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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肅宗至德元年(4)


  九月壬子,史思明圍趙郡,丙辰,拔之;又圍常山,旬日,城陷,殺數千人。

  建甯王倓,性英果,有才略,從上自馬嵬北行,兵眾寡弱,屢逢寇盜。倓自選驍勇,居上前後,血戰以衛上。上或過時求食,倓悲泣不自勝,軍中皆屬目向之。上欲以倓為天下兵馬元帥,使統諸將東征,李泌曰:「建寧誠元帥才;然廣平,兄也。若建甯功成,豈可使廣平為吳太伯乎!」上曰:「廣平,塚嗣也,何必以元帥為重!」泌曰:「廣平未正位東宮。今天下艱難,眾心所屬,在於元帥。若建甯大功既成,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,同立功者其肯已乎!太宗、上皇,即其事也。」上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,諸將皆以屬焉。倓聞之,謝泌曰:「此固倓之心也!」

  上與泌出行軍,軍士指之,竊言曰:「衣黃者,聖人也。衣白者,山人也。」上聞之,以告泌,曰:「艱難之際,不敢相屈以官,且衣紫袍以絕群疑。」泌不得已,受之;服之,入謝。上笑曰:「既服此,豈可無名稱!」出懷中敕,以泌為侍謀軍國、元帥府行軍長史。泌固辭,上曰:「朕非敢相臣,以濟艱難耳。俟賊平,任行高志。」泌乃受之。置元帥府于禁中,俶入則泌在府,泌入俶亦如之。泌又言於上曰:「諸將畏憚天威,在陛下前敷陳軍事,或不能盡所懷;萬一小差,為害甚大。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,臣與廣平從容奏聞,可者行之,不可者已之。」上許之。時軍旅務繁,四方奏報,自昏至曉無虛刻,上悉使送府,泌先開視,有急切者及烽火,重封,隔門通進,餘則待明。禁門鑰契,悉委俶與泌掌之。

  阿史那從禮說誘九姓府、六胡州諸胡數萬眾,聚於經略軍北,將寇朔方,上命郭子儀詣天德軍發兵討之。左武鋒使僕固懷恩之子玢別將兵與虜戰,兵敗,降之;既而複逃歸,懷恩叱而斬之。將士股栗,無不一當百,遂破同羅。上雖用朔方之眾,欲借兵於外夷以張軍勢,以豳王守禮之子承寀為敦煌王,與僕固懷恩使於回紇以請兵。又發拔汗那兵,且使轉諭城郭諸國,許以厚賞,使從安西兵入援。李泌勸上:「且幸彭原,俟西北兵將至,進幸扶風以應之;于時庸調亦集,可以贍軍。」上從之。戊辰,發靈武。

  內侍邊令誠複自賊中逃歸,上斬之。

  丙子,上至順化。韋見素等至自成都,奉上寶冊,上不肯受,曰:「比以中原未靖,權總百官,豈敢乘危,遽為傳襲!」群臣固請,上不許,置寶冊於別殿,朝夕事之,如定省之禮。上以韋見素本附楊國忠,意薄之;素聞房琯名,虛心待之,琯見上言時事,辭情慷慨,上為之改容,由是軍國事多謀於琯。琯亦以天下為己任,知無不為,專決於胸臆;諸相拱手避之。

  上皇賜張良娣七寶鞍,李泌言於上曰:「今四海分崩,當以儉約示人,良娣不宜乘此。請撤其珠玉付庫吏,以俟有戰功者賞之。」良娣自閣中言曰:「鄰里之舊,何至如是!」上曰:「先生為社稷計也。」遽命撤之。建甯王倓泣於廊下,聲聞於上;上驚,召問之,對曰:「臣比憂禍亂未已,今陛下從諫如流,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,是以喜極而悲耳。」良娣由是惡李泌及倓。

