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晉孝武帝太元八年


  晉孝武帝太元八年(公元383年)

  春正月,秦呂光發長安,以鄯善王休密馱、車師前部王彌窴為鄉導。

  三月丁巳,大赦。

  夏五月,桓沖帥眾十萬伐秦,攻襄陽;遣前將軍劉波等攻沔北諸城;輔國將軍楊亮攻蜀,拔五城,進攻涪城;鷹揚將軍郭銓攻武當。六月,沖別將攻萬歲、築陽,拔之。秦王堅遣征南將軍巨鹿公睿、冠軍將軍慕容垂等帥步騎五萬救襄陽,兗州刺史張崇救武當,後將軍張蠔、步兵校尉姚萇救涪城;睿軍於新野,垂軍于鄧城。桓沖退屯沔南。秋七月,郭銓及冠軍將軍桓石虔敗張崇于武當,掠二千戶以歸。巨鹿公睿遣慕容垂為前鋒,進臨沔水。垂夜命軍士人持十炬,系於樹枝,光照數十裡。沖懼,退還上明。張蠔出斜谷,楊亮引兵還。沖表其兄子石民領襄城太守,戍夏口,沖自求領江州刺史;詔許之。

  秦王堅下詔大舉入寇,民每十丁遣一兵;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,有材勇者,皆拜羽林郎。又曰:「其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僕射,謝安為吏部尚書,桓沖為侍中;勢還不遠,可先為起第。」良家子至者三萬餘騎,拜秦州主簿,金城趙盛之為少年都統。是時,朝臣皆不欲堅行,獨慕容垂、姚萇及良家子勸之。陽平公融言於堅曰:「鮮卑、羌虜,我之仇讎,常思風塵之變以逞其志,所陳策畫,何可從也!良家少年皆富饒子弟,不閑軍旅,苟為諂諛之言以會陛下之意耳。今陛下信而用之,輕舉大事,臣恐功既不成,仍有後患,悔無及也!」堅不聽。

  八月戊午,堅遣陽平公融督張蠔、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;以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,督益、梁州諸軍事。堅謂萇曰:「昔朕以龍驤建業,未嘗輕以授人,卿其勉之!」左將軍竇沖曰:「王者無戲言,此不祥之征也!」堅默然。

  慕容楷、慕容紹言于慕容垂曰:「主上驕矜已甚,叔父建中興之業,在此行也!」垂曰:「然。非汝,誰與成之!」

  甲子,堅發長安,戎卒六十餘萬,騎二十七萬,旗鼓相望,前後千里。九月,堅至項城,涼州之兵始達咸陽,蜀、漢之兵方順流而下,幽、冀之兵至於彭城,東西萬里,水陸齊進,運漕萬艘。陽平公融等兵三十萬,先至潁口。

  詔以尚書僕射謝石為征虜將軍、征討大都督,以徐、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,與輔國將軍謝琰、西中郎將桓伊等眾共八萬拒之;使龍驤將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援壽陽。琰,安之子也。

  是時,秦兵既盛,都下震恐。謝玄入,問計于謝安,安夷然,答曰:「已別有旨。」既而寂然。玄不敢複言,乃令張玄重請。安遂命駕出遊山墅,親朋畢集,與圍棋賭墅。安棋常劣于玄,是日,玄懼,便為敵手而又不勝。安遂遊陟,至夜乃還。桓沖深以根本為憂,遣精銳三千入援京師。謝安固卻之,曰:「朝廷處分已定,兵甲無闕,西籓宜留以為防。」沖對佐吏歎曰:「謝安右有廟堂之量,不閑將略。今大敵垂至,方游談不暇,遣諸不經事少年拒之,眾又寡弱,天下事已可知,吾其左衽矣!」

