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隋文帝仁壽二年


  隋文帝仁壽二年(公元602年)

  春三月己亥,上幸仁壽宮。

  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,掠啟民男女六千口、雜畜二十餘萬而去。楊素帥諸軍追擊,轉戰六十餘裡,大破之,突厥北走。素複進追,夜,及之,恐其越逸,令其騎稍後,親引兩騎並降突厥二人與虜並行,虜不之覺;候其頓舍未定,趣後騎掩擊,大破之,悉得人畜以歸啟民。自是突厥遠遁,磧南無複寇抄。素以功進子玄感柱國,賜玄縱爵淮南公。

  兵部尚書柳述,慶之孫也,尚蘭陵公主,怙寵使氣,自楊素之屬皆下之。帝問符璽直長萬年韋雲起:「外間有不便事,可言之。。」述時侍側,雲起奏曰:「柳述驕豪,未嘗經事,兵機要重,非其所堪。徒以主婿,遂居要職。臣恐物議以陛下為『官不擇賢,專私所愛』,斯亦不便之大者。」帝甚然其言,顧謂述曰:「雲起之言,汝藥石也,可師友之。」秋七月丙戌,詔內外官各舉所知。柳述舉雲起,除通事舍人。

  益州總管蜀王秀,容貌瑰偉,有膽氣,好武藝。帝每謂獨孤後曰:「秀必以惡終,我在當無慮,至兄弟,必反矣。」大將軍劉噲之討西爨也,帝令上開府儀同三司楊武通將兵繼進。秀以嬖人萬智光為武通行軍司馬。帝以秀任非其人,譴責之,因謂群臣曰:「壞我法者,子孫也。譬如猛虎,物不能害,反為毛間蟲所損食耳。」遂分秀所統。

  自長史元岩卒後,秀漸奢僭,造渾天儀,多捕山獠充宦者,車馬被服,擬於乘輿。

  及太子勇以讒廢,晉王廣為太子,秀意甚不平。太子恐秀終為後患,陰令楊素求其罪而譖之。上遂征秀,秀猶豫,欲謝病不行。總管司馬源師諫,秀作色曰:「此自我家事,何預卿也!」師垂涕對曰:「師忝參府幕,敢不盡心!聖上有敕追王,以淹時月,今乃遷延未去。百姓不識王心,倘生異議,內外疑駭,發雷霆之詔,降一介之使,王何以自明?願王熟計之!」朝廷恐秀生變,戊子,以原州總管獨子瓜楷為益州總管,馳傳代之。楷至,秀猶未肯行;楷諷諭久之,乃就路。楷察秀有悔色,因勒兵為備;秀行四十餘裡,將還襲楷,覘知有備,乃止。

  八月甲子,皇后獨孤氏崩。太子對上及宮人哀慟絕氣,若不勝喪者;其處私室,飲食言笑如平常。又,每朝令進二溢米,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鮓,置竹桶中,以蠟閉口,衣袱裹而納之。

  著作郎王劭上言:「佛說:『人應生天上及生無量壽國之時,天佛放大光明,以香花妓樂來迎。』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禎符,備諸秘記,皆雲是妙善菩薩。臣謹案八月二十二日,仁壽官內再雨金銀花;二十三日,大寶殿后夜有神光;二十四日卯時,永安宮北有自然種種音樂,震滿虛空;至夜五更,奄然如寐,遂即升遐,與經文所說,事皆符驗。」上覽之悲喜。

  九月丙戌,上至自仁壽宮。

  冬十月癸醜,以工部尚書楊達為納言。達,雄之弟也。

  閏月甲申,詔楊素、蘇威與吏部尚書牛弘等修定五禮。

  上令上儀同三司蕭吉為皇后擇葬地,得吉處,雲:「卜年二千,蔔世二百。」上曰:「吉凶由人,不在於地。高緯葬父,豈不蔔乎!俄而國亡。正如我家墓田,若雲不吉,朕不當為天子;若雲不凶,我弟不當戰沒。」然竟從吉言。吉退,告族人蕭平仲曰:「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謝餘雲:『公前稱我當為太子,竟有其驗,終不忘也。今卜山陵,務令我早立。我立之後,當以富貴相報。』吾語之曰:『後四載,太子禦天下。』若太子得政,隋其亡乎!吾前紿雲『蔔年二千』者,三十字也;『蔔世二百』者,取世二傳也。汝其識之!」

  壬寅,葬文獻皇后于太陵。詔以「楊素經營葬事,勤求吉地,論素此心,事極誠孝,豈與夫平戎定寇比其功業!可別封一子義康公,邑萬戶。」並賜田三十頃,絹萬段,米萬石,金珠綾錦稱是。

  蜀王秀至長安,上見之,不與語;明日,使使切讓之。秀謝罪,太子諸王流涕庭謝。上曰:「頃者秦王糜費財物,我以父道訓之。今秀蠹害生民,當以君道繩之。」於是付執法者。開府儀同三司慶整諫曰:「庶人勇既廢,秦王已薨,陛下見子無多,何至如是!蜀王性甚耿介,今被重責,恐不自全。」上大怒,欲斷其舌,因謂群臣曰:「當斬秀于市以謝百姓。」乃令楊素等推治之。

