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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少帝景平元年


  【宋少帝劉義符(406~424),字車兵,武帝劉裕長子。南朝宋第二位皇帝。永初三年(422年)即皇帝位。次年,改元「景平」。景平二年,被廢為營陽王。不久被殺,時年僅十九歲。】

  營陽王景平元年(公元423年)

  春正月己亥朔,大赦,改元。

  辛醜,帝禮南郊。

  魏于栗磾攻金墉,癸卯,河南太守王涓之棄城走。魏主以栗磾為豫州刺史,鎮洛陽。

  魏主南巡垣嶽,丙辰,至鄴。

  己未,詔征豫章太守蔡廓為吏部尚書。廓謂傅亮曰:「選事若悉以見付,不論;不然,不能拜也。」亮以語錄尚書徐羨之,羨之曰:「黃、散以下悉以委蔡,吾徒不復措懷;自此以上,故宜共參同異。」廓曰:「我不能為塗幹木署紙尾!」遂不拜。幹木,羨之小字也。選案黃紙,錄尚書與吏部沿書連名,教訓廓雲然。

  沈約論曰:「蔡廓固辭銓衡,恥為志屈;豈不知選、錄同體,義無偏斷乎!良以主暗時難,不欲居通塞之任。遠矣哉!

  庚申,檀道濟軍于彭城。

  魏叔孫建入臨淄,所向城邑皆潰。竺夔聚民保東陽城,其不入城者,使各依據山險,芟夷禾稼。魏軍至,無所得食。濟南太守垣苗帥眾依夔。

  刁雍見魏主于鄴,魏主曰:「叔孫建等入青州,民皆藏避,攻城不下。彼素服卿威信,今遣卿助之。」乃以雍為青州刺史,給雍騎,使行募兵以取青州。魏兵濟河向青州者凡六萬騎,刁雍募兵得五千人,撫慰士民,皆送租供軍。

  柔然寇魏邊。

  二月戊辰,魏築長城,自赤城西至五原,延袤二千餘裡,備置戍卒,以備柔然。

  丁醜,太皇太后蕭氏殂。

  河西王蒙遜及吐谷渾王阿柴皆遣使入貢。庚辰,詔以蒙遜為都督涼、秦、河、沙四州諸軍事、驃騎大將軍、涼州牧、河西王;以阿柴為督塞表諸軍事、安西將軍、沙州刺史、澆河公。

  三月壬子,葬孝懿皇后于興甯陵。

  魏奚斤、公孫表等共攻虎牢,魏主自鄴遣兵助之。毛德祖於城內穴地入七丈,分為六道,出魏圍外;募敢死之士四百人,使參軍範道基等帥之,從穴中出,掩襲其後。魏軍驚憂,斬首數百級,焚其攻具而還。魏兵雖退散,隨複更合,攻之益急。奚斤自虎牢將步騎三千,攻潁川太守李元德等於許昌,魏以潁川人庚龍為潁川太守,戍許昌。

  毛德祖出兵與公孫表大戰,從朝至晡,殺魏兵數百。會奚斤自許昌還,合擊德祖,大破之,亡甲士一千餘人,複嬰城自守。

  魏主又遣萬餘人從白沙渡河,屯濮陽南。

  朝議以項城去魏不遠,非輕軍所抗,使劉粹召高道瑾還壽陽;若沈叔狸已進,亦宜且追。粹奏:「虜攻虎牢,未複南向,若遽攝軍舍項城,則淮西諸郡無所憑依。沈叔狸已頓肥口,又不宜遽退。」時李元德帥散卒二百至項,劉粹使助高道瑾戍守,請宥其奔敗之罪,朝議並許之。

  乙己,魏主畋于韓陵山,遂如汲郡,至枋頭。

  初,毛德祖在北,與公孫表有舊。表有權略,德祖患之,乃與交通音問;密遣人說奚斤,雲表與之連謀。每答表書,多所治定;表以書示斤,斤疑之,以告魏主。先是,表與太史令王亮少同營署,好輕侮亮;亮奏「表置軍虎牢東,不得便地,故令賊不時滅。」魏主素好術數,以為然,積前後仇,使人夜就帳中縊殺之。

  乙卯。魏主濟自靈昌津,遂如東郡、陳留。

  叔孫建將三萬騎逼東陽城,城中文武才一千五百人,竺夔、垣苗悉力固守,時出奇兵擊魏,破之。魏步騎繞城列陳十餘裡,大治攻具。夔作四重塹,魏人填其三重,為橦車以攻城,夔遣人從地道中出,以大麻糸亙挽之令折。魏人複作長圍,長攻逾急。歷時浸久,城轉墮壞,戰士多死傷,餘眾困乏,旦暮且陷。檀道濟至彭城,以司、青二州並急,而所領兵少,不足分赴;青州道近,竺夔兵弱,乃與王仲德兼行先救之。

