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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德宗貞元九年


  唐德宗貞元九年(公元793年)

  春正月癸卯,初稅茶。凡州、縣產茶及茶山外要路,皆估其直,什稅一,從鹽鐵使張滂之請也。滂奏:「去歲水災減稅,用度不足,請稅茶以足之。自明年以往,稅茶之錢,令所在別貯,俟有水旱,以代民田稅。」自是歲收茶稅錢四十萬緡,未嘗以救水旱也。滂又奏:「奸人銷錢為銅器以求贏,請悉禁銅器。銅山聽人開採,無得私賣。

  二月甲寅,以義武留後張升雲為節度使。

  初,鹽州既陷,塞外無複保障。吐蕃常阻絕靈武,侵擾鄜坊。辛酉,詔發兵三萬五千人城鹽州,又詔涇原、山南、劍南各發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勢,城之二旬而畢。命鹽州節度使杜彥光戍之,朔方都虞候楊朝晟戍木波堡,由是靈、武銀、夏、河西獲安。

  上使人諭陸贄,以「要重之事,勿對趙憬陳論,當密封手疏以聞。」又「苗粲以父晉卿往年攝政,嘗有不臣之言,諸子皆與古帝王同名,今不欲明行斥逐,兄弟亦各除外官,勿使近屯兵之地。」又「卿清慎太過,諸道饋遺,一皆拒絕,恐事情不通,如鞭靴之類,受亦無傷。」贄上奏,其略曰:「昨臣所奏,惟趙憬得聞,陛下已至勞神,委曲防護。是于心膂之內,尚有形跡之拘,跡同事殊,鮮克以濟。恐爽無私之德,且傷不吝之明。」

  又曰:「爵人必于朝,刑人必於市,惟恐眾之不睹,事之不彰。君上行之無愧心,兆庶聽之無疑議,受賞安之無怍色,當刑居之無怨言,此聖王所以宣明典章,與天下公共者也。凡是譖訴之事,多非信實之言,利於中傷,懼於公辯。或雲歲月已久,不可究尋;或雲事體有妨,須為隱忍;或雲惡跡未露,宜假它事為名;或雲但棄其人,何必明言責辱。詞皆近於情理,意實苑於矯誣,傷善售奸,莫斯為甚!若晉卿父子實有大罪,則當公議典憲;若被誣枉,豈令陰受播遷。夫聽訟辨讒,必求情辨跡,情見跡著,辭服理窮,然後加刑罰焉,是以下無冤人,上無謬聽。」

  又曰:「監臨受賄,盈尺有刑,至於士吏之微,尚當嚴禁,矧居風化之首,反可通行!賄道一開,展轉滋甚,鞭靴不已,必及金玉。目見可欲,何能自窒於心!已與交私,何能中絕其意!是以涓流不絕,溪壑成災矣。」

  又曰:「若有所受,有所卻,則遇卻者疑乎見拒而不通矣;若俱辭不受,則鹹知不受者乃其常理,複何嫌阻之有乎!」

  初,竇參惡左司郎中李巽,出為常州刺史。及參貶郴州,巽為湖南觀察使。汴州節度使劉士甯遺參絹五十匹,巽奏參交結籓鎮。上大怒,欲殺參,陸贄以為參罪不至死,上乃止,既而複遣中使謂贄曰:「參交結中外,其意難測,社稷事重,卿速進文書處分。」贄上言:「參朝廷大臣,誅之不可無名。昔劉晏之死,罪不明白,至今眾議為之憤邑,叛臣得以為辭。參貪縱之罪,天下共知;至於潛懷異圖,事蹟曖昧。若不推鞫,遽加重辟,駭動不細。竇參於臣無分,陛下所知,豈欲營救其人,蓋惜典刑不濫。」三月,更貶參驩州司馬,男女皆配流。上又命理其親黨,贄奏:「罪有首從,法有重輕,參既蒙宥,親党亦應末減。況參得罪之初,私黨並已連坐,人心久定,請更不問。」從之。上又欲籍其家貲,贄曰:「在法,反逆者盡沒其財,贓汙者止征所犯。皆須結正施刑,然後收籍。今罪法未詳,陛下已存惠貸,若簿錄其家,恐以財傷義。」時宦官左右恨參尤深,謗毀不已。參未至驩州,竟賜死于路。竇申杖殺,貨財、奴婢悉傳送京師。

  海州團練使張升璘,升雲之弟,李納之婿也。以父大祥歸於定州,嘗於公座罵王武俊,武俊奏之。夏四月丁醜,詔削其官,遣中使杖而囚之。定州富庶,武俊常欲之,因是遣兵襲取義豐,掠安喜、無極萬餘口,徙之德、棣。升雲閉城自守,屢遣使謝之,乃止。

  上命李師古毀三汊城,師古奉詔。然常招聚亡命,有得罪於朝廷者,皆撫而用之。

  五月甲辰,以中書侍郎趙憬為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,義成節度使賈耽為在右僕射,右丞盧邁守本官,並同平章事。邁,翰之族子也。憬疑陸贄恃恩,欲專大政,排己置之門下,多稱疾不豫事,由是與贄有隙。陸贄上奏論備邊六失,以為「措置乖方,課責虧度,財匱於兵眾,力分於將多,怨生於不均,機失於遙制。

