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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憲宗元和十年


  唐憲宗元和十年(公元815年)

  春正月乙酉,加韓弘守司徒。弘鎮宣武,十餘年不入朝,頗以兵力自負,朝廷亦不以忠純待之。王鍔加同平章事,弘恥班在其下,與武元衡書,頗露不平之意。朝廷方倚其形勢以制吳元濟,故遷官,使居鍔上以寵慰之。

  吳元濟縱兵侵掠,及於東畿。己亥,制削元濟官爵,命宣武等十六道進軍討之。嚴綬擊淮西兵,小勝,不設備,淮西兵夜還襲之。二月甲辰,綬敗於磁丘,卻五十餘裡,馳入唐州而守之。壽州團練使令狐通為淮西兵所敗,走保州城,境上諸柵盡為淮西所屠。癸醜,以左金吾大將軍李文通代之,貶通昭州司戶。詔鄂岳觀察使柳公綽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聽,使討吳元濟。公綽曰:「朝廷以吾書生不知兵邪!」即奏請自行,許之。公綽至安州,李聽屬橐鞬迎之。公綽以鄂嶽都知兵馬使、先鋒行營兵馬都虞候二牒授之,選卒六千以屬聽,戒其部校曰:「行營之事,一決都將。」聽感恩畏威,如出麾下。公綽號令整肅,區處軍事,諸將無不服。士卒在行營者,其家疾病死喪,厚給之,妻淫泆者,沉之于江,士卒皆喜曰:「中丞為我治家,我何得不前死!」故每戰皆捷。公綽所乘馬,踶殺圉人,公綽命殺馬以祭之,或曰:「圉人自不備耳,此良馬,可惜!」公綽曰:「材良性駑,何足惜也!」竟殺之。

  河東將劉輔殺豐州刺史燕重旰,王鍔誅之,及其黨。

  王叔文之党坐謫官者,凡十年不量移,執政有憐其才欲漸進之者,悉召至京師。諫官爭言其不可,上與武元衡亦惡之。三月乙酉,皆以為遠州刺史,官雖進而地益遠。永州司馬柳宗元為柳州刺史,朗州司馬劉禹錫為播州刺史。宗元曰:「播州非人所居,而夢得親在堂,萬無母子俱往理。」欲請於朝,願以柳易播。會中丞裴度亦為禹錫言曰:「禹錫誠有罪,然母老,與其子為死別,良可傷!」上曰:「為人子尤當自謹,勿貽親憂,此則禹錫重可責也。」度曰:「陛下方侍太后,恐禹錫在所宜矜。」上良久,乃曰:「朕所言,以責為人子者耳,然不欲傷其親心。」退,謂左右曰:「裴度愛我終切。」

  明日,改禹錫連州刺史。宗元善為文,嘗作《梓人傳》,以為:「梓人不執斧斤刀鋸之技,專以尋引、規矩、繩墨度群木之材,視棟宇之制,相高深、圓方、短長之宜,指麾眾工,各趨其事,不勝任者退之。大廈既成,則獨名其功,受祿三倍。亦猶相天下者,立綱紀、整法度,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,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,能者進之,不能者退之,萬國既理,而談者獨稱伊、傅、周、召,其百執事之勤勞不得紀焉。或者不知體要,衒能矜名,親小勞,侵眾官,聽聽於府庭,而遺其大者遠者,是不知相道者也。」

  又作《種樹郭橐駝傳》曰:「橐駝之所種,無不生且茂者。或問之,對曰:「橐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。凡木之性,其根欲舒,其土欲故,既植之,勿動勿慮,去不復顧。其蒔也若子,其置也若棄,則其天全而性得矣。它植者則不然,根拳而土易,愛之太恩,憂之太勤,旦視而暮撫,已去而複顧,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,搖其本以觀其疏密,而木之性日以離矣。雖曰愛之,其實害之;雖曰憂之,其實仇之。故不我若也!為政亦然。吾居鄉見長人者,好煩其令,若甚憐焉而卒以禍之。旦幕吏來,聚民而令之,促其耕獲,督其蠶織,吾小人輟饔飧以勞吏之不暇,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!凡病且怠,職此故也。」此其文之有理者也。

  庚子,李光顏奏破淮西兵於臨潁。

  田弘正遣其子布將兵三千助嚴綬討吳元濟。

  甲辰,李光顏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頓。

  吳元濟遣使求救於恒、鄆。王承宗、李師道數上表請赦元濟,上不從。是時發諸道兵討元濟而不及淄青,師道使大將將二千人趣壽春,聲言助官軍討元濟,實欲為元濟之援也。師道素養刺客奸人數十人,厚資給之,其徒說師道曰:「用兵所急,莫先糧儲。今河陰院積江、淮租賦,請潛往焚之。募東都惡少年數百,劫都市,焚宮闕,則朝廷未暇討蔡,先自救腹心。此亦救蔡一奇也。」師道從之。自是所在盜賊竊發。辛亥暮,盜數十人攻河陰轉運院,殺傷十餘人,燒錢帛三十餘萬緡匹、谷二萬餘斛,於是人情恇懼。群臣多請罷兵,上不許。