  甲子,劉粹遣李元德襲許昌,斬庾龍。元德因留綏撫,並上租糧。

  魏主至盟津。于栗磾造浮橋於冶阪津。乙丑,魏主引兵北濟,西如河內。娥清、周幾、閭大肥徇地至湖陸、高平,民屯聚而射之。清等盡攻破高平諸縣,滅數千家,虜掠萬餘口;兗州刺史鄭順之戍湖陸,以兵少不敢出。

  魏主又遣並州刺史伊樓拔助奚斤攻虎牢。毛德祖隨方抗拒,頗殺魏兵,而將士稍零落。

  夏四月丁卯,魏主如成皋,絕虎牢汲河之路。停三日,自督眾攻城,竟不能下,遂如洛陽觀《石經》。遣使祀嵩高。

  叔孫建攻東陽,墮其北城三十許步。刁雍請速入,建不許,遂不克。及聞檀道濟等將至,雍又謂建曰:「賊畏官軍突騎,以鎖連車為函陳。大峴已南,處處狹隘,車不得方軌。雍請將所募兵五千據險以邀之,破之必矣。」時天暑,魏軍多疫。建曰:「兵人疫病過半,若相持不休,兵自死盡,何須複戰!今全軍而返,計之上也。」己巳,道濟軍於臨朐。壬申建等燒營及器械而遁」道濟至東陽,糧盡,不能追。竺夔以東陽城壞,不可守,移鎮不其城。

  叔孫建自東陽趨滑台,道濟分遣王促德向尹卯。道濟停軍湖陸,仲德未至尹卯,聞魏兵已遠,還就道濟。刁雍遂留鎮尹卯,招集譙、梁、彭、沛民五千餘家,置二十七營以領之。

  蠻王梅安帥渠帥數十人入貢于魏。初,諸蠻本居江、淮之間,其後種落滋蔓,布於數州,東連壽春,西通巴、蜀,北接汝、潁,往往有之。在魏世不甚為患;及晉,稍益繁昌,漸為寇暴。及劉、石亂中原,諸蠻無所忌憚,漸複北徙,伊闕以南,滿於山谷矣。

  河西世子政德攻晉昌,克之。唐契及弟和、甥李寶同奔伊吾,招集遺民,歸附者至二千餘家,臣於柔然;柔然以契為伊吾王。

  秦王熾磐謂其群臣曰:「今宋雖奄有江南,夏人雄據關中,皆不足與也。獨魏主奕世英武,賢能為用,且讖雲『恒代之北當有真人』,吾將舉國而事之。」乃遣尚書郎漠者阿胡等入見於魏,貢黃金二百斤,並陳伐夏方略。

  閏月丁未,魏主如河內,登太行,至高都。

  叔孫建自滑台西就奚斤,共入虎牢。虎牢被圍二百日,無日不戰,勁兵戰死殆盡,而魏增兵轉多。魏人毀其外城,毛德祖於其內更築三重城以拒之,魏人又毀其二重。德祖唯保一城,晝夜相拒,將士眼皆生創。德祖撫之以恩,終無離心。時檀道濟軍湖陸,劉粹軍項城,沈叔狸軍高橋,皆畏魏兵強,不敢進。丁巳,魏人作地道以泄虎牢城中井,井深四十丈,山勢峻峭,不可得防;城中人馬渴乏,被創者不復出血,重以饑疫,魏仍急攻之,己未,城陷。將士欲扶德祖出走。德祖曰:「我誓與此城俱斃,義不使城亡而身存也!」魏主命將士;「得德祖者,必生致之。」將軍代人豆代田執德祖以獻。將佐在城中者,皆為魏所虜,唯參軍範道基將二百人突圍南還。魏士座卒疫死者亦什二三。

  奚斤等悉定司、兗、豫諸郡縣,置守宰以撫之。魏主命周幾鎮河南,河南人安之。

  徐羨之、傅亮、謝晦以亡失境土,上表自劾;詔勿問。

  徐羨之兄子吳郡太守珮之頗豫政事,與侍中王韶之、程道惠、中書舍人邢安泰、潘盛結為黨友。時謝晦久病,不堪見客,珮之等疑其詐疾,有異圖,乃稱羨之意以告傅亮,欲令亮作詔誅之。亮曰:「我等三人同受顧命,豈可自相誅戮!諸君果行此事,亮當角巾步出掖門耳。」珮之等乃止。

