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晉穆帝永和六年


  晉穆帝永和六年(公元350年)

  春正月,趙大將軍閔欲滅去石氏之跡,托以讖文有「繼趙李」,更國號曰衛,易姓李氏,大赦,改元青龍。太宰趙庶、太尉張舉、中軍將軍張春、光祿大夫石岳、撫軍石甯、武衛將軍張季及公侯、卿、校、龍騰等萬餘人,出奔襄國,汝陰王琨奔冀州。撫軍將軍張沈據滏口,張賀度據石瀆,建義將軍段勤據黎陽,甯南將軍楊群據桑壁,劉國據陽城,段龕據陳留,姚弋仲據灄頭,蒲洪據枋頭,眾各數萬,皆不附于閔。勤,末柸之子;龕,蘭之子也。

  王朗、麻秋自長安赴洛陽。秋承閔書,誅朗部胡千餘人。朗奔襄國。秋帥眾歸鄴,蒲洪使其子龍驤將軍雄迎擊,獲之,以為軍師將軍。

  汝陰王琨及張舉、王朗帥眾七萬伐鄴,大將軍閔帥騎千餘與戰於城北;閔操兩刃矛,馳騎擊之,所向摧陷,斬首三千級,琨等大敗而去。閔與李農帥騎三萬討張賀度于石瀆。

  閏月,衛主鑒密遣宦者齎書召張沈等,使乘虛襲鄴。宦者以告閔、農,閔、農馳還,廢鑒,殺之,並殺趙主虎三十八孫,盡滅石氏,姚弋仲子曜武將軍益、武衛將軍若帥禁兵數千斬關奔灄頭。弋仲帥眾討閔,軍於混轎。

  司徒申鐘等上尊號于閔,閔以讓李農,農固辭。閔曰:「吾屬故晉人也,今晉室猶存,請與諸君分割州郡,各稱牧、守、公、侯,奉表迎晉天子還都洛陽,何如?」尚書胡睦進曰:「陛下聖德應天,宜登在位,晉氏衰微,遠竄江表,豈能總馭英雄,混壹四海乎!」閔曰:「胡尚書之言,可謂識機知命矣。」乃即皇帝位,大赦,改元永興,國號大魏。

  朝廷聞中原大亂,複謀進取。己醜,以揚州刺史殷浩為中軍將軍、假節、都督揚、豫、徐、兗、青五州諸軍事,以蒲洪為氐王、使持節、征北大將軍、都督河北諸軍事、冀州剌史、廣川郡公;蒲健為假節、右將軍、監河北征討前鋒諸軍事、襄國公。

  姚弋仲、蒲洪各有據關右之志。弋仲遣其子襄帥眾五萬擊洪,洪迎擊,破之,斬獲三萬餘級。洪自稱大都督、大將軍、大單于、三秦王,改姓苻氏。以南安雷弱兒為輔國將軍;安定梁欏為前將軍,領左長史;馮翊魚遵為右將軍,領右長史;京兆段陵為左將軍,領左司馬;王墮為右將軍,領右司馬;天水趙俱、隴西牛夷、北地辛牢皆為從事中郎;氐酋毛貴為單于輔相。

  二月,燕王俊使慕容霸將兵二萬自東道出徒河,慕輿於自西道出蠮螉塞,俊自中道出盧龍塞,以伐趙。以慕容恪、鮮於亮為前驅,命慕輿泥槎山通道。留世子曄守龍城,以內史劉斌為大司農,與典書令皇甫真留統後事。

  霸軍至三陘,趙征東將軍鄧恒惶怖,焚倉庫,棄安樂遁去,與幽州刺史王午共保薊。徙河南部都尉孫泳急入安樂,撲滅餘火,籍其穀帛。霸收安樂、北平兵糧,與俊會臨渠。

  三月,燕兵至無終。王午留其將王佗以數千人守薊,與鄧恒走保魯口。乙巳,俊拔薊,執王佗,斬之。俊欲悉坑其士卒千餘人,慕容霸諫曰:「趙為暴虐,王興師伐之,將以拯民於塗炭而撫有中州也;今始得薊而坑其士卒,恐不可以為王師之先聲也。」乃釋之。俊入都於薊,中州士女降者相繼。燕兵至范陽,范陽太守李產欲為石氏拒燕,眾莫為用,乃帥八城令長出降;俊複以產為太守。