  上嘗從容與泌語及李林甫,欲敕諸將克長安,發其塚,焚骨揚灰。泌曰:「陛下方定天下,奈何仇死者!彼枯骨何知,徒示聖德之不弘耳。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仇也,若聞此舉,恐阻其自新之心。」上不悅,曰:「此賊昔日百方危朕,當是時,朕不保朝夕。朕之全,特天幸耳!林甫亦惡卿,但未及害卿而死耳,奈何矜之!」對曰:「臣豈不知!所以言者,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,太平娛樂,一朝失意,遠處巴蜀。南方地惡,上皇春秋高,聞陛下此敕,意必以為用韋妃之故,內慚不懌。萬一感憤成疾,是陛下以天下之大,不能安君親。」言未畢,上流涕被面,降階,仰天拜曰:「朕不及此,是天使先生言之也!」遂抱泌頸泣不已。

  他夕,上又謂泌曰:「良娣祖母,昭成太后之妹也,上皇所念。朕欲使正位中宮,以慰上皇心,何如?」對曰:「陛下在靈武,以群臣望尺寸之功,故踐大位,非私己也。至於家事,宜待上皇之命,不過晚歲月之間耳。」上從之。

  南詔乘亂陷越巂會同軍,據清溪關;尋傳、驃國皆降之。

  冬十月辛巳朔,日有食之,既。

  上發順化,癸未,至彭原。

  初,李林甫為相,諫官言事皆先白宰相,退則又以所言白之;禦史言事須大夫同署。至是,敕盡革其弊,開諫諍之塗。又令宰相分直政事筆、承旨,旬日而更,懲林甫及楊國忠之專權故也。

  第五琦見上于彭原,請以江、淮租庸市輕貨,溯江、漢而上至洋川,令漢中王瑀陸運至扶風以助軍;上從之。尋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。琦作榷鹽法,用以饒。

  房琯喜賓客,好談論,多引拔知名之士,而輕鄙庸俗,人多怨之。北海太守賀蘭進明詣行在,上命琯以為南海太守,兼御史大夫,充嶺南節度使;琯以為攝御史大夫。進明入謝,上怪之,進明因言與琯有隙,且曰:「晉用王衍為三公,祖尚浮虛,致中原板蕩。今房琯專為迂闊大言以立虛名,所引用皆浮華之党,真王衍之比也!陛下用為宰相,恐非社稷之福。且琯在南朝佐上皇,使陛下與諸王分領諸道節制,仍置陛下于沙塞空虛之地,又布私黨于諸道,使統大權。其意以為上皇一子得天下,則己不失富貴,此忠臣所為乎?」上由是疏之。

  房琯上疏,請自將兵複兩京;上許之,加持節、招討西京兼防禦蒲、潼兩關兵馬、節度等使。琯請自選參佐,以禦史中丞鄧景山為副,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,給事中劉秩為參謀。既行,又令兵部尚書王思禮副之。琯悉以戎務委李揖、劉秩,二人皆書生,不閑軍旅。琯謂人曰:「賊曳落河雖多,安能敵我劉秩!」琯分為三軍:使裨將楊希文將南軍,自宜壽入;劉貴哲將中軍,自武功入;李光進將北軍,自奉天入。光進,光弼之弟也。

  以賀蘭進明為河南節度使。

  潁王璬之至成都也,崔圓迎謁,拜于馬首,璬不之止;圓恨之。璬視事兩月,吏民安之。圓奏罷璬,使歸內宅;以武部侍郎李璬為劍南節度使,代之。璬,峴之兄也。上皇尋命璬與陳王珪詣上宣慰,至是,見上于彭原。延王玢從上皇入蜀,追車駕不及;上皇怒,欲誅之,漢中王瑀救之,乃命玢亦詣上所。