  諸軍討淮西久未有功,五月,上遣中丞裴度詣行營宣慰,察用兵形勢。度還,言淮西必可取之狀,且曰:「觀諸將,惟李光顏勇而知義,必能立功。」上悅。考功郎中、知制誥韓愈上言,以為:「淮西三小州,殘弊困劇之餘,而當天下之全力,其破敗可立而待。然所未可知者,在陛下斷與不斷耳。」因條陳用兵利害,以為:「今諸道發兵各二三千人,勢力單弱,羈旅異鄉,與賊不相諳委,望風懾懼。將帥以其客兵,待之既薄,使之又苦。或分割隊伍,兵將相失,心孤意怯,難以有功。又其本軍各須資遣,道路遼遠,勞費倍多。聞陳、許、安、唐、汝、壽等州與賊連接處,村落百姓悉有兵器,習於戰鬥,識賊深淺,比來未有處分,猶願自備衣糧,保護鄉里。若令召募,立可成軍。賊平之後,易使歸農。乞悉罷諸道軍,募土人以代之。」又言:「蔡州士卒皆國家百姓,若勢力窮不能為惡者,不須過有殺戮。」

  丙申,李光顏奏敗淮西兵于時曲。淮西兵晨壓其壘而陳,光顏不得出,乃自毀其柵之左右,出騎以擊之。光顏自將數騎沖其陳,出入數四,賊皆識之,矢集其身如蝟毛。其子攬轡止之,光顏舉刃叱去。於是人爭致死,淮西兵大潰,殺數千人。上以裴度為知人。

  上自李吉甫薨,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。李師道所養客說李師道曰:「天子所以銳意誅蔡者,元衡贊之也,請密往刺之。元衡死,則他相不敢主其謀,爭勸天子罷兵矣。」師道以為然,即資給遣之。

  王承宗遣牙將尹少卿奏事,為吳元濟遊說。少卿至中書,辭指不遜,元衡叱出之。承宗又上書詆毀元衡。

  六月癸卯,天未明,元衡入朝,出所居靖安坊東門。有賊自暗中突出射之,從者皆散去,賊執元衡馬行十餘步而殺之,取其顱骨而去。又入通化坊擊裴度,傷其首,附溝中,度氈帽厚,得不死。傔人王義自後抱賊大呼,賊斷義臂而去。京城大駭,於是詔宰相出入,加金吾騎士張弦露刃以衛之,所過坊門呵索甚嚴。朝士未曉不敢出門。上或禦殿久之,班猶未齊。

  賊遺紙于金吾及府、縣,曰:「毋急捕我,我先殺汝。」故捕賊者不敢甚急。兵部侍郎許孟容見上言:「自古未有宰相橫屍路隅而盜不獲者,此朝廷之辱也!」因涕泣。又詣中書揮涕言:「請奏起裴中丞為相,大索賊黨,窮其奸源。」戊申,詔中外所在搜捕,獲賊者賞錢萬緡,官五品;敢庇匿者,舉族誅之。於是京城大索,公卿家有複壁、重橑者皆索之。

  成德軍進奏院有恆州卒張晏等數人,行止無狀,眾多疑之。庚戌,神策將軍王士則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殺元衡。吏捕得晏等八人,命京兆尹裴武、監察禦史陳中師鞫之。癸亥,詔以王承宗前後三表出示百僚,議其罪。

  裴度病瘡,臥二旬,詔以衛兵宿其第,中使問訊不絕。或請罷度官以安恒、鄆之心,上怒曰:「若罷度官,是奸謀得成,朝廷無複綱紀。吾用度一人,足破二賊。」甲子,上召度入對。乙丑,以度為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度上言:「淮西,腹心之疾,不得不除。且朝廷業已討之,兩河籓鎮跋扈者,將視此為高下,不可中止。」上以為然,悉以用兵事委度,討賊愈急。初,德宗多猜忌,朝士有相過從者,金吾皆伺察以聞,宰相不敢私第見客,度奏:「今寇盜未平,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議」,始請於私第見客,許之。

  陳中師按張晏等,具服殺武元衡。張弘靖疑其不實,屢言於上,上不聽。戊辰,斬晏等五人,殺其黨十四人,李師道客竟潛匿亡去。

  秋七月庚午朔,靈武節度使李光進薨。光進與弟光顏友善,光顏先娶,其母委以家事。母卒,先進後娶,光顏使其妻奉管龠,籍財物,歸於其女以。光進反之曰:「新婦逮事先姑,先姑命主家事,不可易也。」因相持而泣。

  甲戌,詔數王承宗罪惡,絕其朝貢,曰:「冀其翻然改過,束身自歸。攻討之期,更俟後命。」

  八月己亥朔,日有食之。

  李師道置留後院於東都,本道人雜遝往來,吏不敢詰。時淮西兵犯東畿,防禦兵悉屯伊闕。師道潛內兵於院中,至數十百人,謀焚宮闕,縱兵殺掠,己烹牛饗士。明日,將發,其小卒詣留守呂元膺告變,元膺亟追伊闕兵圍之。賊眾突出,防禦兵踵其後,不敢迫,賊出長夏門,望山而遁。是時都城震駭,留守兵寡弱。元膺坐皇城門,指使部分,意氣自若,都人賴以安。