  五月,魏主還平城。

  六月己亥,魏宜都文成王穆觀卒。

  丙辰,魏主北巡,至參合陂。

  秋七月癸酉,尊帝母張夫人為皇太后。

  魏主如三會屋侯泉。八月辛醜,如馬邑,觀灅源。

  柔然寇河西,河西王蒙遜命世子政德擊之。政德輕騎進戰,為柔然所殺,蒙遜立次子興為世子。

  九月乙亥,魏主還宮,召奚斤還平城,留兵守虎牢;使娥清、周幾鎮枋頭;以司馬楚之所將戶口置汝南、南陽、南頓、新蔡四郡,以益豫州。

  冬十月癸卯,魏人廣西宮外垣,週二十裡。

  禿髮傉檀之死也,河西王蒙遜遣人誘其故太子虎台,許以番禾、西安二郡處之,且借之兵,使伐秦,報其父仇,複取故地。虎台陰許之,事泄而止。秦王熾磐之後,虎台之妹也,熾磐待之如初。後密與虎台謀曰:「秦本我之仇讎,雖以婚姻待之,蓋時宜耳。先王之薨,又非天命。遺令不治者,欲全濟子孫故也。為人子者,豈可臣妾于仇讎而不思報復乎!」乃與武衛將軍越質洛城謀弑熾磐。後妹為熾磐左夫人,有寵,知其謀而告之,熾磐殺後及虎台等十餘人。

  十一月,魏周幾寇許昌,許昌潰,潁川太守李元德奔項。戊辰,魏人圍汝陽,汝陽太守王公度亦奔項。劉粹遣其將姚聳夫等將兵助守項城。魏人夷許昌城,毀鐘城,以立封疆而還。

  己巳,魏太宗殂。壬申,世祖即位,大赦。

  十二月庚子,魏葬明元帝于金陵。廟號太宗。

  魏主追尊其母杜貴嬪為密皇后。自司徒長孫嵩以下普增爵位。以襄城公盧魯元為中書監,會稽公劉為尚書令,司衛監尉眷、散騎侍郎劉庫仁等八人分典四部。眷,古真之弟子也。

  以河內鎮將代人羅結為侍中,、外都大官,總三十六曹事。結時年一百七,精爽不衰,魏主以其忠愨,親任之,使兼長秋卿,監典後宮,出入臥內;年一百一十,乃聽歸老,朝廷每有大事,遣騎訪焉;又十年乃卒。左光祿大夫崔浩研精經術,練習制度,凡朝廷禮儀,軍國書詔,無不關掌。浩不好老、莊之書,曰:「此矯誣之說,不近人情。老聃習禮,仲尼所師,豈肯為敗法之書以亂先王之治乎!」尤不信佛法,曰:「何為事此胡神!」及世祖即位,左右多毀之。帝不得已,命浩以公歸第。然素知其賢,每有疑議,輒召問之。浩纖妍潔白如美婦人,常自謂才比張良,而稽古過之。既歸第,因修服食養性之術。

  初,嵩山道士寇謙之,贊之弟也,修張道陵之術,自言嘗遇老子降,命謙之繼道陵為天師,授以辟穀輕身之術及《科戒》二十卷,使之清整道教。又遇神人李譜文,雲老子之玄孫也,授以《圖籙真經》六十餘卷,使之輔佐北方太平真君;出天宮靜輪之法,其中數篇,李君之手筆也。謙之奉其書獻于魏主。朝野多未之信,崔浩獨師事之,從受其術,且上書贊明其事曰:「臣聞聖王受命,必有天應。《河圖》、《洛書》皆寄言於蟲獸之文,未若今日人神接對,手笑粲然,辭旨深妙,自古無比。豈可以世俗常慮而忽上靈之命!臣竊懼之。」帝欣然,使謁都奉玉帛、牲牢祭嵩嶽,迎致謙之弟子在山中者,以崇奉天師,顯揚新法,宣佈天下。起天師道場于平城之東南,重壇五層,給道士百二十人衣食,每月設廚會數千人。

  ***

  臣光曰:老、莊之書,大指欲同死生,輕去就。而為神仙者,服餌修煉以求輕舉,煉草石為金銀,其為術正相戾矣。是以劉歆《七略》敘道家為諸子,神仙為方技。其後複有符水、禁咒之術,至謙之遂合而為一;至今循之,其訛甚矣!崔浩不喜佛、老之書而信謙之之言,其故何哉!昔臧文仲祀爰居,孔子以為不智;如謙之者,其為爰居亦大矣。「《詩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思無邪。」君子之于擇術,可不慎哉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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