  甲申,令狐潮、王福德複將步騎萬餘攻雍丘。張巡出擊,大破之,斬首數千級,賊遁去。

  房琯以中軍、北軍為前鋒,庚子,至便橋。辛醜,二軍遇賊將安守忠於咸陽之陳濤斜。琯效古法,用車戰,以牛車二千乘,馬步夾之;賊順風鼓噪,牛皆震駭。賊縱火焚之,人畜大亂,官軍死傷者四萬餘人,存者數千而已。癸卯,琯自以南軍戰,又敗,楊希文、劉貴哲皆降於賊。上聞琯敗,大怒。李泌為之營救,上乃宥之,待琯如初。以薛景仙為關內節度副使。

  敦煌王承寀至回紇牙帳,回紇可汗以女妻之,遣其貴臣與承寀及僕固懷恩偕來,見上于彭原。上厚禮其使者而歸之,賜回紇女號毘伽公主。

  尹子奇圍河間,四十餘日不下。史思明引兵會之。顏真卿遣其將和琳將萬二千人救河間,思明逆擊,擒之,遂陷河間;執李奐送洛陽,殺之。又陷景城,太守李暐赴湛水死。思明使兩騎齎尺書以招樂安,即時舉郡降。又使其將康沒野波將先鋒攻平原,兵未至,顏真卿知力不敵,壬寅,棄郡度河南走。思明即以平原兵攻清河、博平,皆陷之。思明引兵圍烏承恩於信都,承恩以城降,親導思明入城,交兵馬、倉庫,馬三千匹、兵五萬人,思明送承恩詣洛陽,祿山複其官爵。

  饒陽裨將束鹿張興,力舉千鈞,性複明辯,賊攻饒陽,彌年不能下。及諸郡皆陷,思明並力圍之,外救俱絕,太守李系窘迫,赴火死,城遂陷。思明擒興,立于馬前,謂曰:「將軍真壯士,能與我共富貴乎?」興曰:「興,唐之忠臣,固無降理,今數刻之人耳,願一言而死。」思明曰:「試言之。」興曰:「主上待祿山,恩如父子,群臣莫及,不知報德,乃興兵指闕,塗炭生人,大丈夫不能剪除凶逆,乃北面為之臣乎!僕有短策,足下能聽之乎?足下所以從賊,求富貴耳,譬如燕巢於幕,豈能久安!何如乘間取賊,轉禍為福,長享富貴,不亦美乎!」思明怒,命張於木上,鋸殺之,詈不絕口,以至於死。

  賊每破一城,城中人衣服、財賄、婦人皆為所掠。男子,壯者使之負擔,羸、病、老、幼皆以刀槊戲殺之。祿山初以卒三千人授思明,使定河北,至是,河北皆下之,郡置防兵三千,雜以胡兵鎮之;思明還博陵。

  尹子奇將五千騎度河,略北海,欲南取江、淮。會回紇可汗遣其臣葛邏支將兵入援,先以二千騎奄至范陽城下,子奇聞之,遽引兵歸。

  十一月戊午,回紇至帶汗谷,與郭子儀軍合;辛酉,與同羅及叛胡戰于榆林河北,大破之,斬首三萬,捕虜一萬,河曲皆平。子儀還軍洛交。

  上命崔渙宣慰江南,兼知選舉。

  令狐潮帥眾萬餘營雍丘城北,張巡邀擊,大破之,賊遂走。

  永王璘,幼失母,為上所鞠養,常抱之以眠;從上皇入蜀。上皇命諸子分總天下節制,諫議大夫高適諫,以為不可;上皇不聽。璘領四道節度都使,鎮江陵。時江、淮租賦山積於江陵,璘召募勇士數萬人,日費巨萬。璘生長深宮,不更人事,子襄城王瑒,有勇力,好兵,有薛鏐等為之謀主,以為今天下大亂,惟南方完富,璘握四道兵,封疆數千里,宜據金陵,保有江表,如東晉故事。上聞之,敕璘歸覲於蜀;璘不從。江陵長史李峴辭疾赴行在,上召高適與之謀。適陳江東利害,且言璘必敗之狀。十二月,置淮南節度使,領廣陵等十二郡,以適為之;置淮南西道節度使,領汝南等五郡,以來瞋為之;使與江東節度使韋陟共圖璘。

