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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少帝曹髦正元二年


  魏少帝曹髦正元二年(公元255年)

  春正月,儉、欽矯太后詔,起兵于壽春,移檄州郡,以討司馬師。又表言:「相國懿忠正,有大勳於社稷,宜宥及後世,請廢師,以侯就第,以弟昭代之。太尉孚忠孝小心,護軍望,忠公親事,皆宜親寵,授以要任。」望,孚之子也。儉又遣使邀鎮南將軍諸葛誕,誕斬其使。儉、欽將五六萬眾渡淮,西至項;儉堅守,使欽在外為遊兵。

  司馬師問計于河南尹王肅,肅曰:「昔關羽虜于禁於漢濱,有北向爭天下之志,後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,羽士眾一旦瓦解。今淮南將士父母妻子皆在內州,但急往禦衛,使不得前,必有關羽土崩之勢矣。」時師新割目瘤,創甚,或以為大將軍不宜自行,不如遣太尉孚拒之。唯王肅與尚書傅嘏、中書侍郎鐘會勸師自行,師疑未決。嘏曰:「淮、楚兵勁,而儉等負力遠鬥,其鋒未易當也。若諸將戰有利鈍,大勢一失,則公事敗矣。」師蹶然起曰:「我請輿疾而東。」戊午,師率中外諸軍以討儉、欽,以弟昭兼中領軍,留鎮洛陽,召三方兵會于陳、許。

  師問計於光祿勳鄭袤,袤曰:「毌丘儉好謀而不達事情,文欽勇而無算。今大軍出其不意,江、淮之卒,銳而不能固,宜深溝高壘以挫其氣,此亞夫之長策也。」師稱善。

  師以荊州刺史王基為行監軍,假節,統許昌軍。基言于師曰:「淮南之逆,非吏民思亂也,儉等誑誘迫脅,畏目下之戮,是以尚屯聚耳。若大兵一臨,必土崩瓦解,儉、欽之首不終朝而致於軍門矣。」師從之。以基為前軍,既而複敕基停駐。基以為:「儉等舉軍足以深入,而久不進者,是其詐偽已露,眾心疑沮也。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,而停軍高壘,有似畏懦,非用兵之勢也。若儉、欽虜略民人以自益,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,更懷離心,儉等所迫脅者,自顧罪重,不敢複還,此為錯兵無用之地而成奸宄之源,吳寇因之,則淮南非國家之有,譙、沛、汝、豫危而不安,此計之大失也。軍宜速進據南頓,南頓有大邸閣,計足軍人四十日糧。保堅城,因積谷,先人有奪人之心,此平賊之要也。」基屢請,乃聽,進據濦水。

  閏月甲申,師次於濦橋,儉將史招、李續相次來降。王基複言于師曰:「兵聞拙速,未睹巧之久也。方今外有強寇,內有叛臣,若不時決,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。議者多言將軍持重。將軍持重,是也;停軍不進,非也。持重,非不得之謂也,進而不可犯耳。今保壁壘以積實資虜而遠運軍糧,甚非計也。」師猶未許。基曰:「將在軍,君令有所不受。彼得則利,我得亦利,是謂爭地,南頓是也。」遂輒進據南頓,儉等從項亦欲往爭,發十餘裡,聞基先到,乃複還保項。

  癸未,征西將軍郭淮卒,以雍州刺史陳泰代之。

  吳丞相峻率驃騎將軍呂據、左將軍會稽留贊襲壽春,司馬師命諸軍皆深壁高壘,以待東軍之集。諸將請進軍攻項,師曰:「諸軍得其一,未知其二。淮南將士本無反志,儉、欽說誘與之舉事,謂遠近必應;而事起之日,淮北不從,史招、李繼前後瓦解,內乖外叛,自知必敗。困獸思鬥,速戰更合其志。雖雲必克,傷人亦多。且儉等欺誑將士,詭變萬端,小與持久,詐情自露,此不戰而克之術也。」乃遣諸葛誕督豫州諸軍,自安風向壽春;征東將軍胡遵督青、徐諸軍出譙、宋之間,絕其歸路;師屯汝陽。毌丘儉、文欽進不得鬥,退恐壽春見襲,計窮不知所為。淮南將士家皆在北,眾心沮散,降者相屬,惟淮南新附農民為之用。

