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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太宗貞觀三年


  唐太宗貞觀三年(公元629年)

  春正月戊午,上祀太廟;癸亥,耕藉於東郊。

  沙門法雅坐妖言誅。司空裴寂嘗聞其言,辛未,寂坐免官,遣還鄉里。寂請留京師,上數之曰:「計公勳庸,安得至此!直以恩澤為群臣第一。武德之際貨賂公行,紀綱紊亂,皆公之由也,但以故舊不忍盡法。得歸守墳墓,幸已多矣!」寂遂歸蒲州。未幾,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,寂不以聞,當死;流靜州。會山羌作亂,或言劫寂為主。上曰:「寂當死,我生之,必不然也。」俄聞寂帥家僮破賊。上思其佐命之功,征入朝,會卒。

  二月戊寅,以房玄齡為左僕射,杜如晦為右僕射,以尚書右丞魏征守秘書監,參預朝政。

  三月己酉,上錄系囚。有劉恭者,頸有「勝」文,自雲「當勝天下」,坐是系獄。上曰:「若天將興之,非朕所能除;若無天命,『勝』文何為!」乃釋之。

  丁巳,上謂房玄齡、杜如晦曰:「公為僕射,當廣求賢人,隨才授任,此宰相之職也。比聞聽受辭訟,日不暇給,安能助朕求賢乎!」因敕「尚書細務屬左右丞,唯大事應奏者,乃關僕射。」

  玄齡明達吏事,輔以文學,夙夜盡心,惟恐一物失所;用法寬平,聞人有善,若己有之,不以求備取人,不以己長格物。與杜如晦引拔士類,常如不及。至於台閣規模,皆二人所定。上每與玄齡謀事,必曰:「非如晦不能決。」及如晦至,卒用玄齡之策。蓋玄齡善謀,如晦能斷故也。二人深相得,同心徇國,故唐世稱賢相者,推房、杜焉。玄齡雖蒙寵待,或以事被譴,輒累日詣朝堂,稽顙請罪,恐懼若無所容。

  玄齡監修國史,上語之曰:「比見《漢書》載《子虛》、《上林賦》,浮華無用。其上書論事,詞理切直者,朕從與不從,皆當載之。」

  夏四月乙亥,上皇徙居弘義宮,更名大安宮。上始禦太極殿,謂侍臣曰:「中書、門下,機要之司,詔敕有不便者,皆應論執。比來唯睹順從,不聞違異。若但行文書,則誰不可為,何必擇才也!」房玄齡等皆頓首謝。故事:凡軍國大事,則中書舍人各執所見,雜署其名,謂之五花判事。中書侍郎、中書令省審之,給事中、黃門侍郎駁正之。上始申明舊制,由是鮮有敗事。

  茌平人馬周,客游長安,舍于中郎將常何之家。六月壬午,以旱,詔文武官極言得失。何武人不學,不知所言,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。上怪其能,以問何,對曰:「此非臣所能,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。」上即召之;未至,遣使督促者數輩。及謁見,與語,甚悅,令直門下省,尋除監察禦史,奉使稱旨。上以常何為知人,賜絹三百匹。

  秋八月己巳朔,日有食之。

  丙子,薛延陀毘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,上賜以寶刀及寶鞭,謂曰:「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,小罪者鞭之。」夷男甚喜。突厥頡利可汗大懼,始遣使稱臣,請尚公主,修婿禮。

  代州都督張公謹上言突厥可取之狀,以為:「頡利縱欲逞暴,誅忠良,昵奸佞,一也。薛延陀等諸部皆叛,二也。突利、拓設、欲穀設皆得罪,無所自容,三也。塞北霜早,餱糧乏絕,四也。頡利疏其族類,親委諸胡,胡人反覆,大軍一臨,必生內變,五也,華人入北,其眾甚多,比聞所在嘯聚,保據山險,大軍出塞,自然響應,六也。」上以頡利可汗既請和親,複援梁師都,丁亥,命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討之,以張公謹為副。