  安祿山遣兵攻潁川。城中兵少,無蓄積,太守薛願、長史龐堅悉力拒守,繞城百里廬舍、林木皆盡。期年,救兵不至,祿山使阿史那承慶益兵攻之,晝夜死鬥十五日,城陷,執願、堅送洛陽,祿山縛於洛濱木上,凍殺之。

  上問李泌曰:「今敵強如此,何時可定?」對曰:「臣觀賊所獲子女金帛,皆輸之范陽,此豈有雄據四海之志邪!今獨虜將或為之用,中國之人惟高尚等數人,自餘皆脅從耳。以臣料之,不過二年,天下無寇矣。」上曰:「何故?」對曰:「賊之驍將,不過史思明、安守忠、田乾真、張忠志、阿史那承慶等數人而已。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陘,郭子儀自馮翊入河東,則思明、忠志不敢離范陽、常山,守忠、乾真不敢離長安,是以兩軍縶其四將也,從祿山者,獨承慶耳。願敕子儀勿取華陰,使兩京之道常通,陛下以所征之兵軍於扶風,與子儀、光弼互出擊之,彼救首則擊其尾,救尾則擊其首,使賊往來數千里,疲於奔命,我常以逸待勞,賊至則避其鋒,去則乘其弊,不攻城,不遏路。來春覆命建甯為范陽節度大使,並塞北出,與光弼南北掎角以取范陽,覆其巢穴。賊退則無所歸,留則不獲安,然後大軍四合而攻之,必成擒矣。」上悅。

  時張良娣與李輔國相表裡,皆惡泌。建甯王倓謂泌曰:「先生舉倓于上,得展臣子之效,無以報德,請為先生除害。」泌曰:「何也?」倓以良娣為言。泌曰:「此非人子所言,願王姑置之,勿以為先。」倓不從。

  甲辰,永王璘擅引舟師東巡,沿江而下,軍容甚盛,然猶未露割據之謀。吳郡太守兼江南東路採訪使李希言平牒璘,詰其擅引兵東下之意。璘怒,分兵遣其將渾惟明襲希言于吳郡,季廣琛襲廣陵長史、淮南採訪使李成式於廣陵。璘進至當塗,希言遣其將元景曜及丹徒太守閻敬之將兵拒之,李成式亦遣其將李承慶拒之。璘擊斬敬之以殉,景曜、承慶皆降于璘,江、淮大震。高適與來瑱、韋陟會于安陸,結盟誓眾以討之。

  于闐王勝聞安祿山反,命其弟曜攝國事,自將兵五千入援。上嘉之,拜特進,兼殿中監。

  令狐潮、李庭望攻雍丘,數月不下,乃置杞州,築城於雍丘之北以絕其糧援。賊常數萬人,而張巡眾才千餘,每戰輒克。河南節度使虢王巨屯彭城,假巡先鋒使。是月,魯、東平、濟陰陷於賊。賊將楊朝宗帥馬步二萬,將襲寧陵,斷巡後。巡遂拔雍丘,東守寧陵以待之,始與睢陽太守許遠相見。是日,楊朝宗至寧陵城西北,巡、遠與戰,晝夜數十合,大破之,斬首萬餘級,流屍塞汴而下,賊收兵夜遁。敕以巡為河南節度副使。巡以將士有功,遣使詣虢王巨請空名告身及賜物,巨唯與折衝、果毅告身三十通,不與賜物。巡移書責巨,巨竟不應。

  是歲,置北海節度使,領北海等四郡;上党節度使,領上黨等三郡;興平節度使,領上洛等四郡。

  吐蕃陷威戎、神威、定戎、宣威、制勝、金天、天成等軍,石堡城、百穀城、雕窠城。

  初,林邑王范真龍為其臣摩訶漫多伽獨所殺,盡滅範氏。國人立其王頭黎之女為王,女不能治國,更立頭黎之姑子諸葛地,謂之環王,妻以女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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