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晉武帝泰始八年


  晉武帝泰始八年(公元272年)

  春正月,監軍何楨討劉猛,屢破之,潛以利誘其左部帥李恪,恪殺猛以降。

  二月辛卯,皇太子納賈妃。妃年十五,長於太子二歲,妬忌多權詐,太子嬖而畏之。

  壬辰,安平獻王孚卒,年九十三。孚性忠慎,宣帝執政,孚常自退損。後逢廢立之際,未嘗預謀。景、文二帝以孚屬尊,亦不敢逼。及帝即位,恩禮尤重。元會,詔孚乘輿上殿,帝於阼階迎拜。既坐,親奉觴上壽,如家人禮。帝每拜,孚跪而止之。孚雖見尊寵,不以為榮,常有憂色。臨終,遺令曰:「有魏貞士河內司馬孚字叔達,不伊不周,不夷不惠,立身行道,終始若一。當衣以時服,斂以素棺。」詔賜東園溫明秘器,諸所施行,皆依漢東平獻王故事。其家遵孚遺旨,所給器物,一不施用。

  帝與右將國皇甫陶論事,陶與帝爭言,散騎常侍鄭徽表請罪之,帝曰:「忠讜之言,唯患不聞。徽越職妄奏,豈朕之意!」遂免徽官。

  夏,汶山白馬胡侵掠諸種,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討之。典學從事蜀郡何旅等諫曰:「胡夷相殘,固其常性,未為大患。今盛夏出軍,水潦將降,必有疾疫,宜須秋、冬圖之。」晏不聽。胡康木子燒香言軍出必敗,晏以為沮眾,斬之。軍至觀阪,牙門張弘等以汶山道險,且畏胡眾,因夜作亂,殺晏,軍中驚擾,兵曹從事犍為楊倉勒兵力戰而死。弘遂誣晏,雲「率己共反」,故殺之,傳首京師。晏主簿蜀郡何攀,方居母喪,聞之,詣洛證晏不反,弘等縱兵抄掠。廣漢主簿李毅言于太守弘農王濬曰:「皇甫侯起自諸生,何求而反!且廣漢與成都密邇,而統于梁州者,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領,正防今日之變也。今益州有亂,乃此郡之憂也。張弘小豎,眾所不與,宜即時赴討,不可失也。」濬欲先上請,毅曰:「殺主之賊,為惡尤大,當不拘常制,何請之有!」濬乃發兵討弘。詔以濬為益州刺史。濬擊弘,斬之,夷三族。封濬關內侯。

  初,濬為羊祜參軍,祜深知之。祜兄子暨白濬「為人志大奢侈,不可專任,宜有以裁之。」祜曰:「濬有大才,將以濟其所欲,必可用也。」更轉為車騎從事中郎。濬在益州,明立威信,蠻夷多歸附之;俄遷大司農。時帝與羊祜陰謀伐吳,祜以為伐吳宜藉上流之勢,密表留濬複為益州刺史,使治水軍。尋加龍驤將軍,監益、梁諸軍事。

  詔濬罷屯田兵,大作舟艦。別駕何攀以為「屯田兵不過五六百人,作船不能猝辦,後者未成,前者已腐。宜召諸郡兵合萬餘人造之,歲終可成。」濬欲先上須報,攀曰:「朝廷猝聞召萬兵,必不聽;不如輒召,設當見卻,功夫已成,勢不得止。」濬從之,令攀典造舟艦器仗。於是作大艦,長百二十步,受二千餘人,以木為城,起樓櫓,開四出門,其上皆得馳馬往來。時作船木柿,蔽江而下,吳建平太守吳郡吾彥取流柿以白吳主曰:「晉必有攻吳之計,宜增建平兵以塞其衝要。」吳主不從。彥乃為鐵鎖橫斷江路。