  「關東戍卒,不習土風,身苦邊荒,心畏戎虜。國家資奉若驕子,姑息如倩人。屈指計歸,張頤待哺;或利王師之敗,乘擾攘而東潰;或拔棄城鎮,搖遠近之心。豈惟無益,實亦有損。複有犯刑謫徙者,既是無良之類,且加懷土之情,思亂幸災,又甚戍卒。可謂措置乖方矣。自頃權移於下,柄失於朝,將之號令既鮮克行之于軍,國之典常又不能施之於將,務相遵養,苟度歲時。欲賞一有功,翻慮無功者反仄;欲罰一有罪,複慮同惡者憂虞。罪以隱忍而不彰,功以嫌疑而不賞,姑息之道,乃至於斯。故使忘身效節者獲誚於等夷,率眾先登者取怨於士卒,僨軍蹙國者不懷於愧畏,緩救失期者自以為智能。此義士所以痛心,勇夫所體。可謂課責虧度矣。虜每入寇,將帥遞相推倚,無敢誰何。虛張賊勢上聞,則曰兵少不敵。朝廷莫之省察,唯務徵發益師,無裨備禦之功,重增供億之弊。閭井日耗,徵求日繁,以編戶傾家、破產之資,兼有司榷鹽、稅酒之利,總其所入,歲以事邊。可謂財匱於兵眾矣。

  「吐蕃舉國勝兵之徒,才當中國十數大郡而已,動則中國懼其眾而不敢抗,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侵,厥理何哉?良以中國之節制多門,蕃醜之統帥專一故也。夫統帥專一,則人心不分,號令不貳,進退可齊,疾徐中意,機會靡愆,氣勢自壯。斯乃以少為眾,以弱為強者也。開元、天寶之間,控禦西北兩蕃,唯朔方、河西、隴右三節度。中興以來,未遑外討,抗兩蕃者亦朔方、涇原、隴右、河東四節度而已。自頃分朔方之地,建牙擁節者凡三使焉,其餘鎮軍,數且四十,皆承特詔委寄,各降中貴監臨,人得抗衡,莫相稟屬。每俟邊書告急,方令計會用兵,既無軍法下臨,惟以客禮相待。夫兵,以氣勢為用者也,氣聚則盛,散則消;勢合則威,析則弱。今之邊備,勢弱氣消,可謂力分於將多矣。

  「理戎之要,在於練核優劣之科以為衣食等級之制,使能者企及,否者息心,雖有薄厚之殊而無觖望之釁。今窮邊之地,長鎮之兵,皆百戰傷夷之餘,終年勤苦之劇,然衣糧所給,唯止當身,例為妻子所分,常有凍餒之色。而關東戍卒,怯于應敵,懈于服勞,衣糧所頒,厚逾數等。又有素非禁旅,本是邊軍,將校詭為媚詞,因請遙隸神策,不離舊所,唯改虛名,其於廩賜之饒,遂有三倍之益。夫事業未異而給養有殊,苛未忘懷,孰能無慍!可謂怨生於不均矣。

  「凡欲選任將帥,必先考察行能,可者遣之,不可者退之,疑者不使,使者不疑,故將在軍,君命有所不受。自頃邊軍去就,裁斷多出宸衷,選置戎臣,先求易制,多其部以分其力,輕其任以弱其心,遂令爽於軍情亦聽命,乖於事宜亦聽命。戎虜馳突,迅如風飆,馹書上聞,旬月方報。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敵,分鎮者以無詔不肯出師,賊既縱掠退歸,此乃陳功告捷。其敗喪則減百而為一,其捃獲則張百而成千。將帥既幸于總制在朝,不憂罪累,陛下又以為大權由己,不究事情。可謂機失於遙制矣。臣愚謂宜罷諸道將士防秋之制,令本道但供衣糧,募戍卒願留及蕃、漢子弟以給之。又多開屯田,官為收糴,寇至則人自為戰,時至則家自力農,與夫倏來忽往者,豈可同等而論哉!又宜擇文武能臣為隴右、朔方、河東三元帥,分統緣邊諸節度使,有非要者,隨所便近而並之。然後減奸濫虛浮之費以豐財,定衣糧等級之制以和眾,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,懸賞罰之典以考其成。如是,則戎狄威懷,疆場寧謐矣。」上雖不能盡從,心甚重之。

  韋皋遣大將董面力等將兵出西山,破吐蕃之眾,拔堡柵五十餘。

  丙午,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董晉罷為禮部尚書。

  雲南王異牟尋遣使者三輩,一出戎州,一出黔州,一出安南,各齎生金、丹砂詣韋皋。金以示堅,丹砂以示赤心,三分皋所與書為信,皆達成都。異牟尋上表請棄吐蕃歸唐,並遺皋帛書,自稱唐故雲南王孫、吐蕃贊普義弟日東王。皋遣其使者詣長安,並上表賀。上賜異牟尋詔書,令皋遣使慰撫之。