  九月丙午,突厥俟斤九人帥三千騎來降。戊午,拔野古、僕骨、同羅、奚酋長並帥眾來降。

  冬十一月辛醜,突厥寇河西,肅州刺史公孫武達、甘州刺史成仁重與戰,破之,捕虜千餘口。

  上遣使至涼州,都督李大亮有佳鷹,使者諷大亮使獻之,大亮密表曰:「陛下久絕畋游而使者求鷹。若陛下之意,深乖昔旨;如其自擅,乃是使非其人。」癸卯,上謂侍臣曰:「李大亮可謂忠直。」手詔褒美,賜以胡瓶及荀悅《漢紀》。

  庚申,以並州都督李世勣為通漢道行軍總管,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,華州刺史柴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,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,眾合十餘萬,皆受李靖節度,分道出擊突厥。

  乙丑,任城王道宗擊突厥於靈州,破之。

  十二月戊辰,突利可汗入朝,上謂侍臣曰:「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,稱臣於突厥,朕常痛心。今單于稽顙,庶幾可雪前恥。」

  壬午,靺鞨遣使入貢,上曰:「靺鞨遠來,蓋突厥已服之故也。昔人謂禦戎無上策,朕今治安中國,而四夷自服,豈非上策乎!」

  癸未,右僕射杜如晦以疾遜位,上許之。

  乙酉,上問給事中孔穎達曰:「《論語》:『以能問於不能,以多問於寡,有若無,實若虛。』何謂也?」穎達具釋其義以對,且曰:「非獨匹夫如是,帝王亦然。帝王內蘊神明,外當玄默,故《易》稱『以蒙養正,以明夷蒞眾。』若位居尊極,炫耀聰明,以才陵人,飾非拒諫,則下情不通,取亡之道也。」上深善其言。

  庚寅,突厥郁射設帥所部來降。

  閏月丁未,東謝酋長謝元深、南謝酋長謝強來朝。諸謝皆南蠻別種,在黔州之西。詔以東謝為應州、南謝為莊州,隸黔州都督。

  是時遠方諸國來朝貢者甚眾,服裝詭異,中書侍郎顏師古請圖寫以示後,作《王會圖》,從之。

  乙丑,牂柯酋長謝能羽及充州蠻入貢,詔以牂柯為牂州;党頃酋長細封步賴來降,以其地為軌州;各以其酋長為刺史。黨項地亙三千里,姓別為部,不相統壹,細封氏、費聽氏、往利氏、頗超氏、野辭氏、旁當氏、米擒氏、拓跋氏,皆大姓也。步賴既為唐所禮,餘部相繼來降,以其地為崌、奉、岩、遠四州。

  是歲,戶部奏:中國人自塞外歸,及四夷前後降附者,男子一百二十餘萬口。

  房玄齡、珪掌內外官考,治書侍御史萬年權萬紀奏其不平,上命侯君集推之。魏征諫曰:「玄齡、珪皆朝廷舊臣,素以忠直為陛下所委,所考既多,其間能無一二人不當!察其情,終非阿私。若推得其事,則皆不可信,豈得複當重任!且萬紀比來恒在考堂,曾無駁正;及身不得考,乃始陳論。此正欲激陛下之怒,非竭誠徇國也。使推之得實,未足裨益朝廷;若其本虛,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。臣所愛者治體,非敢苟私二臣。」上乃釋不問。

  濮州刺史龐相壽坐貪污解任,自陳嘗在秦王幕府;上憐之,欲聽還舊任。魏征諫曰:「秦府左右,中外甚多,恐人人皆恃恩私,是使為善者懼。」上欣然納之,謂相壽曰:「我昔為秦王,乃一府之主;今居大位,乃四海之主,不得獨私故人。大臣所執如是,朕何敢違!」賜帛遣之。相壽流涕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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