  太子陰作偶人,縛手釘心,枷鎖杻械,書上及漢王姓名,仍雲「請西嶽慈父聖母神兵收楊堅、楊諒神魂,如此形狀,勿令散蕩。」密埋之華山下,楊素髮之;又雲秀妄述圖讖,稱京師妖異,造蜀地征祥;並作檄文,雲「指期問罪」,置秀集中,俱以聞奏。上曰:「天下寧有是邪!」十二月癸巳,廢秀為庶人,幽之內侍省,不聽與妻子相見,唯獠婢二人驅使,連坐者百餘人。秀上表摧謝曰:「伏願慈恩,賜垂矜湣,殘息未盡之間,希與瓜子相見;請賜一穴,令骸骨有所。」瓜子,其愛子也。上因下詔數其十罪,且曰:「我今不知楊堅、楊諒是汝何親?」後乃聽與其子同處。

  初,楊素嘗以少譴敕送南台,命治書侍御史柳彧治之。素恃貴,坐彧床。彧從外來見之,於階下端笏整容謂素曰:「奉敕治公之罪!」素遽下。彧據案而坐,立素於庭,辨詰事狀。素由是銜之。蜀王秀嘗從彧求李文博所撰《治道集》,彧與之;秀遺彧奴婢十口。及秀得罪,素奏彧以內臣交通諸侯,除名為民,配戍懷遠鎮。

  帝使司農卿趙仲卿往益州窮案秀事,秀之賓客經過之處,仲卿必深文致法,州縣長吏坐者太半。上以為能,賞賜甚厚。

  久之,貝州長史裴肅遣使上書,稱:「高熲以天挺良才,元勳佐命,為眾所疾,以至廢棄;願陛下錄其大功,忘其小過。又二庶人得罪已久,寧無革心!願陛下弘君父之慈,顧天性之義,各封小國,觀其所為:若能遷善,漸更增益;如或不悛,貶削非晚。今者自新之路永絕,愧悔之心莫見,豈不哀哉!」書奏,上謂楊素曰:「裴肅憂我家事,此亦至誠也。」於是征肅入朝。太子聞之,謂左庶子張衡曰:「使勇自新,欲何為也?」衡曰:「觀肅之意,欲令如吳太伯、漢東海王耳。」肅至,上面諭以勇不可複收之意而罷遣之。肅,俠之子也。

  楊素弟約及從父文思、文紀、族父忌並為尚書、列卿,諸子無汗馬之勞,位至柱國、刺史;廣營資產,自京師及諸方都會處,邸店、碾磑、便利田宅,不可勝數;家僮數千,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;第宅華侈,制擬宮禁;親故吏布列清顯。既廢一太子及一王,威權愈盛。朝臣有違忤者,或至誅夷;有附會及親戚,雖無才用,必加進擢,朝廷靡然,莫不畏附。敢與素抗而不橈者,獨柳彧及尚書右丞李綱、大理卿梁毘而已。

  始,毘為西寧州刺史,凡十一年,蠻夷酋長皆以金多者為豪雋,遞相攻奪,略無寧歲,毘患之。後因諸酋長相帥以金遺毘,毘置金坐側,對之慟哭,而謂之曰:「此物饑不可食,寒不可衣,汝等以此相滅,不可勝數,今將此來,欲殺我邪!」一無所納。於是蠻夷感悟,遂不相攻擊。上聞而善之,征為大理卿,處法平允。

  毘見楊素專權,恐為國患,乃上封事曰:「臣聞臣無有作威作福,其害於而家,凶于而國。竊見左僕射越國公素,幸遇愈重,權勢日隆,搢紳之徒,屬其視聽。忤旨者嚴霜夏零,阿旨者甘雨冬澍;榮枯由其脣吻,廢興候其指麾;所私皆非忠讜,所進咸是親戚,子弟布列,兼州連縣。天下無事,容息異圖;四海有虞,必為禍始。夫奸臣擅命,有漸而來,王莽資之於積年,桓玄基之于易世,而卒殄漢祀,終傾晉祚。陛下若以素為阿衡,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。伏願揆鑒古今,量為處置,俾洪基永固,率土幸甚!」書奏,上大怒,收毘系獄,親詰之。毘極言「素擅寵弄權,將領之處,殺戮無道。又太子、蜀王罪廢之日,百僚無不震竦,唯素揚眉奮肘,喜見容色,利國家有事以為身幸。」上無以屈,乃釋之。

  其後上亦浸疏忌素,乃下敕曰:「僕射國之宰輔,不可躬親細務,但三五日一向省,評論大事。」外示優崇,實奪之權也。素由是終仁壽之末,不復通判省事。出楊約為伊州刺史。

  素既被疏,吏部尚書柳述益用事,攝兵部尚書,參掌機密;素由是惡之。

  太子問于賀若弼曰:「楊素、韓擒虎、史萬歲皆稱良將,其優劣何如?」弼曰:「楊素猛將,非謀將;韓擒虎鬥將,非領將;史萬歲騎將,非大將。」太子曰:「然則大將誰也?」弼拜曰:「唯殿下所擇!」弼意自許也。

  交州俚帥李佛子作亂,據越王故城,遣其兄子大權據龍編城,其別帥李普鼎據烏延城。楊素薦瓜州刺史長安劉方有將帥之略,詔以方為交州道行軍總管,統二十七營而進。方軍令嚴肅,有犯必斬;然仁愛士卒,有疾病者親臨撫親,士卒亦以此懷之。至都隆嶺,遇賊,擊破之。進軍臨佛子營,先諭以禍福。佛子懼,請降,送之長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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