  王濬雖受中制募兵,而無虎符;廣漢太守敦煌張斅收從事列上。帝召斅還,責曰:「何不密啟而便收從事?」斅曰:「蜀、漢絕遠,劉備嘗用之矣。輒收,臣猶以為輕。」帝善之。

  壬辰,大赦。

  秋七月,以賈充為司空,侍中、尚書令、領兵如故。充與侍中任愷皆為帝所寵任,充欲專名勢,而忌愷,於是朝士各有所附,朋黨紛然。帝知之,召充、愷宴於式乾殿而謂之曰:「朝廷宜一,大臣當和。」充、愷各拜謝。既而充、愷以帝已知而不責,愈無所憚,外相崇重,內怨益深。充乃薦愷為吏部尚書,愷侍覲轉希,充因與荀勖、馮紞承間共譖之,愷由是得罪,廢於家。

  八月,吳主征昭武將軍、西陵督步闡。闡世在西陵,猝被徽,自以失職,且懼有讒,九月,據城來降,遣兄子璣、璿詣洛陽為任。詔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、衛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侍中,領交州牧,封宜都公。

  冬十月辛未朔,日有食之。

  敦煌太守尹璩卒。涼州刺史楊欣表敦煌令梁澄領太守。功曹宋質輒廢澄,表議郎令狐豐為太守。楊欣遣兵之計,為質所敗。

  吳陸抗聞步闡叛,亟遣將軍左弈、吾彥等討之。帝遣荊州刺史楊肇迎闡於西陵,車騎將軍羊祜帥步軍出江陵,巴東監軍徐胤帥水軍擊建平,以救闡。陸抗敕西陵諸軍築嚴圍,自赤谿至於故市,內以圍闡,外以禦晉兵,晝夜催切,如敵已至,眾甚苦之。諸將諫曰:「今宜及三軍之銳,急攻闡,比晉救至,必可拔也,何事於圍,以敝士民之力!」抗曰:「此城處勢既固,糧穀又足,且凡備禦之具,皆抗所宿規,今反攻之,不可猝拔。北兵至而無備,表裡受難,何以禦之!」諸將皆欲攻闡,抗欲服眾心,聽令一攻,果無利。圍備始合,而羊祜兵五萬至江陵。諸將鹹以抗不宜上,抗曰:「江陵城固兵足,無可憂者。假令敵得江陵,必不能守,所損者小。若晉據西陵,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,其患不可量也!」乃自帥眾赴西陵。

  初,抗以江陵之北,道路平易,敕江陵督張鹹作大堰遏水,漸漬平土以絕寇叛。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運糧,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軍。抗聞之,使鹹亟破之。諸將皆惑,屢諫,不聽。祜至當陽,聞堰敗,乃改船以車運糧,大費功力。

  十一月,楊肇至西陵。陸抗令公安督孫遵循南岸禦羊祜,水軍督留慮拒徐胤,抗自將大軍憑圍對肇。將軍朱喬營都督俞贊亡詣肇。抗曰:「贊軍中舊吏,知吾虛實。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,若敵攻圍,必先此處。」即夜易夷兵,皆以精兵守之。明日,肇果攻故夷兵處。抗命擊之,矢石雨下,肇眾傷、死者相屬。十二月,肇計屈,夜遁。抗欲追之,而慮步闡畜力伺間,兵不足分,於是但鳴鼓戒眾,若將追者。肇眾凶懼,悉解甲挺走。抗使輕兵躡之,肇兵大敗,祜等皆引軍還。抗遂拔西陵,誅闡及同謀將吏數十人,皆夷三族,自餘所請赦者數萬口。東還樂鄉,貌無矜色,謙沖如常。吳主加抗都護。羊祜坐貶平南將軍,楊肇免為庶人。

  吳主既克西陵,自謂得天助,志益張大,使術士尚廣筮取天下,對曰:「吉。庚子歲,青蓋當入洛陽。」吳主喜,不修德政,專為兼併之計。

  賈充與朝士宴飲,河南尹庾純醉,與充爭言。充曰:「父老,不歸供養,卿為無天地!」純曰:「高貴鄉公何在?」充慚怒,上表解職;純亦上表自劾。詔免純官,仍下五府正其臧否。石苞以為純榮官忘親,當除名,齊王攸等以為純於禮律未有違。詔從攸議,複以純為國子祭酒。