  賈耽、陸贄、趙憬、盧邁為相,百官白事,更讓不言。秋七月,奏請依至德故事,宰相迭秉筆以處政事,旬日一易;詔從之。其後日一易之。

  劍南、西山諸羌女王湯立志、哥鄰王董臥庭、白狗王羅陀忽、弱水王董辟和、南水王薛莫庭、悉董王湯悉贊、清遠王蘇唐磨、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,先皆役屬吐蕃,至是各帥眾內附。韋皋處之於維、保、霸州,給以耕牛種糧。立志、陀忽、辟和入朝,皆拜官,厚賜而遣之。

  癸卯,戶部侍郎裴延齡奏:「自判度支以來,檢責諸州欠負錢八百餘萬緡,收諸州抽貫錢三百萬緡,呈樣物三十餘萬緡,請別置欠負耗剩季庫以掌之,染練物則別置月庫以掌。」詔從之。欠負皆貧人無可償,徒存其數者,抽貫錢給用隨盡,呈樣、染練皆左藏正物。延齡徙置別庫,虛張名數以惑上。上信之,以為能富國而寵之,於實無所增也,虛費吏人簿書而已。京城西汙濕地生蘆葦數畝,延齡奏稱長安、咸陽有陂澤數百頃,可牧廄馬。上使有司閱視,無之,亦不罪也。左補闕權德輿上奏,以為:「延齡取常賦支用未盡者充羨餘以為己功。縣官先所市物,再給其直,用充別貯。邊軍自今春以來並不支糧。陛下必以延齡孤貞獨立,時人醜正流言,何不遣信臣覆視,究其本末,明行賞罰。今群情眾口喧於朝市,豈京城士庶皆為朋黨邪!陛下亦宜稍回聖慮而察之。」上不從。

  八月庚戌,太尉、中書令、西平忠武王李晟薨。

  冬十月甲子,韋皋遣其節度巡官崔佐時齎詔書詣雲南,並自為皋書答之。

  十一月乙酉,上祀圓丘,赦天下。

  劉士甯既為宣武節度使,諸將多不服。士寧淫亂殘忍,出畋輒數日不返,軍中苦之。都知兵馬使李萬榮得眾心,士寧疑之,奪其兵權,令攝汴州事。十二月乙卯,士甯帥眾二萬畋於外野。萬榮晨入使府,召所留親兵千餘人,詐之曰:「敕征大夫入朝,以吾掌留務,汝輩人賜錢三十緡。」眾皆拜。又諭外營兵,皆聽命。乃分兵閉城門,使馳白士寧曰:「敕征大夫,宜速就路,少或遷延,當傳首以獻。」士寧知眾不為用,以五百騎逃歸京師,比至東都,所餘僕妾而已。至京師,敕歸第行喪,禁其出入。淮西節度使吳少誠聞變,發兵屯郾城,遣使問故,且請戰。萬榮以言戲之,少誠慚而退。上聞萬榮逐士寧,使問陸贄,贄上奏,以為今軍州已定,宜且遣朝臣宣勞,徐察事情,冀免差失,其略曰:「今士寧見逐,雖是眾情,萬榮典軍,且非朝旨。此安危強弱之機也,願陛下審之慎之。」

  上複使謂贄:「若更淹遲,恐於事非便。今議除一親王充節度使,且令萬榮知留後,其制即從內出。」贄複上奏,其略曰:「臣雖服戎角力諒匪克堪,而經武伐謀或有所見。夫制置之安危由勢,付授之濟否由才。勢如器焉,惟在所置,置之夷地則平。才如負焉,唯在所授,授逾其力則踣。萬榮今所陳奏,頗涉張皇,但露徼求之情,殊無退讓之禮,據茲鄙躁,殊異循良。又聞本是滑人,偏厚當州將士,與之相得,才止三千,諸營之兵已甚懷怨。據此頗僻,亦非將材,若得志驕盈,不悖則敗,悖則犯上,敗則僨軍。」

  又曰:「苟邀則不順,苟允則不誠,君臣之間,勢必嫌阻。與其圖之於滋蔓,不若絕之于萌芽。」

  又曰:「為國之道,以義訓人,將教事君,先令順長。」

  又曰:「方鎮之臣,事多專制,欲加之罪,誰則無辭!若使傾奪之徒便得代居其任,利之所在,人各有心,此源潛滋,禍必難救。非獨長亂之道,亦關謀逆之端。」

  又曰:「昨逐士甯,起于倉卒,諸郡守將固非連謀,一城師人亦未協志。各計度於成敗之勢,回遑於逆順之名,安肯捐軀與之同惡!」

  又曰:「陛下但選文武群臣一人命為節度,仍降優詔,慰勞本軍。獎萬榮以撫定之功,別加寵任,褒將士以輯睦之義,厚賜資裝,揆其大情,理必寧息。萬榮縱欲跋扈,勢何能為!」

  又曰:「倘後事有愆素,臣請受敗橈之罪。」上不從。壬戌,以通王諶為宣武節度大使,以萬榮為留後。

  丁卯,納故駙馬都尉郭曖女為廣陵王淳妃。淳,太子之長子。妃母,即升平公主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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