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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唐明宗天成二年


  後唐明宗天成二年(公元927年)

  春正月癸醜朔,帝更名亶。

  孟知祥聞李嚴來監其軍,惡之;或請奏止之,知祥曰:「何必然,吾有以待之。」遣吏至綿、劍迎候。會武信節度使李紹文卒,知祥自言嘗受密詔許便宜從事,壬戌,以西川節度副使、內外馬步軍都指揮使李敬周為遂州留後,趣之上道,然後表聞。嚴先遣使至成都,知祥自以于嚴有舊恩,冀其懼而自回,乃盛陳甲兵以示之,嚴不以為意。

  安重誨以孔循少侍宮禁,謂其諳練故事,知朝士行能,多聽其言。豆盧革、韋說既得罪,朝延議置相,循意不欲用河北人,先已薦鄭玨,又薦太常卿崔協。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;鄭玨素惡琪,故循力沮之,謂重誨曰:「李琪非無文學,但不廉耳。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,足以儀刑多士矣。」它日議於上前,上問誰可相者,重誨以協對。圜曰:「重誨未悉朝中人物,為人所賣。協雖名家,識字甚少。臣既以不學忝相位,奈何更益以協,為天下笑乎!」上曰:「宰相重任,卿輩更審議之。吾在河東時見馮書記多才博學,與物無競,此可相矣。」既退,孔循不揖,拂衣徑去,曰:「天下事一則任圜,二則任圜,圜何者!使崔協暴死則已,不死會須相之。」因稱疾不朝者數日,上使重誨諭之,方入。重誨私謂圜曰:「今方乏人,協且備員,可乎?」圜曰:「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協,是猶棄蘇合之丸,取蛣蜣之轉也。」循與重誨共事,日短琪而譽協,癸亥,竟以端明殿學士馮道及崔協並為中書議郎、同平章事。協,邠之曾孫也。

  戊辰,王延稟還建州,王延鈞送之,將別,謂延鈞曰:「善守先人基業,勿煩老兄再下!」延鈞遜謝甚恭而色變。

  庚午,初令天下長吏每旬親引慮系囚。

  孟知祥禮遇李嚴甚厚,一日謁知祥,知祥謂曰:「公前奉使王衍,歸而請兵伐蜀,莊宗用公言,遂致兩國俱亡。今公複來,蜀人懼矣。且天下皆廢監軍,公獨來監吾軍,何也?」嚴惶怖求哀,知祥曰:「眾怒不可遏也。」遂揖下,斬之。又召左廂馬步都虞候丁知俊,知俊大懼,知祥指嚴屍謂曰:「昔嚴奉使,汝為之副,然則故人也,為我瘞之。」因誣奏:「嚴詐宣口敕,雲代臣赴闕,又擅許將士優賞,臣輒已誅之。」內八作使楊令芝以事入蜀,至鹿頭關,聞嚴死,奔還。朱弘昭在東川,聞之,亦懼,謀歸洛;會有軍事,董璋使之入奏,弘照偽辭然後行,由是得免。

  癸酉,以皇子從厚同平章事,充河南尹,判六軍諸衛事。從厚,從榮之母弟也。從榮聞之,不悅。

  己卯,加樞密使安重誨兼侍中,孔循同平章事。

  吳馬軍都指揮使柴再用戎服入朝,禦史彈之,再用恃功不服。侍中徐知誥陽於便殿誤通起居,退而自劾,吳王優詔不問。知誥固請奪一月俸;由是中外肅然。

  契丹改元天顯,葬其主阿保機于木葉山。述律太后左右有桀黠者,後輒謂曰:「為我達語於先帝!」至墓所則殺之,前後所殺以百數。最後,平州人趙思溫當往,思溫不行,後曰:「汝事先帝嘗親近,何為不行?」對曰:「親近莫如後,後行,臣則繼之。」後曰:「吾非不欲從先帝於地下也,顧嗣子幼弱,國家無主,不得往耳。」乃斷一腕,令置墓中。思溫亦得免。

  帝以冀州刺史烏震三將兵運糧入幽州,二月戊子,以震為河北道副招討,領甯國節度使,屯盧台軍。代泰甯節度使、同平章事房知溫歸兗州。

  庚寅,以保義節度使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。

  丙申,以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為景州刺史,既至,遣使族誅之。高季興既得三州,請朝廷不除刺史,自以子弟為之,不許。及夔州刺史潘炕罷官,季興輒遣兵突入州城,殺戍兵而據之。朝廷除奉聖指揮使西方鄴為刺史,不受;又遣兵襲涪州,不克。魏王繼岌遣押牙韓珙等部送蜀珍貨金帛四十萬,浮江而下,季興殺珙等於峽口,盡掠取之。朝廷詰之,對曰:「珙等舟行下峽,涉數千里,欲知覆溺之故,自宜按問水神。」帝怒,壬寅,制削奪季興官爵,以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訓為南面招討使、知荊南行府事,忠武節度使夏魯奇為副招討使,將步騎四萬討之。東川節度使董璋充東南面招討使,新夔州刺史西方鄴副之,將蜀兵下峽,仍會湖南軍三面進攻。

