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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明帝青龍二年


  魏明帝青龍二年(公元234年)

  春二月,亮悉大眾十萬由斜穀入寇,遣使約吳同時大舉。

  三月庚寅,山陽公卒,帝素服發喪。

  己酉,大赦。

  夏四月,大疫。

  崇華殿災。

  諸葛亮至郿,軍于渭水之南。司馬懿引軍渡渭,背水為壘拒之,謂諸將曰:「亮若出武功,依山而東,誠為可憂;若西上五丈原,諸將無事矣。」亮果屯五丈原。雍州刺史郭淮言於懿曰:「亮必爭北原,宜先據之。」議者多謂不然,淮曰:「若亮跨渭登原,連兵北山,隔絕隴道,搖盪民夷,此非國之利也。」懿乃使淮屯北原。塹壘未成,漢兵大至,淮逆擊卻之。亮以前者數出,皆以運糧不繼,使己志不伸,乃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,耕者雜于渭濱居民之間,而百姓安堵,軍無私焉。

  五月,吳主入居巢湖口,向合肥新城,眾號十萬;又遣陸遜、諸葛瑾將萬餘人入江夏、沔口,向襄陽;將軍孫韶、張承入淮,向廣陵、淮陰。六月,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,殄夷將軍田豫曰:「賊悉眾大舉,非圖小利,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。宜聽使攻城,挫其銳氣,不當與爭鋒也。城不可拔,眾必罷怠;罷怠然後擊之,可大克也。若賊見計,必不攻城,勢將自走。若便進兵,適入其計矣。」

  時東方吏士皆分休,寵表請召中軍兵,並召所休將士,須集擊之。散騎常侍廣平劉邵議以為:「賊眾新至,心專氣銳,寵以少人自戰其地,若便進擊,必不能制。寵請待兵,未有所失也,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,精騎三千,先軍前發,揚聲進道,震曜形勢。騎到合肥,疏其行隊,多其旌鼓,曜兵城下,引出賊後,擬其歸路,要其糧道。賊聞大軍來,騎斷其後,必震怖遁走,不戰自破矣。」帝從之。寵欲拔新城守,致賊壽春,帝不聽,曰:「昔漢光武遣兵據略陽,終以破隗囂,先帝東置合肥,南守襄陽,西固祁山,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,地有所必爭也。縱權攻新城,必不能拔。敕諸將堅守,吾將自往征之,比至,恐權走也。」乃使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助司馬懿禦諸葛亮,敕懿:「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,彼進不得志,退無與戰,久停則糧盡,虜略無所獲,則必走;走而追之,全勝之道也。」秋七月壬寅,帝禦龍舟東征。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,射殺吳主之弟子泰;又吳吏士多疾病。帝未至數百里,疑兵先至。吳主始謂帝不能出,聞大軍至,遂遁,孫韶亦退。

  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,邏者得之。諸葛瑾聞之甚懼,書與遜雲:「大駕已還,賊得韓扁,具知吾闊狹,且水幹,宜當急去。」遜未答,方催人種葑、豆,與諸將奕棋、射戲如常。瑾曰:「伯言多智略,其必當有以。」乃自來見遜。遜曰:「賊知大駕已還,無所複憂,得專力於吾。又已守要害之處,兵將意動,且當自定以安之,施設變術,然後出耳。今便示退,賊當謂吾怖,仍來相蹙,必敗之勢也。」乃密與瑾立計,令瑾督舟船,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。魏人素憚遜名,遽還赴城。瑾便引船出,遜徐整部伍,張拓聲勢,步趣船,魏人不敢逼。行到白圍,托言往獵,潛遣將軍周峻、張梁等擊江夏、新市、安陸、石陽,斬獲千餘人而還。群臣以為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,車駕可西幸長安。帝曰:「權走,亮膽破,大軍足以制之,吾無憂矣。」遂進軍至壽春,錄諸將功,封賞各有差。