  儉之初起,遣健步齎書至兗州,兗州刺史鄧艾斬之,將兵萬餘人,兼道前進,先趨樂嘉城,作浮橋以待師。儉使文欽將兵襲之。師自汝陽潛兵就艾于樂嘉,欽猝見大軍,驚愕未知所為。欽子鴦,年十八,勇力絕人,謂欽曰:「及其未定,擊之,可破也。」於是分為二隊,夜夾攻軍。鴦率壯士先至鼓噪,軍中震擾。師驚駭。所病目突出,恐眾知之,齧被皆破。欽失期不應,會明,鴦見兵盛,乃引還。師謂諸將曰:「賊走矣,可追之!」諸將曰:「欽父子驍猛,未有所屈,何苦而走?」師曰:「夫一鼓作氣,再而衰。鴦鼓噪失應,其勢已屈,不走何待!」欽將引而東,鴦曰:「不先折其勢,不得也。」乃與驍騎十餘摧鋒陷陳,所向皆披靡,遂引去。師使左長史司馬班率驍將八千翼而追之,鴦以匹馬入數千騎中,輒殺傷百餘人,乃出,如此者六七,追騎莫敢逼。

  殿中人尹大目小為曹氏家奴,常在天子左右,師將與俱行,大目知師一目已出,啟雲:「文欽本是明公腹心,但為人所誤耳;又天子鄉里,素與大目相信,乞為公追解語之,令還與公複好。」師許之。大目單身乘大馬,被鎧胄,追欽,遙相與語。大目心實欲為曹氏,謬言:「君侯何苦不可複忍數日中也!」欲使欽解其旨。欽殊不悟,乃更厲聲罵大目曰:「汝先帝家人,不念報恩,反與司馬師作逆,不顧上天,天不祐汝!」張弓傅矢欲射大目。大目涕泣曰:「世事敗矣,善自努力!」

  是日,毌丘儉聞欽退,恐懼,夜走,眾遂大潰。欽還至項,以孤軍無繼,不能自立,欲還壽春;壽春已潰,遂奔吳。吳孫峻至東興,聞儉等敗,壬寅,進至橐皋,文欽父子詣軍降。毌丘儉走,比至慎縣,左右人兵稍棄儉去,儉藏水邊草中。甲辰,安風津民張屬就殺儉,傳首京師,封屬為侯。諸葛誕至壽春,壽春城中十餘萬口,懼誅,或流迸山澤,或散走入吳。詔以誕為鎮東大將軍、儀同三司,都督揚州諸軍事。夷毌丘儉三族。儉黨七百餘人系獄,侍御史杜友治之,惟誅首事者十餘人,餘皆奏免之。儉孫女適劉氏,當死,以孕系廷尉。司隸主簿程鹹議曰:「女適人者,若已產育,則成他家之母,於防則不足懲奸亂之源,於情則傷孝子之恩。男不遇罪於他族,而女獨嬰戮於二門,非所以哀矜女弱、均法制之大分也。臣以為在室之女,可從父母之刑;既醮之婦,使從夫家之戮。」朝廷從之,仍著於律令。

  舞陽忠武侯司馬師疾篤,還許昌,留中郎將參軍事賈充監諸軍事。充,逵之子也。

  衛將軍昭自洛陽往省師,師令昭總統諸軍。辛亥,師卒於許昌。中書侍郎鐘會從師典知密事,中詔敕尚書傅嘏,以東南新定,權留衛將軍昭屯許昌為內外之援,令嘏率諸軍還。會與嘏謀,使嘏表上,輒與昭俱發,還到洛水南屯住。二月丁巳,詔以司馬昭為大將軍、錄尚書事。會由是常有自矜之色,嘏戒之曰:「子志大其量,而勳業難為也,可不慎哉!」