  三月甲寅,以李敬周為武信留後。

  丙辰,初置監牧,蕃息國馬。

  初,莊宗之克梁也,以魏州牙兵之力;及其亡也,皇甫暉、張破敗之亂亦由之。趙在禮之徙滑州,不之官,亦實為其下所制。在禮欲自謀脫禍,陰遣腹心詣闕求移鎮,帝乃為之除皇甫暉陳州刺史,趙進貝州刺史,趙在禮為橫海節度使;以皇子從榮鎮鄴都,命宣徽北院使範延光將兵送之,且制置鄴都軍事。乃出奉節等九指揮三千五百人,使軍校龍晊部之,戍盧台軍以備契丹,不給鎧仗,但系幟於長竿以別隊伍,由是皆俛首而去。中塗聞孟知祥殺李嚴,軍中籍籍,已有訛言;既至,會朝延不次擢烏震為副招討使,訛言益甚。房知溫怨震驟來代己,震至,未交印。

  壬申,震召知溫及諸道先鋒馬軍都指揮使、齊州防禦使安神博於東寨,知溫誘龍晊所部兵殺震于席上,其眾噪于營外,安審通脫身走,奪舟濟河,將騎兵按甲不動。知溫恐事不濟,亦上馬出門,軍士攬其轡曰:「公當為士卒主,去欲何之?」知溫給之曰:「騎兵皆在河西,不收取之,獨有步兵,何能集事!」遂躍馬登舟濟河,與審通合謀擊亂兵,亂兵遂南行。騎兵徐踵其後,部伍甚整。亂者相顧失色,列炬宵行,疲於荒澤,詰朝,騎兵四合擊之,亂兵殆盡,餘眾複趣故寨,審通已焚之,亂兵進退失據,遂潰。其匿于叢薄溝塍得免者什無一二。範延光還至淇門,聞盧台亂,發滑州兵複如鄴都,以備奔逸。

  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,傳詔安諭孟知祥及吏民;甲戌,至成都。

  劉訓兵至荊南,楚王殷遣都指揮使許德勳等將水軍屯嶽州。高秀興堅壁不戰,求救于吳,吳人遣水軍援之。

  夏四月庚寅,敕盧台亂兵在營家屬並全門處斬。敕至鄴都,闔九指揮之門,驅三千五百家凡萬餘人於石灰窯,悉斬之,永濟渠為之變赤。朝廷雖知房知溫首亂,欲安反仄,癸巳,加知溫兼侍中。

  先是,孟知祥遣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瓊華長公主及子仁贊于晉陽,及鳳翔,李從曮聞知祥殺李嚴,止之,以聞,帝聽其歸蜀;丙申,至成都。

  鹽鐵判官趙季良與孟知祥有舊,知祥奏留季良為副使。朝廷不得已,丁酉,以季良為西川節度副使。李昊歸蜀,知祥以為觀察推官。

  江陵卑濕,複值久雨,糧道不繼,將士疾疫,劉訓亦寢疾;癸卯,帝遣樞密使孔循往視之,且審攻戰之宜。

  五月癸醜,以威武留後王延鈞為本道節度使、守中書令、琅邪王。

  孔循至江陵,攻之不克,遣人入城說高季興;季興不遜。丙寅,遣使賜湖南行營夏衣萬襲;丁卯,又遣使賜楚王殷鞍馬玉帶,督饋糧於行營,竟不能得。庚午,詔劉訓等引兵還。

  楚王殷遣中軍使史光憲入貢,帝賜之駿馬十,美女二。過江陵,高季興執光憲而奪之,且請舉鎮自附于吳。徐溫曰:「為國者當務實效而去虛名。高氏事唐久矣,洛陽去江陵不遠,唐人步騎襲之甚易,我以舟師溯流救之甚難。夫臣人而弗能救,使之危亡,能無愧乎!」乃受其貢物,辭其稱臣,聽其自附于唐。

  任圜性剛直,且恃與帝有舊,勇於敢為,權幸多疾之。舊制,館券出於戶部,安重誨請從內出,與圜爭於上前,往復數四,聲色俱厲。上退朝,宮人問上:「適與重誨論事為誰?」上曰:「宰相。」宮人曰:「妾在長安宮中,未嘗見宰相、樞密奏事敢如是者,蓋輕大家耳。」上愈不悅,卒從重誨議。圜因求罷三司,詔以樞密承旨孟鵠充三司副使權判。鵠,魏州人也。

