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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晉出帝開運二年(2)


  夏四月辛巳,帝發澶州,甲申,還大樑。

  己醜,複以鄴都為天雄軍。

  閩張漢真至福州,攻其東關。黃仁諷聞其家夷滅,開門力戰,大破閩兵,執漢真,入城,斬之。卓岩明無它方略,但於殿上噀水散豆,作諸法事而已。又遣使迎其父于莆田,尊為太上皇。李仁達既立岩明,自判六軍諸衛事,使黃仁諷屯西門,陳繼珣屯北門。仁諷從容謂繼珣曰:「人之所以為人,以有忠、信、仁、義也。吾頃嘗有功于富沙,中間叛之,非忠也;人以從子托我而與人殺之,非信也;屬者與建兵戰,所殺皆鄉曲故人,非仁也;棄妻子,使人魚肉之,非義也。此身十沉九浮,死有餘愧!」因拊膺慟哭。繼珣曰:「大丈夫徇功名,何顧妻子!宜置此事,勿以取禍。」仁達聞之,使人告仁諷、繼珣謀反,皆殺之。由是兵權盡歸仁達。

  五月丙申朔,大赦。

  順國節度使杜威,久鎮恒州,性貪殘,自恃貴戚,多不法。每以備邊為名,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。富室有珍貨或名姝、駿馬,皆虜取之;或誣以罪殺之,籍沒其家。又畏懦過甚,每契丹數十騎入境,威已閉門登陴;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,威但瞋目延頸望之,無意邀取。由是虜無所忌憚,屬城多為所屠,威竟不出一卒救之,千里之間,暴骨如莽,村落殆盡。威見所部殘弊,為眾所怨,又畏契丹之強,累表請入朝,帝不許;威不俟報,遽委鎮入朝,朝廷聞之,驚駭。桑維翰言於帝曰:「威固違朝命,擅離邊鎮。居常憑恃勳親,邀求姑息,及疆場多事,曾無守禦之意;宜因此時廢之,庶無後患。」帝不悅。維翰曰:「陛下不忍廢之,宜授以近京小鎮,勿複委以雄籓。」帝曰:「威,朕之密親,必無異志;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,公勿以為疑!」維翰自是不敢複言國事,以足疾辭位。丙辰,威至大樑。

  丁巳,李仁達大閱戰士,請卓岩明臨視。仁達陰教軍士突前登階,刺殺岩明。仁達陽驚,狼狽而走。軍士共執仁達,使居岩明之坐。仁達乃自稱威武留後,用保大年號,奉表稱籓于唐,亦遣使入貢于晉;並殺岩明之父。唐以仁達為威武節度使、同平章事,賜名弘義,編之屬籍。弘義又遣使修好于吳越。

  己未,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並鎧仗,庚申,又獻粟十萬斛、芻二十萬束,雲皆在本道。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,步兵隸護國,威複請以為牙隊,而稟賜皆仰縣官。威又令公主白帝,求天雄節鉞,帝許之。

  唐兵圍建州,屢破泉州兵。許文稹敗唐兵於汀州,執其將時厚卿。

  六月癸酉,以杜威為天雄節度使。

  契丹連歲入寇,中國疲於奔命,邊民塗地;契丹人畜亦多死,國人厭苦之。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:「使漢人為胡主,可乎?」曰:「不可。」太后曰:「然則汝何故欲為漢主?」曰:「石氏負恩,不可容。」太后曰:「汝今雖得漢地,不能居也;萬一蹉跌,悔何所及!」又謂其群下曰:「漢兒何得一向眠!自古但聞漢和蕃,未聞蕃和漢。漢兒果能回意,我亦何惜與和!」桑維翰屢勸帝複請和於契丹以紓國患,帝假開封軍將張暉供奉官,使奉表稱臣詣契丹,卑辭謝過。契丹主曰:「使景延廣、桑維翰自來,仍割鎮、定兩道隸我,則可和。」朝廷以契丹語忿,謂其無和意,乃止。及契丹主入大樑,謂李崧等曰:「曏使晉使再來,則南北不戰矣。」

  秋七月,閩人或告福州援兵謀叛,閩主延政收其鎧仗,遣還,伏兵於隘,盡殺之,死者八千餘人,脯其肉以歸為食。

  唐邊鎬拔鐔州,查文徽之党魏岑、馮延己、延魯以師出有功,皆踴躍贊成之。徵求供億,府庫為之耗竭,洪、饒、撫、信之民尤苦之。

  延政遣使奉表稱臣于吳越,請為附庸以求救。

  楚王希范疑靜江節度使兼侍中、知朗州希杲得人心,遣人伺之。希杲懼,稱疾求歸,不許;遣醫往視疾,因毒殺之。

  八月甲子朔,日有食之。

  丙寅,右僕射兼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和凝罷守本官。加樞密使、戶部尚書馮玉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,事無大小,悉以委之。帝自陽城之捷,謂天下無虞,驕侈益甚。四方貢獻珍奇,皆歸內府。多造器玩,廣宮室,崇飾後庭,近朝莫之及。作織錦樓以織地衣,用織工數百,期年乃成。又賞賜優伶無度。桑維翰諫曰:「曏者陛下親禦胡寇,戰士重傷者,賞不過帛數端。今優人一談一笑稱旨,往往賜束帛、萬錢、錦袍、銀帶,彼戰士見之,能不觖望,曰:『我曹冒白刃,絕筋折骨,曾不如一談一笑之功乎!』如此,則士卒解體,陛下誰與衛社稷乎!」帝不聽。馮玉每善承迎帝意,由是益有寵。嘗有疾在家,帝謂諸宰相曰:「自刺史以上,俟馮玉出,乃得除。」其倚任如此。玉乘勢弄權,四方賂遺,輻輳其門。由是朝政益壞。