  東都西南接鄧、虢,皆高山深林,民不耕種,專以射獵為生,人皆趫勇,謂之山棚。元膺設重購以捕賊。數日,有山棚鬻鹿,賊遇而奪之,山棚走召其儕類,且引官軍共圍之穀中,盡獲之。按驗,得其魁,乃中嶽寺僧圓淨,故嘗為史思明將,勇悍過人,為師道謀,多買田于伊闕、陸渾之間,以舍山棚而衣食之。有訾嘉珍、門察者,潛部分以屬圓淨,圓淨以師道錢千萬,陽為治佛光寺,結黨定謀,約令嘉珍等竊發城中,圓淨舉火於山中,集二縣山棚入城助之。圓淨時年八十餘,捕者既得之,奮錘擊其脛,不能折。圓淨罵曰:「鼠子,折人脛且不能,敢稱健兒!」乃自置其脛,教使折之。臨刑,歎曰:「誤我事,不得使洛城流血!」党與死者凡數千人。留守、防禦將二人及驛卒八人皆受其職名,為之耳目。

  元膺鞫訾嘉珍、門察,始知殺武元衡者乃師道也。元膺密以聞,以檻車送二人詣京師。上業已討王承宗,不復窮治。元膺上言:「近日籓鎮跋扈不臣,有可容貸者。至於師道謀屠都城,燒宮闕,悖逆尤甚,不可不誅。」上以為然。而方討吳元濟,絕王承宗,故未暇治師道也。

  乙丑,李光顏敗于時曲。

  初,上以嚴綬在河東,所遣裨將多立功,故使鎮襄陽,且督諸軍討吳元濟。綬無他材能,到軍之日,傾府庫,賚士卒,累年之積,一朝而盡。又厚賂宦官以結聲援,擁八州之眾萬餘人屯境上,閉壁經年,無尺寸功,裴度屢言其軍無政。九月癸酉,以韓弘為淮西諸軍都統。弘樂於自擅,欲倚賊以自重,不願淮西速平。李光顏在諸將中戰最力,弘欲結其歡心,舉大樑城索得一美婦人,教之歌舞絲竹,飾以珠玉金翠,直數百萬錢,遣使遺之,使者先致書。光顏乃大饗將士,使者進妓,容色絕世,一座盡驚。光顏謂使者曰:「相公湣光顏羈旅,賜以美妓,荷德誠深。然戰士數萬,皆棄家遠來,冒犯白刃,光顏何忍獨以聲色自娛悅乎!」因流涕,座者皆泣。即于席上厚以繒帛贈使者,並妓返之,曰:「為光顏多謝相公,光顏以身許國,誓不與逆賊同戴日月,死無貳矣!」

  冬十月庚子,始分山南東道為兩節度,以戶部侍郎李遜為襄、複、郢、均、房節度使,以右羽林大將軍高霞寓為唐、隨、鄧節度使。朝議以唐與蔡接,故使霞寓專事攻戰,而遜調五州之賦以餉之。

  辛醜,刑部侍郎權德輿奏:「自開元二十五年修《格式律令事類》後,至今《長行敕》,近刪定為三十卷,請施行。」從之。

  上雖絕王承宗朝貢,未有詔討之。魏博節度使田弘正屯兵於其境,承宗屢敗之,弘正忿,表請擊之,上不許。表十上,乃聽至貝州。丙午,弘正軍于貝州。

  庚戌,東都奏盜焚柏崖倉。

  十一月,壽州刺史李文通奏敗淮西兵。壬申,韓弘請命眾軍合攻淮西,從之。

  李光顏、烏重胤敗淮西兵于小溵水,拔其城。

  乙亥,以嚴綬為太子少保。

  盜焚襄州佛寺軍儲。盡徙京城積草於四郊以備火。

  丁醜,李文通敗淮西兵於固始。

  戊寅,盜焚獻陵寢宮、永巷。

  詔發振武兵二千,會義武軍以討王承宗。

  己醜,吐蕃款隴州塞,請互市,許之。

  初,吳少陽聞信州人吳武陵名,邀以為賓友,武陵不答。及元濟反,武陵以書諭之曰:「足下勿謂部曲不我欺,人情與足下一也。足下反天子,人亦欲反足下。易地而論,則其情可知矣。」

  丁酉,武甯節度使李願奏敗李師道之眾。時師道數遣兵攻徐州,敗蕭、沛數縣,願悉以步騎委都押牙溫人王智興,擊破之。十二月甲辰,智興又破師道之眾,斬首二千餘級,逐北至平陰而還。願,晟之子也。

  東都防禦使呂元膺請募山棚以衛宮城,從之。

  乙丑,河東節度使王鍔薨。

  王承宗縱兵四掠,幽、滄、定三鎮皆苦之,爭上表請討承宗。上欲許之。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張弘靖以為「兩役並興,恐國力所不支,請並力平淮西,乃征恒冀。」上不為之止,弘靖乃求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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