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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樑末帝貞明二年


  後樑末帝貞明二年(公元916年)

  春正月,宣武節度使、守中書令、廣德靖王全昱卒。帝聞前河南府參軍李愚學行,召為左拾遺,充崇政院直學士。衡王友諒貴重,李振等見,皆拜之愚獨長揖,帝聞而讓之,曰:「衡王于朕,兄也,朕猶拜之,卿長揖,可乎?」對曰:「陛下以家人禮見衡王,拜之宜也。振等陛下家臣。臣于王無素,不敢妄有所屈。」久之,竟以抗直罷為鄧州觀察判官。

  蜀主以李繼崇為武泰節度使、兼中書令、隴西王。

  二月辛醜夜,吳宿衛將馬謙、李球劫吳王登樓,發庫兵討徐知訓。知訓將出走,嚴可求曰:「軍城有變,公先棄眾自去,眾將何依!」知訓乃止。眾猶疑懼,可求闔戶而寢,鼾息聞於外,府中稍安。壬寅,謙等陳於天興門外,諸道副都統朱瑾自潤州至,視之,曰:「不足畏也。」返顧外眾,舉手大呼,亂兵皆潰,擒謙、球,斬之。

  帝屢趣劉鄩戰,鄩閉壁不出。晉王乃留副總管李存審守營,自勞軍于貝州,聲言歸晉陽。鄩聞之,奏請襲魏州。帝報曰:「今掃境內以屬將軍,社稷存亡,系茲一舉,將軍勉之!」鄩令澶州刺史楊延直引兵萬人會于魏州,延直夜半至城南,城中選壯士五百潛出擊之,延直不為備,潰亂而走。詰旦,鄩自莘縣悉眾至城東,與延直餘眾合,李存審引營中兵踵其後,李嗣源以城中兵出戰,晉王亦自貝州至,與嗣源當其前。鄩見之,驚曰:「晉王邪!」引兵稍卻,晉王躡之,至故元城西,與李存審遇。晉王為方陳於西北,存審為方陳于東南,鄩為圓陳於其中間,四面受敵。合戰良久,梁兵大敗,鄩引數十騎突圍走。梁步卒凡七萬,晉兵環而擊之,敗卒登木,木枝為之折,追至河上,殺溺殆盡。鄩收散卒自黎陽渡河,保滑州。

  匡國節度使王檀密疏請發關西兵襲晉陽,帝從之,發河中、陝、同華諸鎮兵合三萬,出陰地關,奄至晉陽城下,晝夜急攻。城中無備,發諸司丁匠及驅市人乘城拒守,城幾陷者數四,張承業大懼。代北故將安金全退居太原,往見承業曰:「晉陽根本之地,若失之,則大事去矣。僕雖老病,憂兼家國,請以庫甲見授,為公擊之。」承業即與之。金全帥其子弟及退將之家得數百人,夜出北門,擊梁兵于羊馬城內。梁兵大驚,引卻。昭義節度使李嗣昭聞晉陽有寇,遣牙將石君立將五百騎救之。君立朝發上黨,夕至晉陽。梁兵扼汾河橋,君立擊破之,徑至城下大呼曰:「昭義侍中大軍至矣。」遂入城。夜,與安金全等分出諸門擊梁兵,梁兵死傷什二三。詰朝,王檀引兵大掠而還。晉王性矜伐,以策非己出,故金全等賞皆不行。