  產子績為幽州別駕,棄其家從王午在魯口。鄧恒謂午曰:「績鄉里在北,父已降燕,今雖在此,恐終難相保,徒為人累,不如去之。」午曰:「此何言也!夫以當今喪亂,而績乃能立義捐家,情節之重,雖古烈士無以過,乃欲以猜嫌害之?燕、趙之士聞之,謂我直相聚為賊,了無意識。眾情一散,不可複集,此為坐自屠潰也。」恒乃止。午猶慮諸將不與己同心,或致非意,乃遣績歸。績始辭午往見燕王俊,俊讓之曰:「卿不識天命,棄父邀名,今日乃始來邪!」對曰:「臣眷戀舊主,志存微節,官身所在,何事非君!殿下方以義取天下,臣未謂得見之晚也。」俊悅,善待之。

  俊以弟宜為代郡城郎,孫泳為廣甯太守,悉置幽州郡縣守宰。

  甲子,俊使中部俟釐慕輿句督薊中留事,自將擊鄧恒于魯口。軍至清梁,恒將鹿勃早將數千人夜襲燕營,半已得入,先犯前鋒都督慕容霸,突入幕下,霸起奮擊,手殺十餘人,早不能進。由是燕軍得嚴,俊謂慕輿根曰:「賊鋒甚銳,宜且避之。」根正色曰:「我眾彼寡,力不相敵,故乘夜來戰,冀萬一獲利。今求賊得賊,正當擊之,複何所疑!王但安臥,臣等自為王破之!」俊不能自安,內史李洪從俊出營外,屯高塚上。根帥左右精勇數百人從中牙直前擊早,李洪徐整騎隊還助之,早乃退走。眾軍追擊四十餘裡,早僅以身免,所從士卒死亡略盡。俊引兵還薊。

  魏主閔複姓冉氏,尊母王氏為皇太后,立妻董氏為皇后,子智為皇太子,胤、明裕皆為王。以李農為太宰、領太尉、錄尚書事,封齊王,其子皆封縣公。遣使者持節赦諸軍屯,皆不從。

  麻秋說苻洪曰:「冉閔、石祗方相持,中原之亂未可平也。不如先取關中,基業已固,然後東爭天下,誰能敵之!」洪深然之。既而秋因宴鴆洪,欲並其眾;世子健收秋斬之。洪謂健曰:「吾所以未入關者,以為中州可定;今不幸為豎子所困。中州非汝兄弟所能辦,我死,汝急入關!」言終而卒。健代統其眾,乃去大都督、大將軍、三秦王之號,稱晉官爵,遣其叔父安來告喪,且請朝命。

  趙新興王祗即皇帝位於襄國,改元永守。以汝陰王琨為相國,六夷據州郡擁兵者皆應之。祗以姚弋仲為右丞相、親趙王,待以殊禮。弋仲子襄,雄勇多才略,士民愛之,請弋仲以為嗣,弋仲以襄非長子,不許;請者日以千數,弋仲乃使之將兵。祗以襄為驃騎將軍、豫州刺史、新昌公。又以苻健為都督河南諸軍事、鎮南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,兗州牧、略陽郡公。夏四月,趙主祗遣汝陰王琨將兵十萬伐魏。

  魏主閔殺李農及其三子,並尚書令王謨、侍中王衍、中常待嚴震、趙升。閔遣使臨江告晉曰:「逆胡亂中原,今已誅之;能共討者,可遣軍來也」。朝廷不應。

  五月,廬江太守袁真攻魏合肥,克之,虜其居民而還。

  六月,趙汝陰王琨進據邯鄲,鎮南將軍劉國自繁陽會之。魏衛將軍王泰擊琨,大破之,死者萬餘人。劉國還繁陽。

  初,段蘭卒于令支,段龕代領其眾,因石氏之亂,擁部落南徙。秋七月,龕引兵東據廣固,自稱齊王。

  八月,代郡人趙榼帥三百餘家叛燕,歸趙並州刺史張平。燕王俊徙廣甯、上穀二郡民于徐無,代郡民於凡城。

  王朗之去長安也,朗司馬京兆杜洪據長安,自稱晉征北將軍、雍州刺史,以馮翊張琚為司馬;關西夷、夏皆應之。苻健欲取之,恐洪知之,乃受趙官爵。以趙俱為河內太守,戍溫;牛夷為安集將軍,戍懷;治宮室於枋頭,課民種麥,示無西意,有知而不種者,健殺之以徇。既而自稱晉征西大將軍、都督關中諸軍事、雍州刺史;以武威賈玄碩為左長史,洛陽梁安為長史,段純為左司馬,辛牢為右司馬,京兆王魚、安定程肱、胡文等為軍諮祭酒,悉眾而西。以魚遵為前鋒,行至盟津,為浮梁以濟。遣弟輔國將軍雄帥眾五千自潼關入,兄子揚武將軍菁帥眾七千自軹關入。臨別,執菁手曰:「若事不捷,汝死河北,我死河南,不復相見。」既濟,焚橋,自帥大眾隨雄而進。