  吳孫峻聞諸葛誕已據壽春,乃引兵還。以文欽為都護、鎮北大將軍、幽州牧。

  三月,立皇后卞氏,大赦。後,武宣皇后弟秉之曾孫女也。

  秋七月,吳將軍孫儀、張怡、林恂謀殺孫峻,不克,死者數十人。全公主譖朱公主于峻,曰「與儀同謀」。峻遂殺朱公主。

  峻使衛尉馮朝城廣陵,功費甚眾,舉朝莫敢言,唯滕胤諫止之,峻不從,功卒不成。

  漢薑維覆議出軍,征西大將軍張翼廷爭,以為:「國小民勞,不宜黷武。」維不聽,率車騎將軍夏侯霸及翼同進。八月,維將數萬人至枹罕,趨狄道。

  征西將軍陳泰敕雍州刺史王經進屯狄道,須泰軍到,東西合勢乃進。泰軍陳倉,經所統諸軍于故關與漢人戰不利,經輒渡洮水。泰以經不堅據狄道,必有他變,率諸軍以繼之。經已與維戰於洮西,大敗,以萬餘人還保狄道城,餘皆奔散,死者萬計。張翼謂維曰:「可以止矣,不宜複進,進或毀此大功,為蛇畫足。」維大怒,遂進圍狄道。

  辛未,詔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,與陳泰並力拒維;戊辰,複以太尉孚為後繼。泰進軍隴西,諸將皆曰:「王經新敗,賊眾大盛,將軍以烏合之卒,繼敗軍之後,當乘勝之鋒,殆必不可。古人有言:『蝮蛇螫手,壯士解腕。』《孫子》曰:『兵有所不擊,地有所不守。』蓋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。不如據險自保,觀釁待敝,然後進救,此計之得者也。」泰曰:「薑維提輕兵深入,正欲與我爭鋒原野,求一戰之利。王經當高壁深壘,挫其銳氣,今乃與戰,使賊得計。經既破走,維若以戰克之威,進兵東向,據櫟陽積穀之實,放兵收降,招納羌、胡,東爭關、隴,傳檄四郡,此我之所惡也。而乃以乘勝之兵,挫峻城之下,銳氣之卒,屈力致命,攻守勢殊,客主不同。兵書曰:『修櫓轒轀,三月乃成,拒堙三月而後已。』誠非輕軍遠入之利也。今維孤軍遠僑,糧穀不繼,是我速進破賊之時,所謂疾雷不及掩耳,自然之勢也。洮水帶其表,維等在其內,今乘高據勢,臨其項領,不戰必走。寇不可縱,圍不可久,君等何言如是!」遂進軍度高城嶺,潛行,夜至狄道東南高山上,多舉烽火,鳴鼓角。狄道城中將士見救至,皆憤踴。維不意救兵卒至,緣山急來攻之,泰與交戰,維退。泰引兵揚言欲向其還路,維懼,九月甲辰,維遁走,城中將士乃得出。王經歎曰:「糧不至旬,向非救兵速至,舉城屠裂,覆喪一州矣!」泰慰勞將士,前後遣還,更差軍守,並治城壘,還屯上邽。

  泰每以一方有事,輒以虛聲擾動天下,故希簡上事,驛書不過六百里。大將軍昭曰:「陳征西沉勇能斷,荷方伯之重,救將陷之城,而不求益兵,又希簡上事,必能辦賊故也。都督大將不當爾邪!」

  姜維退駐鐘提。

  初,吳大帝不立太廟,以武烈嘗為長沙太守,立廟於臨湘,使太守奉祠而已。冬十二月,始作太廟於建業,尊大帝為太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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