  唐兵圍建州既久,建人離心。或謂董思安:「盍早擇去就?」思安曰「吾世事王氏,危而叛之,天下其誰容我!」眾感其言,無叛者。

  丁亥,唐先鋒橋道使上元王建封先登,遂克建州,閩主延政降。王忠順戰死,董思安整眾奔泉州。初,唐兵之來,建人苦王氏之亂與楊思恭之重斂,爭伐木開道以迎之。及破建州,縱兵大掠,焚宮室廬舍俱盡。是夕,寒雨,凍死者相枕,建人失望。唐主以其有功,皆不問。

  漢主殺韶王弘雅。

  九月,許文稹以汀州,王繼勳以泉州,王繼成以漳州,皆降于唐。唐置永安軍於建州。

  丙申,以西京留守兼侍中景延廣充北面行營副招討使。

  殿中監王欽祚權知恒州事。會乏軍儲,詔欽祚括糴民粟。杜威有粟十餘萬斛在恒州,欽祚舉籍以聞。威大怒,表稱:「臣有何罪,欽祚籍沒臣粟!」朝廷為之召欽祚還,仍厚賜威以慰安之。

  戊申,置威信軍于曹州。

  遣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守貞戍澶州。

  乙卯,遣彰德節度使張彥澤戍恒州。

  漢主殺劉思潮、林少強、林少良、何昌延。以左僕射王翻嘗與高祖謀立弘昌,出為英州刺史,未至,賜死。內外皆懼不自保。

  冬十月癸巳,置鎮安軍于陳州。

  唐元敬宋太后殂。

  王延政至金陵,唐主以為羽林大將軍。斬楊思恭以謝建人。以百勝節度使王崇文為永安節度使。崇文治以寬簡,建人遂安。

  初,高麗王建用兵吞滅鄰國,頗強大,因胡僧襪囉言于高祖曰:「勃海,我婚姻也,其王為契丹所虜,請與朝廷共擊取之。」高祖不報。及帝與契丹為仇,襪囉複言之。帝欲使高麗擾契丹東邊以分其兵勢。會建卒,子武自稱權知國事,上表告喪。十一月戊戌,以武為大義軍使、高麗王,遣通事舍人郭仁遇使其國,諭指使擊契丹。仁遇至其國,見其兵極弱,曏者襪囉之言,特建為誇誕耳,實不敢與契丹為敵。仁遇還,武更以它故為解。

  乙卯,吳越王弘佐誅內都監使杜昭達,己未,誅內牙上統軍使明州刺史闞璠。昭達,建徽之孫也,與璠皆好貨。錢塘富人程昭悅以貨結二人,得侍弘佐左右。昭悅為人狡佞,王悅之,寵待逾於舊將,璠不能平。昭悅知之,詣璠頓首謝罪,璠責讓久之,乃曰:「吾始者決欲殺汝,今既悔過,吾亦釋然。」昭悅懼,謀去璠。璠專而愎,國人惡之者眾,王亦惡之。昭悅欲出璠於外,恐璠覺之,私謂右統軍使胡進思曰:「今欲除公及璠各為本州,使璠不疑,可乎?」進思許之,乃以璠為明州刺史,進思為湖州刺史。璠怒曰:「出我於外,是棄我也。」進思曰:「老兵得大州,幸矣,不行何為!」璠乃受命。既而複以他故留進思。

  內外馬步都統軍使錢仁俊母,杜昭達之姑也。昭悅因譖璠、昭達謀奉仁俊作亂,下獄鍛煉成之。璠、昭達既誅,奪仁俊官,幽於東府。於是昭悅治闞、杜之黨,凡權位與己侔,意所忌者,誅放百餘人,國人畏之側目。胡進思重厚寡言,昭悅以為戇,故獨存之。昭悅收仁俊故吏慎溫其,使證仁俊之罪,拷掠備至。溫其堅守不屈。弘佐嘉之,擢為國官。溫其,衢州人也。

  十二月乙丑,加吳越王弘佐東南面兵馬都元帥。

  辛未,以前中書舍人廣晉殷鵬為給事中、樞密直學士。鵬,馮玉之黨也;朝廷每有遷除,玉皆與鵬議之。由是請謁賂遺,充滿其門。

  初,帝疾未平,會正旦,樞密使、中書令桑維翰遣女僕入宮起居太后,因問:「皇弟睿近讀書否?」帝聞之,以告馮玉,玉因譖維翰有廢立之志。帝疑之。李守貞素惡維翰,馮玉、李彥韜與守貞合謀排之,以中書令行開封尹趙瑩柔而易制,共薦以代維翰。丁亥,罷維翰政事,為開封尹。以瑩為中書令,李崧為樞密使、守侍中。維翰遂稱足疾,希複朝謁,杜絕賓客。或謂馮玉曰:「桑公元老,今既解其樞務,縱不留之相位,猶當優以大籓,奈何使之尹京,親猥細之務乎?」玉曰:「恐其反耳。」曰:「儒生安能反?」玉曰:「縱不自反,恐其教人耳。」

  楚湘陰處士戴偃,為詩多譏刺,楚王希範囚之。天策副都軍使丁思瑾上書切諫,希範削其官爵。

  唐齊王景達府屬謝仲宣言于景達曰:「宋齊丘,先帝布衣之交,今棄之草萊,不厭眾心。」景達為之言于唐主曰:「齊丘宿望,勿用可也,何必棄之以為名!」唐主乃使景達自至青陽召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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