  以琅邪王道子錄尚書六條事。

  冬十月,秦陽平公融等攻壽陽;癸酉,克之,執平虜將軍徐元喜等。融以其參軍河南郭褒為淮南太守。慕容垂拔鄖城。胡彬聞壽陽陷,退保硤石,融進攻之。秦衛將軍梁成等帥眾五萬屯於洛澗,柵淮以遏東兵。謝石、謝玄等去洛澗二十五裡而軍,憚成,不敢進。胡彬糧盡,潛遣使告石等曰:「今賊盛,糧盡,恐不復見大軍!」秦人獲之,送于陽平公融。融馳使白秦王堅曰:「賊少易擒,但恐逃去,宜速赴之!」堅乃留大軍于項城,引輕騎八千,兼道就融于壽陽。遣尚書朱序來說謝石等以「強弱異勢,不如速降。」序私謂石等曰:「若秦百萬之眾盡至,誠難與為敵。今乘諸軍未集,宜速擊之;若敗其前鋒,則彼已奪氣,可遂破也。」

  石聞堅在壽陽,甚懼,欲不戰以老秦師。謝琰勸石從序言。十一月,謝玄遣廣陵相劉牢之帥精兵五千人趣洛澗,未至十裡,梁成阻澗為陳以待之。牢之直前渡水,擊成,大破之,斬成及弋陽太守王詠,又分兵斷其歸津,秦步騎崩潰,爭赴淮水,士卒死者萬五千人。執秦揚州刺史王顯等,盡收其器械軍實。於是謝石等諸軍水陸繼進。秦王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。見晉兵部陣嚴整,又望見八公山上草木,皆以為晉兵,顧謂融曰:「此亦勁敵,何謂弱也!」憮然始有懼色。

  秦兵逼肥水而陳,晉兵不得渡。謝玄遣使謂陽平公融曰:「君懸軍深入,而置陳逼水,此乃持久之計,非欲速戰者也。若移陳小卻,使晉兵得渡,以決勝負,不亦善乎!」秦諸將皆曰:「我眾彼寡,不如遏之,使不得上,可以萬全。」堅曰:「但引兵少卻,使之半渡,我以鐵騎蹙而殺之,蔑不勝矣!」融亦以為然,遂麾兵使卻。秦兵遂退,不可複止,謝玄、謝琰、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。融馳騎略陳,欲以帥退者,馬倒,為晉兵所殺,秦兵遂潰。玄等乘勝追擊,至於青岡。秦兵大敗,自相蹈藉而死者,蔽野塞川。其走者聞風聲鶴唳,皆以為晉兵且至,晝夜不敢息,草行露宿,重以饑凍,死者什七、八。初,秦兵小卻,朱序在陳後呼曰:「秦兵敗矣!」眾遂大奔。序因與張天錫、徐元喜皆來奔。獲秦王堅所乘雲母車及儀服器械、軍資珍寶畜產不可勝計,複取壽陽,執其淮南太守郭褒。

  堅中流矢,單騎走至淮北,饑甚,民有進壺飧、豚髀者,堅食之,賜帛十匹,綿十斤。辭曰:「陛下厭苦安樂,自取危困。臣為陛下子,陛下為臣父,安有子飼其父而求報乎?」弗顧而去。堅謂張夫人曰:「吾今複何面目治天下乎!」潸然流涕。

  是時,諸軍皆潰,惟慕容垂所將三萬人獨全,堅以千餘騎赴之。世子寶言於垂曰:「家國傾覆,天命人心皆歸至尊,但時運未至,故晦跡自藏耳。今秦主兵敗,委身於我,是天借之便以複燕祚,此時不可失也,願不以意氣微恩忘社稷之重!」垂曰:「汝言是也。然彼以赤心投命於我,若之何害之!天苟棄之,何患不亡?不若保護其危以報德,徐俟其釁而圖之!既不負宿心,且可以義取天下。」奮威將軍慕容德曰:「秦強而並燕,秦弱而圖之,此為報仇雪恥,非負宿心也;兄奈何得而不取,釋數萬之眾以授人乎?」垂曰:「吾昔為太傅所不容,置身無所,逃死于秦,秦主以國士遇我,恩禮備至。後複為王猛所賣,無以自明。秦主獨能明之,此恩何可忘也!若氐運必窮,吾當懷集關東,以複先業耳,關西會非吾有也。」冠軍行參軍趙秋曰:「明公當紹複燕祚,著於圖讖。今天時已至,尚複何待!若殺秦主,據鄴都,鼓行而西,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!」垂親黨多勸垂殺堅,垂皆不從,悉以兵授堅。平南將軍慕容暐屯鄖城,聞堅敗,棄其眾遁去;至滎陽,慕容德複說暐起兵以複燕祚,暐不從。