  梁兵之在晉陽城下也,大同節度使賀德倫部兵多逃入梁軍,張承業恐其為變,收德倫,斬之。

  帝聞劉鄩敗,又聞王檀無功,歎曰:「吾事去矣!」

  三月乙卯朔,晉王攻衛州,壬戌,刺史米昭降之。又攻惠州,刺史靳紹走,擒斬之,複以惠州為磁州。晉王還魏州。

  上屢召劉鄩不至,己巳,即以鄩為宣義節度使,使將兵屯黎陽。

  夏四月,晉人拔洺州,以魏州都巡檢使袁建豐為洺州刺史。

  劉鄩既敗,河南大恐,鄩複不應召,由是將卒皆搖心。帝遣捉生都指揮使李霸帥所部千人戍楊劉,癸卯,出宋門,其夕,複自水門入,大噪。縱火剽掠,攻建國門,帝登樓拒戰。龍驤四軍都指揮使杜晏球以五百騎屯球場,賊以油沃幕,長木揭之,欲焚樓,勢甚危。晏球於門隙窺之,見賊無甲胄,乃出騎擊之,決力死戰,俄而賊潰走。帝見騎兵擊賊,呼曰:「非吾龍驤之士乎,誰為亂首?」晏球曰:「亂者惟李霸一都,餘軍不動。陛下但帥控鶴守宮城,遲明,臣必破之。」既而晏球討亂者,闔營皆族之,以功除單州刺史。

  五月,吳越王鏐遣浙西安撫判官皮光業自建、汀、虔、郴、潭、岳、荊南道入貢。光業,日休之子也。

  六月,晉人攻邢州,保義節度使閻寶拒守。帝遣捉生都指揮使張溫將兵五百救之,溫以其眾降晉。

  秋七月甲寅朔,晉王至魏州。

  上嘉吳越王鏐貢獻之勤,壬戌,加鏐諸道兵馬元帥。朝議多言鏐之入貢,利於市易,不宜過以名器假之。翰林學士竇夢征執麻以泣,坐貶蓬萊尉。夢征,棣州人也。

  甲子,吳潤州牙將周郊作亂,入府,殺大將秦師權等,大將陳祐等討斬之。

  八月丁酉,以太子太保致仕趙光逢為司空兼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  丙午,蜀主以王宗綰為東北面都招討,集王宗翰、嘉王宗壽為第一、第二招討,將兵十萬出鳳州;以王宗播為西北面都招討,武信軍節度使劉知俊、天雄節度使王宗儔、匡國軍使唐文裔為第一、第二、第三招討,將兵十二萬出秦州,以伐岐。

  晉王自將攻邢州,昭德節度使張筠棄相州走。晉人複以相州隸天雄軍,以李嗣源為刺史。晉王遣人告閻寶以相州已拔,又遣張溫帥援兵至城下諭之,寶舉城降。晉王以寶為東南面招討使,領天平節度使、同平章事;以李存審為安國節度使,鎮邢州。

  契丹王阿保機帥諸部兵三十萬,號百萬,自麟、勝攻晉蔚州,陷之,虜振武節度使李嗣本。遣使以木書求貨於大同防禦使李存璋,存璋斬其使。契丹進攻雲州,存璋悉力拒之。

  九月,晉王還晉陽。王性仁孝,故雖經營河北,而數還晉陽省曹夫人,歲再三焉。

  晉人以兵逼滄州,順化節度使戴思遠棄城奔東都。滄州將毛璋據城降晉,晉王命李嗣源將兵鎮撫之,嗣源遣璋詣晉陽。晉王徙李存審為橫海節度使,鎮滄州,以嗣源為安國節度使。嗣源以安重誨為中門使,委以心腹,重誨亦為嗣源盡力。重誨,應州胡人也。

  晉王自將兵救雲州,行至代州,契丹聞之,引去,王亦還。以李存璋為大同節度使。晉人圍貝州逾年,張源德聞河北諸州皆為晉有,欲降,謀於其眾。眾以窮而後降,恐不免死,不從。共殺源德,嬰城固守。城中食盡,啖人為糧,乃謂晉將曰:「出降懼死,請擐甲執兵而降,事定而釋之。」晉將許之,其眾三千出降,既釋甲,圍而殺之,盡殪。晉王以毛璋為貝州刺使。於是河北皆入于晉,惟黎陽為梁守。晉王如魏州。