  八月壬申,葬漢孝獻皇帝于禪陵。

  辛巳,帝還許昌。

  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餘日,亮數挑戰,懿不出。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。懿怒,上表請戰,帝使衛尉辛毘杖節為軍師以制之。護軍薑維謂亮曰:「辛佐治杖節而到,賊不復出矣。」亮曰:「彼本無戰情,所以固請戰者,以示武於其眾耳。將在軍,君命有所不受,苟能制吾,豈千里而請戰邪!」亮遣使者至懿軍,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,不問戎事。使者對曰:「諸葛公夙興夜寐,罰二十已上,皆親覽焉;所啖食不至數升。」懿告人曰:「諸葛孔明食少事煩,其能久乎!」亮病篤,漢主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,因諮以國家大計。福至,與亮語已,別去,數日複還。亮曰:「孤知君還意,近日言語雖彌日,有所不盡,更來亦決耳。公所問者,公琰其宜也。」福謝:「前實失不諮請,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,故輒還耳。乞複請蔣琬之後,誰可任者?」亮曰:「文偉可以繼之。」又問其次,亮不答。

  是月,亮卒於軍中。長史楊儀整軍而出。百姓奔告司馬懿,懿追之。薑維令儀反旗鳴鼓,若將向懿者,懿斂軍退,不敢逼。於是儀結陳而去,入穀然後發喪。百姓為之諺曰:「死諸葛走生仲達。」懿聞之,笑曰:「吾能料生,不能料死故也。」懿案行亮之營壘處所,歎曰:「天下奇才也!」追至赤岸,不及而還。

  初,漢前軍師魏延,勇猛過人,善養士卒。每隨亮出,輒欲請兵萬人,與亮異道會於潼關,如韓信故事,亮制而不許。延常謂亮為怯,歎恨己才用之不盡。楊儀為人幹敏,亮每出軍,儀常規畫分部,籌度糧穀,不稽思慮,斯須便了,軍戎節度,取辦於儀。延性矜高,當時皆避下之,唯儀不假借延,延以為至忿,有如水火。亮深惜二人之才,不忍有所偏廢也。

  費禕使吳,吳主醉,問禕曰:「楊儀、魏延,牧豎小人也,雖嘗有鳴吠之益於時務,然既已任之,勢不得輕。若一朝無諸葛亮,必為禍亂矣。諸君憒憒,不知防慮於此,豈所謂貽厥孫謀乎!」禕對曰:「儀、延之不協,起於私忿耳,而無黥、韓難禦之心也。今方掃除強賊,混一函夏,功以才成,業由才廣,若舍此不任,防其後患,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楫,非長計也。」

  亮病困,與儀及司馬費禕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,令延斷後,薑維次之;若延或不從命,軍便自發。亮卒,儀秘不發喪,令禕往揣延意指。延曰:「丞相雖亡,吾自見在。府親官屬,便可將喪還葬,吾當自率諸軍擊賊;雲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!且魏延何人,當為楊儀之所部勒,作斷後將乎!」自與禕共作行留部分,令禕手書與己連名,告下諸將。禕紿延曰:「當為君還解楊長史。長史文吏,稀更軍事,必不違命也。」禕出門,奔馬而去。延尋悔之,已不及矣。

