘦地，趁晚餧羸牛。
　　數被官加稅，稀逢歲有秋。
　　不如來飲酒，相伴醉悠悠。

　　＊

　　莫作商人去，恓惶君未諳。
　　雪霜行塞北，風水宿江南。
　　藏鏹百千萬，沉舟十二三。
　　不如來飲酒，仰面醉酣酣。

　　＊

　　莫事長征去，辛勤難具論。
　　何曾畫麟閣，秪是老轅門。
　　蟣虱衣中物，刀槍面上痕。
　　不如來飲酒，合眼醉昏昏。

　　＊

　　莫學長生去，仙方誤殺君。
　　那將薤上露，擬待鶴邊雲。
　　矻矻皆燒藥，累累盡作墳。
　　不如來飲酒，閑坐醉醺醺。

　　＊

　　莫上青雲去，青雲足愛憎。
　　自賢誇智慧，相糾鬥功能。
　　魚爛緣吞餌，蛾燋為撲燈。
　　不如來飲酒，任性醉騰騰。

　　＊

　　莫入紅塵去，令人心力勞。
　　相爭兩蝸角，所得一牛毛。
　　且滅嗔中火，休磨笑裡刀。
　　不如來飲酒，穩臥醉陶陶。

　　▼和令狐相公寄劉郎中兼見示長句

　　日月天衢仰面看，尚淹池鳳滯台鸞。
　　碧幢千里空移鎮，赤筆三年未轉官。
　　別後縱吟終少興，病來雖飲不多歡。
　　酒軍詩敵如相遇，臨老猶能一據鞍。

　　▼即事

　　見月連宵坐，聞風盡日眠。
　　室香羅藥氣，籠暖焙茶煙。
　　鶴啄新晴地，雞棲薄暮天。
　　自看淘酒米，倚杖小池前。

　　▼期宿客不至

　　風飄雨灑簾帷故，竹映松遮燈火深。
　　宿客不來嫌冷落，一樽酒對一張琴。

　　▼問移竹

　　問君移竹意如何，慎勿排行但間窠。
　　多種少栽皆有意，大都少校不如多。

　　▼重陽席上賦白菊

　　滿園花菊鬱金黃，中有孤叢色似霜。
　　還似今朝歌酒席，白頭翁入少年場。

　　▼偶吟二首

　　眼下有衣兼有食，心中無喜亦無憂。
　　正如身後有何事，應向人問無所求。
　　靜念道經深閉目，閒迎禪客小低頭。
　　猶殘少許雲泉興，一歲龍門數度遊。

　　＊

　　晴教曬藥泥茶灶，閑看科松洗竹林。
　　活計縱貧長淨潔，池亭雖小頗幽深。
　　廚香炊黍調和酒，窗暖安弦拂拭琴。
　　老去生涯秪如此，更無餘事可勞心。

　　▼何處春先到

　　何處春先到，橋東水北頭。
　　凍花開未得，冷酒著難醒。
　　就日移輕榻，遮風展小屏。
　　不勞人勸醉，鶯語漸丁寧。

　　▼勉閒遊

　　天時人事常多故，一歲春能幾處遊。
　　不是塵埃便風雨，若非疾病即悲愁。
　　貧窮心苦多無興，富貴身忙不自由。
　　唯有分司官恰好，閒遊雖老未能休。

　　▼寄兩銀榼與裴侍郎因題二絕

　　貧無好物堪為信，雙榼雖輕意不輕。
　　願奉謝公池上酌，丹心綠酒一時傾。

　　＊

　　慣和曲蘗堪盛否，重用鹽梅試洗看。①
　　小器不知容幾許，襄陽米賤酒升寬。

　　〔①銀匠洗銀，多以鹽花梅漿也。〕

　　▼小橋柳

　　細水涓涓似淚流，日西惆悵小橋頭。
　　衰楊葉盡空枝在，猶被霜風吹不休。

　　▼哭微之二首

　　八月涼風吹白幕，寢門廊下哭微之。
　　妻孥朋友來相吊，唯道皇天無所知。

　　＊

　　文章卓犖生無敵，風骨英靈歿有神。
　　哭送咸陽北原上，可能隨例作灰塵。

　　▼馬上晚吟

　　人少街荒已寂寥，風多塵起重蕭條。
　　上陽落葉飄宮樹，中渡流澌擁渭橋。
　　出早冒寒衣校薄，歸遲侵黑酒全消。
　　如今不是閑行日，日短天陰坊曲遙。

　　▼醉中重留夢得

　　劉郎劉郎莫先起，蘇台蘇台隔雲水。
　　酒盞來從一百分，馬頭去便三千里。

　　▼雪夜喜李郎中見訪兼酬所贈

　　可憐今夜鵝毛雪，引得高情鶴氅人。
　　紅蠟燭前明似晝，青氈帳裡暖如春。
　　十分滿盞黃金液，一尺中庭白玉塵。
　　對此欲留君便宿，詩情酒分合相親。

　　▼任老

　　不愁陌上春光盡，亦任庭前日影斜。
　　面黑眼昏頭雪白，老應無可更增加。

　　▼勸歡

　　火急歡娛慎勿遲，眼看老病悔難追。
　　樽前花下歌筵裡，會有求來不得時。

　　▼答王尚書問履道池舊橋

　　虹梁雁齒隨年換，素板朱欄逐日修。
　　但恨尚書能久別，莫忘州守不頻遊。