  六月庚辰,太子詹事溫輦請立太子。

  丙戌,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任圜罷守太子少保。

  己醜,以宣徽北院使張延朗判三司。

  壬辰,貶劉訓為檀州刺史。

  丙申,封楚王殷為楚國王。

  西方鄴敗荊南水於峽中,複取夔、忠、萬三州。

  秋七月,以歸德節度使王晏球為北面副招討使。

  丙寅,升夔州為甯江軍,以西方鄴為節度使。

  癸酉,以與高季興夔、忠、萬三州為豆盧革、韋說之罪,皆賜死。

  流段凝於遼州,溫韜于德州,劉訓於濮州。

  任圜請致仕居磁州,許之。

  八月己卯朔,日有食之。

  冊禮使至長沙,楚王殷始建國,立宮殿,置百官,皆如天子,或微更其名:翰林學士曰文苑學士,知制誥曰知辭制,樞密院曰左右機要司,群下稱之曰殿下,令曰教。以姚彥章為左丞相,許德勳為右丞相,李鐸為司徒,崔穎為司空,拓跋恒為僕射,張彥瑤、張迎判機要司。然管內官屬皆稱攝,惟朗、桂節度使先除後請命。恒本姓元,避殷父訊改焉。九月,帝謂安重誨曰:「從榮左右有矯宣朕旨,令勿接儒生,恐弱人志氣者。朕以從榮年少臨大籓,故擇名儒使輔導之,今奸人所言乃如此!」欲斬之;重誨請嚴戒而已。

  北都留守李彥超請複姓符,從之。

  丙寅,以樞密使孔循兼東都留守。

  壬申,契丹來請修好,遣使報之。

  冬十月乙酉,帝發洛陽,將如汴州;丁亥,至滎陽。民間訛言帝欲自擊吳,又雲欲制置東方諸侯。宣武節度使、檢校侍中朱守殷疑懼,判官高密孫晨勸守殷反,守殷遂乘城拒守。帝遣宣徽使範延光往諭之,延光曰:「不早擊之,則汴城堅矣;願得五百騎與俱。」帝從之。延光暮發,未明行二百里,抵大樑城下,與汴人戰,汴人大驚。戊子,帝至京水,遣禦營使石敬瑭將親兵倍道繼之。或謂安重誨曰:「失職在外之人,乘賊未破,或能為患,不如除之。」重誨以為然,奏遣使賜任圜死。端明殿學士趙鳳哭胃重誨曰:「任圜義士,安肯為逆!公濫刑如此,何以贊國!」使者至磁州,圜聚其族酣飲,然後死,神情不撓。

  己醜,帝至大樑,四面進攻,吏民縋城出降者甚眾。守殷知事不濟,盡殺其族,引頸命左右斬之。乘城者望見乘輿,相帥開門降。孫晟奔吳,徐知誥客之。

  戊戌,詔免三司逋負近二百萬緡。

  辛醜,吳大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、諸道都統、鎮海、甯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東海王徐溫卒。初,溫子行軍司馬、忠義節度使、同平章事知詢以其兄知誥非徐氏子,數請代之執吳政,溫曰:「汝曹皆不如也。」嚴可求及行軍副使徐玠屢勸溫以知詢代知誥,溫以知誥孝謹,不忍也。陳夫人曰:「知誥自我家貧賤時養之,奈何富貴而棄之!」可求等言之不已。溫欲帥諸籓鎮入朝,勸吳王稱帝,將行,有疾,乃遣知詢奉表勸進,因留代知誥執政。知誥草表欲求洪州節度使,俟旦上之,是夕,溫凶問至,乃止。知詢亟歸金陵。吳主贈溫齊王,諡曰忠武。

  山南西道節度使張筠久疾,將佐請見,不許。副使苻彥琳等疑其已死,恐左右有奸謀,請權交符印;筠怒,收彥琳及判官都指揮使下獄,誣以謀反。詔取彥琳等詣闕,按之無狀,釋之;徙筠為西都留守。

  癸卯,以保義節度使石敬瑭為宣武節度使,兼侍衛親軍馬步都指揮使。

  十一月庚戌,吳王即皇帝位,追尊孝武王曰武皇帝,景王曰景皇帝,宣王曰宣皇帝。安重誨議伐吳,帝不從。

  甲子,吳大赦,改元乾貞。

  丙子,吳主尊太妃王氏曰皇太后,以徐知詢為諸道副都統、鎮海甯國節度使兼侍中,加徐知誥都督中外諸軍事。

  十二月戊寅朔,孟知祥發民丁二十萬修成都城。

  吳主立兄廬江公濛為常山王,弟鄱陽公澈為平原王,兄子南昌公珙為建安王。

  初,晉陽相者周玄豹嘗言帝貴不可言,帝即位,欲召詣闕。趙鳳曰:「玄豹言陛下當為天子,今已驗矣,無所複詢。若置之京師,則輕躁狂險之人必輻輳其門,爭問吉凶。自古術士妄言,致人族滅者多矣,非所以靖國家也。」帝乃就除光祿卿致仕,厚賜金帛而已。

  中書舍人馬縞請用漢光武故事,七廟之外別立親廟;中書門下奏請如漢孝德、孝仁皇例,稱皇不稱帝。帝欲兼稱帝,群臣乃引德明、玄元、興聖皇帝例,皆立廟京師;帝令立于應州舊宅,自高祖考妣以下皆追諡曰皇帝、皇后,墓曰陵。

  漢主如康州。

  是歲,蔚、代緣邊粟鬥不過十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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