  延使人覘儀等,欲案亮成規,諸營相次引軍還,延大怒,攙儀未發,率所領徑先南歸,所過燒絕閣道。延、儀各相表叛逆,一日之中,羽檄交至。漢主以問侍中董允、留府長史蔣琬,琬、允鹹保儀而疑延。儀等令槎山通道,晝夜兼行,亦繼延後。延先至,據南穀口,遣兵逆擊儀等,儀等令將軍何平于前禦延。平叱先登曰:「公亡,身尚未寒,汝輩何敢乃爾!」延士眾知曲在延,莫為用命,皆散。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,奔漢中,儀遣將馬岱追斬之,遂夷延三族。蔣琬率宿衛諸營赴難北行,行數十裡,延死問至,乃還。始,延欲殺儀等,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,故不北降魏而南還擊儀,實無反意也。諸軍還成都,大赦,諡諸葛亮曰忠武侯。初,亮表於漢主曰:「成都有桑八百株,薄田十五頃,子弟衣食自餘饒,臣不別治生以長尺寸。若臣死之日,不使內有餘帛,外有贏財,以負陛下。」卒如其所言。丞相長史張裔常稱亮曰:「公賞不遺遠,罰不阿近,爵不可以無功取,刑不可以貴勢免,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!」陳壽評曰:諸葛亮之為相國也,撫百姓,示儀軌,約官職,從權制,開誠心,布公道;盡忠益時者,雖讎必賞,犯治怠慢者,雖親必罰,服罪輸情者,雖重必釋,遊辭巧飾者,雖輕必戮;善無微而不賞,惡無纖而不貶;庶事精練,物理其本,循名責實,虛偽不齒。終於邦域之內,鹹畏而愛之,刑政雖峻而無怨者,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。可謂識治之良才,管、蕭之亞匹矣!

  初,長水校尉廖立,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副,常以職位遊散,怏怏怨謗無已,亮廢立為民,徙之汶山。及亮卒,立垂泣曰:「吾終為左衽矣!」李平聞之,亦發病死。平常冀亮複收己,得自補複,策後人不能故也。

  習鑿齒論曰: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,沒齒而無怨言,聖人以為難。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,李嚴致死,豈徒無怨言而已哉!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,鑒至明而醜者忘怒;水鑒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,以其無私也。水鑒無私,猶以免謗,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,流矜恕之德,法行於不可不用,刑加乎自犯之罪,爵之而非私,誅之而不怒,天下有不服者乎!

  蜀人所在求為諸葛亮立廟,漢主不聽。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,步兵校尉習隆等上言:「請近其墓,立一廟于沔陽,斷其私祀。」漢主從之。

  漢主以左將軍吳懿為車騎將軍,假節,督漢中;以丞相長史蔣琬為尚書令,總統國事,尋加琬行都護,假節,領益州刺史。時新喪元帥,遠近危悚,琬出類拔萃,處群僚之右,既無戚容,又無喜色,神守舉止,有如平日,由是眾望漸服。吳人聞諸葛亮卒,恐魏承衰取蜀,增巴丘守兵萬人,一欲以為救援,二欲以事分割。漢人聞之,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。漢主使右中郎將宗預使吳,吳主問曰:「東之與西,譬猶一家,而聞西更增白帝之守,何也?」對曰:「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,西增白帝之守,皆事勢宜然,俱不足以相問也。」吳主大笑,嘉其抗盡,禮之亞于鄧芝。

  吳諸葛恪以丹楊山險,民多果勁,雖前發兵,徒得外縣平民而已。其餘深遠,莫能禽盡,屢自求為官出之,三年可得甲士四萬。眾議鹹以為:「丹楊地勢險阻,與吳郡、會稽、新都、番陽四郡鄰接,周旋數十裡,山谷萬重。其幽邃民人,未嘗入城邑,對長吏,皆仗兵野逸,白首于林莽;逋亡宿惡,鹹共逃竄。山出銅鐵,自鑄甲兵。俗好武習戰,高尚氣力;其升山赴險,抵突叢棘,若魚之走淵,猿狖之騰木也。時觀間隙,出為寇盜,每致兵征伐,尋其窟藏。其戰則蜂至,敗則鳥竄,自前世以來,不能羈也。」皆以為難。恪父瑾聞之,亦以事終不逮,歎曰:「恪不大興吾家,將赤吾族也!」恪盛陳其必捷,吳主乃拜恪為撫越將軍,領丹楊太守,使行其策。

  冬十一月,洛陽地震。

  吳潘濬討武陵蠻,數年,斬獲數萬。自是群蠻衰弱,一方寧靜。十一月,濬還武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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