  杜洪聞之,與健書,侮嫚之。以張琚弟先為征虜將軍,帥眾萬三千逆戰於潼關之北。先兵大敗,走還長安。洪悉召關中之眾以拒健。洪弟郁勸洪迎健,洪不從;郁帥所部降於健。

  健遣苻雄徇渭北。氐酋毛受屯高陵,徐磋屯好畤,羌酋白犢屯黃白,眾各數萬,皆斬洪使,遣子降於健。苻菁、魚遵所過城邑,無不降附。洪懼,固守長安。

  張賀度、段勤、劉國、靳豚會於昌城,將攻鄴。魏主閔自將擊之,戰於蒼亭,賀度等大敗,死者二萬八千人,追斬靳豚于陰安,盡俘其眾而歸。閔戎卒三十餘萬,旌旗、鉦鼓綿亙百餘裡,雖石氏之盛,無以過也。

  故晉散騎常侍隴西辛謐,有高名,曆劉、石之世,征辟皆不就;閔備禮征為太常。謐遺閔書,以為:「物極則反,致至則危。君王功已成矣,宜因茲大捷,歸身晉朝,必有由、夷之廉,享松、喬之壽矣。」因不食而卒。

  九月,燕王俊南徇冀州,取章武、河間。初,勃海賈堅,少尚氣節,仕趙為殿中督。趙亡,堅棄魏主閔還鄉里,擁部曲數千家。燕慕容評徇勃海,遣使招之,堅終不降。評與戰,擒之。俊以評為章武太守,封裕為河間太守。俊與慕容恪皆愛賈堅之材。堅時年六十餘,恪聞其善射,置牛百步上以試之。堅曰:「少之時能令不中,今老矣,往往中之。」乃射再發,一矢拂脊,一矢磨腹,皆附膚落毛,上下如一,觀者鹹服其妙。俊以堅為樂陵太守,治高城。

  苻菁與張先戰於渭北,擒之,三輔郡縣堡壁皆降。冬十月,苻健長驅至長安,杜洪、張琚奔司竹。

  燕王俊還薊,留諸將守之;俊還龍城,謁陵廟。

  十一月,魏主閔帥騎十萬攻襄國。署其子太原王胤為大單于、驃騎大將軍,以降胡一千配之為麾下。光祿大夫韋謏諫曰:「胡、羯皆我之仇敵,今來歸附,苟存性命耳;萬一為變,悔之何及!請誅屏降胡,去單于之號,以防微杜漸。」閔方欲撫納群胡,大怒,誅謏及其子伯陽。

  甲午,苻健入長安,以民心思晉,乃遣參軍杜山伯詣建康獻捷,並修好于桓溫。於是秦、雍夷夏皆附之。趙涼州刺史石甯獨據上邽不下,十二月,苻雄擊斬之。

  蔡謨除司徒,三年不就職;詔書屢下,太后遣使諭意,謨終不受。於是帝臨軒,遣侍中紀據、黃門郎丁纂征謨;謨陳疾篤,使主簿謝攸陳讓。自旦至申,使者十餘返,而謨不至。時帝方八歲,甚倦,問左右曰:「所召人何以至今不來?臨軒何時當竟?」太后以君臣俱疲,乃詔:「必不來者,宜罷朝。」中軍將軍殷浩奏免吏部尚書江虨官。會稽王昱令曹曰:「蔡公傲違上命,無人臣之禮。若人主卑屈于上,大義不行於下,亦不知所以為政矣。」公卿乃奏:「謨悖慢傲上,罪同不臣,請送廷尉以正刑書。」謨懼,帥子弟素服詣闕稽顙,自到廷尉待罪。殷浩欲加謨大辟。會徐州刺史荀羨入朝,浩以問羨,羨曰:「蔡公今日事危,明日必有桓、文之舉。」浩乃止。下詔免謨為庶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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