　　重移舊柱開中眼，亂種新花擁兩頭。
　　李郭小船何足問，待君乘過濟川舟。

　　▼晩歸府

　　晚從履道來歸府，街路雖長尹不嫌。
　　馬上涼於床上坐，綠槐風透紫蕉衫。

　　▼從龍潭寺至少林寺，題贈同遊者

　　山屐田衣六七賢，搴芳蹋翠弄潺湲。
　　九龍潭月落杯酒，三品松風飄管弦。
　　強健且宜遊勝地，清涼不覺過炎天。
　　始知駕鶴乘雲外，別有逍遙地上仙。

　　▼夜從法王寺下歸嶽寺

　　雙刹夾虛空，綠雲一徑通。
　　似從忉利下，如過劍門中。
　　燈火光初合，笙歌曲未終。
　　可憐師子座，升出淨名翁。

　　▼宿龍潭寺

　　夜上九潭誰是伴，雲隨飛蓋月隨杯。
　　明年尚作三川守，此地兼將歌舞來。

　　▼嵩陽觀夜奏霓裳

　　開元遺曲自淒涼，況近秋天調是商。
　　愛者誰人唯白尹，奏時何處是嵩陽。
　　迥臨山月聲彌怨，散入松風韻更長。
　　子晉少姨聞定怪，人間亦便有霓裳。

　　▼過元家履信宅

　　雞犬喪家分散後，林園失主寂寥時。
　　落花不語空辭樹，流水無情自入池。
　　風蕩燕船初破漏，雨淋歌閣欲傾欹。
　　前庭後院傷心事，唯是春風秋月知。

　　▼和杜錄事題紅葉

　　寒山十月旦，霜葉一時新。
　　似燒非因火，如花不待春。
　　連行排絳帳，亂落剪紅巾。
　　解駐籃輿看，風前唯兩人。

　　▼題崔常侍濟上別墅

　　〔時常侍以長告罷歸，今故先報泉石。〕

　　求榮爭寵任紛紛，脫棄金貂秖有君。
　　散員疏去未為貴，小邑陶休何足雲。
　　山色好當晴後見，泉聲宜向醉中聞。
　　主人憶爾爾知否，拋卻青雲歸白雲。

　　▼過溫尚書舊莊

　　白石青泉拋濟口，碧幢紅斾照河陽。
　　村人都不知時事，猶自呼為處士莊。

　　▼天壇峰下贈杜錄事

　　年顏氣力漸衰殘，王屋中峰欲上難。
　　頂上將探小有洞①，喉中須咽大還丹。②
　　河車九轉宜精煉，火候三年在好看。
　　他日藥成分一粒，與君先去掃天壇。

　　〔①小有洞在天壇頂上。〕
　　〔②時杜方煉伏火砂次。〕

　　▼贈僧五首

　　§缽塔院如大師

　　〔師年八十三，登壇秉律凡六十年，每歲于師處授幾關戒者九度。〕

　　百千萬劫菩提種，八十三年功德林。
　　若不秉持僧行苦，將何報答佛恩深。
　　慈悲不瞬諸天眼，清淨無塵幾地心。
　　每歲入關蒙九授，殷勤一戒重千金。

　　§神照上人

　　〔照，以說壇為佛事〕

　　心如定水隨形應，口似懸河逐病治。
　　曾向眾中先禮拜，西方去日莫相遺。

　　§自遠禪師

　　〔遠，以無事為佛事〕

　　自出家來長自在，緣身一衲一繩床。
　　令人見即心無事，每一相逢是道場。

　　§宗實上人

　　〔實，即樊司空之子，舍官位妻子出家〕

　　榮華恩愛棄成唾，戒定真如和作香。
　　今古雖殊同一法，瞿曇拋卻轉輪王。

　　§清閒上人

　　〔自蜀入洛，于長壽寺說法度人。〕

　　梓潼眷屬何年別，長壽壇場近日開。
　　應是蜀人皆度了，法輪移向洛中來。

　　▼彈秋思

　　信意閒彈秋思時，調清聲直韻疏遲。
　　近來漸喜無人聽，琴格高低心自知。

　　▼自詠

　　隨宜飲食聊充腹，取次衣裘亦暖身。
　　未必得年非瘦薄，無妨長福是單貧。
　　老龜豈羨犧牲飽，蟠木寧爭桃李春。
　　隨分自安心自斷，是非何用問閒人。

　　▼分司初到洛中，偶題六韻，兼戲呈馮尹

　　相府念多病，春宮容不才。
　　官銜依口得，俸祿逐身來。
　　白首林園在，紅塵車馬回。
　　招呼新客旅，掃掠舊池台。
　　小舫宜攜樂，新荷好蓋杯。
　　不知金穀主，早晚賀筵開。

　　▼春風

　　春風先發苑中梅，櫻杏桃梨次第開。
　　薺花榆莢深村裡，亦道春風為我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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