  吳光州將王言殺刺史載肇,吳王遣楚州團練使李厚討之。廬州觀察使張崇不俟命,引兵趣光州,言棄城走。以李厚權知光州。崇,慎縣人也。

  庚申,蜀新宮成,在舊宮之北。

  天平節度使兼中書令琅邪忠毅王王檀,多募群盜,置帳下為親兵。己卯,盜乘檀無備,突入府殺檀。節度副使裴彥帥府兵討誅之,軍府由是獲安。

  冬十月甲申,蜀王宗綰等出大散關,大破岐兵,俘斬萬計,遂取寶雞。己醜,王宗播等出故關,至隴州。丙寅,保勝節度使兼侍中李繼岌畏岐王猜忌,帥其眾二萬,棄隴州奔於蜀軍。蜀兵進攻隴州,以繼岌為西北面行營第四招討。劉知俊會王宗綰等圍鳳翔,岐兵不出。會大雪,蜀主召軍還。複李繼岌姓名曰桑弘志。弘志,黎陽人也。

  丁酉,以禮部侍郎鄭玨為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玨,綮之侄孫也。

  己亥,蜀大赦。

  晉王遣使如吳,會兵以擊梁。

  十一月,吳以行軍副使徐知訓為淮北行營都招討使,及朱瑾等將兵趣宋、亳與晉相應。即渡淮,移檄州縣,進圍潁州。

  十二月戊申,蜀大赦,改明年元曰天漢,國號大漢。

  楚王殷聞晉王平河北,遣使通好。晉王亦遣使報之。

  是歲,慶州叛附於岐,岐將李繼陟據之。詔以左龍虎統軍賀瑰為西面行營馬步都指揮使,將兵討之,破岐兵,下寧、衍二州。

  河東監軍張承業既貴用事,其侄瓘等五人自同州往依之,晉王以承業故,皆擢用之。承業治家甚嚴,有侄為盜,殺販牛者,承業立斬之,王亟使救之,已不及。王以瓘為麟州刺史,承業謂瓘曰:「汝本車度一民,與劉開道為賊,慣為不法,今若不悛,死無日矣!」由此瓘所至不敢貪暴。

  吳越牙內先鋒都指揮使錢傳珦逆婦於閩,自是閩與吳越通好。

  閩鑄鉛錢,與銅錢並行。

  初,燕人苦劉守光殘虐,軍士多歸於契丹。及守光被圍於幽州,其北邊士民多為契丹所掠,契丹日益強大。契丹王阿保機自稱皇帝,國人謂之天皇王,以妻述律氏為皇后,置百官。至是,改元神冊。述律後勇決多權變,阿保機行兵禦眾,述律後常預其謀。阿保機嘗度磧擊黨項,留述律後守其帳,黃頭、臭泊二室韋乘虛合兵掠之。述律後知之,勒兵以待其至,奮擊,大破之,由是名震諸夷。述律後有母有姑,皆踞榻受其拜,曰:「吾惟拜天,不拜人也。」晉王方經營河北,欲結契丹為援,常以叔父事阿保機,以叔母事述律後。

  劉守光末年衰困,遣參軍韓延徽求援於契丹。契丹主怒其不拜,留之,使牧馬於野。延徽,幽州人,有智略,頗知屬文。述律後言於契丹主曰:「延徽能守節不屈,此今之賢者,奈何辱以牧圉!宜禮而用之。」契丹主召延徽與語,悅之,遂以為謀主,舉動訪焉。延徽始教契丹建牙開府,築城郭,立市里,以處漢人,使各有配偶,墾藝荒田。由是漢人各安生業,逃亡者益少。契丹威服諸國,延徽有助焉。

  頃之,延徽逃奔晉陽。晉王欲置之幕府,掌書記王緘疾之。延徽不自安,求東歸省母,過真定,止于鄉人王德明家,德明問所之,延徽曰:「今河北皆為晉有,當複詣契丹耳。」德明曰:「叛而複往,得無取死乎?」延徽曰:「彼自吾來,如喪手目;今往詣之,彼手目複完,安肯害我!」既省母,遂複入契丹。契丹主聞其至,大喜,如自天而下,拊其背曰:「曏者何往?」延徽曰:「思母,欲告歸,恐不聽,故私歸耳。」契丹主待之益厚。及稱帝,以延徽為相,累遷至中書令。晉王遣使至契丹,延徽寓書于晉王,敘所以北去之意,且曰:「非不戀英主,非不思故鄉,所以不留,正懼王緘之讒耳。」因以老母為托,且曰:「延徽在此,契丹必不南牧。」故終同光之世,契丹不深入為寇,延徽之力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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