  謝安得驛書,知秦兵已敗,時方與客圍棋,攝書置床上,了無喜色,圍棋如故。客問之,徐答曰:「小兒輩遂已破賊。」既罷,還內,過戶限,不覺屐齒之折。

  丁亥,謝石等歸建康,得秦樂工,能習舊聲,於是宗廟始備金石之樂。乙未,以張天錫為散騎常侍,朱序為琅邪內史。

  秦王堅收集離散,比至洛陽,眾十餘萬,百官、儀物,軍容粗備。

  慕容農謂慕容垂曰:「尊不迫人於險,其義聲足以感動天地。農聞秘記曰:『燕復興當在河陽。』夫取果於未熟與自落,不過晚旬日之間,然其難易美惡,相去遠矣!」垂心善其言,行至澠池,言於堅曰:「北鄙之民,聞王師不利,輕相扇動,臣請奉詔書以鎮慰安集之,因過謁陵廟。」堅許之。權翼諫曰:「國兵新破,四方皆有離心,宜徵集名將,置之京師,以固根本,鎮枝葉。垂勇略過人,世豪東夏,頃以避禍而來,其心豈止欲作冠軍而已哉!譬如養鷹,饑則附人,每聞風飆之起,常有陵霄之志,正宜謹其絛籠,豈可解縱,任其所欲哉!」堅曰:「卿言是也。然朕已許之,匹夫猶不食言,況萬乘乎?」若天命有廢興,固非智力所能移也。」翼曰:「陛下重小信而輕社稷,臣見其往而不返,關東之亂,自此始矣。」堅不聽,遣將軍李蠻、閔亮、尹國帥眾三千送垂。又遣驍騎將軍石越帥精卒三千戍鄴,驃騎將軍張蠔帥羽林五千戍並州,鎮軍將軍毛當帥眾四千戌洛陽。權翼密遣壯士邀垂于河橋南空倉中,垂疑之,自涼馬台結草筏以渡,使典軍程同衣己衣,乘己馬,與僮僕趣河橋。伏兵發,同馳馬獲免。

  十二月,秦王堅至長安,哭陽平公融而後入,諡曰哀公。大赦,複死事者家。

  庚午,大赦。以謝石為尚書令。進謝玄號前將軍,固讓不受。

  謝安婿王國寶,坦之之子也;安惡其為人,每抑而不用,以為尚書郎。國寶自以望族,故事唯作吏部,不為餘曹,固辭不拜,由是怨安。國寶從妹為會稽王道子妃,帝與道子皆嗜酒,狎昵邪諂,國寶乃譖安于道子,使離間之於帝。安功名既盛,而險詖求進之徒,多毀短安,帝由是稍疏忌之。

  初開酒禁,增民稅米,口五石。

  秦呂光行越流沙三百餘裡,焉耆等諸國皆降。惟龜茲王帛純拒之,嬰城固守,光進軍攻之。

  秦王堅之入寇也,以乞伏國仁為前將軍,領先鋒騎。會國仁叔父步頹反於隴西,堅遣國仁還討之。步頹聞之,大喜,迎國仁于路。國仁置酒,大言曰:「苻氏疲民逞兵,殆將亡矣,吾當與諸君共建一方之業。」及堅敗,國仁遂迫脅諸部,有不從者,擊而並之,眾至十餘萬。