  吳主之游華里也,右丞相萬彧與右大司馬丁奉、左將軍留平密謀曰:「若至華里不歸,社稷事重,不得不自還。」吳主頗聞之,以彧等舊臣,隱忍不發。是歲,吳主因會,以毒酒飲彧,傳酒人私減之。又飲留平,平覺之,服他藥以解,得不死。彧自殺;平憂懣,月餘亦死。徙彧子弟於廬陵。

  初,彧請選忠清之士以補近職,吳主以大司農樓玄為宮下鎮,主殿中事。玄正身帥眾,奉法而行,應對切直,吳主浸不悅。中書令領太子太傅賀邵上疏諫曰:「自頃年以來,朝列紛錯,真偽相貿,忠良排墜,信臣被害。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,先意承指,各希時趣。人執反理之評,士吐詭道之論,遂使清流變濁,忠臣結舌。陛下處九天之上,隱百里之室,言出風靡,令行景從。親洽寵媚之臣,日聞順意之辭,將謂此輩實賢而天下已平也。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,荒亂之主樂聞其譽;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,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。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,黜善士以逆諫口,杯酒造次,死生不保,仕者以退為幸,居者以出為福,誠非所以保光洪緒,熙隆道化也。何定本僕隸小人,身無行能,而陛下愛其佞媚,假以威福。夫小人求入,必進奸利。定間者忘興事役,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,老弱饑凍,大小怨歎。《傳》曰:『國之興也,視民如赤子;其亡也,以民為草芥。』今法禁轉苛,賦調益繁,中官、近臣所在興事,而長吏畏罪,苦民求辦。是以人力不堪,家戶離散,呼嗟之聲,感傷和氣。今國無一年之儲,家無經月之蓄,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餘人。又,北敵注目,伺國盛衰,長江之限,不可久恃,苟我不能守,一葦可杭也。願陛下豐基強本,割情從道,則成、康之治興,聖祖之祚隆矣!」吳主深恨之。

  於是左右共誣樓玄、賀邵相逢,駐共耳語大笑,謗訕政事,俱被詰責。送玄付廣州,邵原複職。既而複徙玄於交趾,竟殺之。久之,何定奸穢發聞,亦伏誅。

  羊祜歸自江陵,務修德信以懷吳人。每交兵,刻日方戰,不為掩襲之計。將帥有欲進譎計者,輒飲以醇酒,使不得言。祜出軍行吳境,刈穀為糧,皆計所侵,送絹償之。每會眾江、沔游獵,常止晉地,若禽獸先為吳人所傷而為晉兵所得者,皆送還之。於是吳邊人皆悅服。祜與陸抗對境,使命常通。抗遺祜酒,祜飲之不疑;抗疾,求藥於祜,祜以成藥與之,抗即服之。人多諫抗,抗曰:「豈有鴆人羊叔子哉!」抗告其邊戍曰:「彼專為德,我專為暴,是不戰而自服也。各保分界而已,無求細利。」吳主聞二境交和,以詰抗,抗曰:「一邑一鄉不可以無信義,況大國乎!臣不如此,正是彰其德,於祜無傷也。」

  吳主用諸將之謀,數侵盜晉邊。陸抗上疏曰:「昔有夏多罪而殷湯用師,紂作淫虐而周武授鉞。苟無其時,雖複大聖,亦宜養威自保,不可輕動也。今不務力農富國,審官任能,明黜陟,慎刑賞,訓諸司以德,撫百姓以仁,而聽諸將徇名,窮兵黷武,動費萬計,士卒調瘁,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。今爭帝王之資而昧十百之利,此人臣之奸便,非國家之良策也!昔齊、魯三戰,魯人再克,而亡不旋踵。何則?大小之勢異也。況今師所克獲,不補所喪哉?」吳主不從。

  羊祜不附結中朝權貴,荀勖、馮紞之徒皆惡之。從甥王衍嘗詣祜陳事,辭甚清辯;祜不然之,衍拂衣去。祜顧謂賓客曰:「王夷甫方當以盛名處大位,然敗俗傷化,必此人也。」及攻江陵,祜以軍法將斬王戎。衍,戎之從弟也,故二人皆憾之,言論多毀祜,時人為之語曰:「二王當國,羊公無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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