  慕容垂至安陽,遣參軍田山修箋于長樂公丕。丕聞垂北來,疑其欲為亂,然猶身自迎之。趙秋勸垂於座取丕,因據鄴起兵,垂不從。丕謀襲擊垂,侍郎天水姜讓諫曰:「垂反形未著,而明公擅殺之,非臣子之義;不如待以上賓之禮,嚴兵衛之,密表情狀,聽敕而後圖之。」丕從之,館垂於鄴西。

  垂潛與燕之故臣謀複燕祚,會丁零翟斌起兵叛秦,謀攻豫州牧平原公暉于洛陽,秦王堅驛書使垂將兵討之。石越言於丕曰:「王師新敗,民心未安,負罪亡匿之徒,思亂者眾,故丁零一唱,旬日之中,眾已數千,此其驗也。慕容垂,燕之宿望,有興復舊業之心。今複資之以兵,此為虎傅翼也。」丕曰:「垂在鄴如藉虎寢蛟,常恐為肘腋之變。今遠之於外,不猶愈乎!且翟斌凶悖,必不肯為垂下,使兩虎相斃,吾從而制之,此卞莊子之術也。」乃以羸兵二千及鎧仗之弊者給垂,又遣廣武將軍苻飛龍帥氐騎一千為垂之副,密戒飛龍曰:「垂為三軍之帥,卿為謀垂之將,行矣,勉之!」

  垂請入鄴城拜廟,丕弗許,乃潛服而入;亭吏禁之,垂怒,斬吏燒亭而去。石越言於丕曰:「垂敢輕侮方鎮,殺吏燒亭,反形已露,可因此除之。」丕曰:「淮南之敗,垂侍衛乘輿,此功不可忘也。」越曰:「垂尚不忠於燕,安能盡忠於我?失今不取,必為後患。」丕不從。越退,告人曰:「公父子好為小仁,不顧大計,終當為人擒耳。」

  垂留慕容農、慕容楷、慕容紹於鄴,行至安陽之湯池,閔亮、李毘自鄴來,以丕與苻飛龍所謀告垂。垂因激怒其眾曰:「吾盡忠於苻氏,而彼專欲圖吾父子,吾雖欲已,得乎!乃托言兵少,停河內募兵,旬日間,有眾八千。

  平原公暉遣使讓垂,趣使進兵。垂謂飛龍曰:「今寇賊不遠,當晝止夜行,襲其不意。」飛龍以為然。壬午,夜,垂遣世子寶將兵居前,少子隆勒兵從己,令氐兵五人為伍;陰與寶約,聞鼓聲,前後合擊氐兵及飛龍,盡殺之,參佐家在西者皆遣還,並以書遺秦王堅,言所以殺飛龍之故。

  初,垂從堅入鄴,以其子麟屢嘗告變于燕,立殺其母,然猶不忍殺麟,置之外舍,希得侍見。乃殺苻飛龍,麟屢進策畫,啟發垂意,垂更奇之,寵待與諸子均矣。

  慕容鳳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騰、遼西段延等聞翟斌起兵,各帥部曲歸之。平原公暉使武平武侯毛當討斌。慕容鳳曰:「鳳今將雪先王之恥,請為斬此氐奴。」乃擐甲直進,丁零之眾隨之,大敗秦兵,斬毛當;遂進攻陵雲台戍,克之,收萬餘人甲仗。

  癸未,慕容垂濟河焚橋,有眾三萬,留遼東鮮卑可足渾潭集兵於河內之沙城。垂遣田山如鄴,密告慕容農等使起兵相應。時日已暮,農與慕容楷留宿鄴中;慕容紹先出,至蒲池,盜丕駿馬數百匹以待農、楷。甲申晦,農、楷將數十騎微服出鄴,遂同奔列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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