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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獻帝建安二十四年


  漢獻帝建安二十四年(公元219年)

  春正月,曹仁屠宛,斬侯音,複屯樊。

  初,夏侯淵戰雖數勝,魏王操常戒之曰:「為將當有怯弱時,不可但恃勇也。將當以勇為本,行之以智計;但知任勇,一匹夫敵耳。」及淵與劉備相拒逾年,備自陽平南渡沔水,緣山稍前,營於定軍山。淵引兵爭之。法正曰:「可擊矣。」備使討虜將軍黃忠乘高鼓噪攻之,淵軍大敗,斬淵及益州刺史趙顒。張郃引兵還陽平。是時新失元帥,軍中擾擾,不知所為。督軍杜襲與淵司馬太原郭淮收斂散卒,號令諸軍曰:「張將軍國家名將,劉備所憚。今日事急,非張將軍不能安也。」遂權宜推郃為軍主。郃出,勒兵按陳,諸將皆受郃節度,眾心乃定。明日,備欲渡漢水來攻;諸將以眾寡不敵,欲依水為陳以拒之。郭淮曰:「此示弱而不足挫敵,非算也。不如遠水為陳,引而致之,半濟而後擊之,備可破也。」既陳,備疑,不渡。淮遂堅守,示無還心。以狀聞于魏王操,操善之,遣使假郃節,複以淮為司馬。

  二月壬子晦,日有食之。

  三月,魏王操自長安出斜穀,軍遮要以臨漢中。劉備曰:「曹公雖來,無能為也,我必有漢川矣。」乃斂眾拒險,終不交鋒。操運米北山下,黃忠引兵欲取之,過期不還。翊軍將軍趙雲將數十騎出營視之,值操揚兵大出,雲猝與相遇,遂前突其陳,且鬥且卻。魏兵散而複合,追至營下,雲入營,更大開門,偃旗息鼓。魏兵疑雲有伏,引去;雲雷鼓震天,惟以勁弩于後射魏兵。魏兵驚駭,自相蹂踐,墮漢水中死者甚多。備明旦自來,至雲營,視昨戰處,曰:「子龍一身都為膽也!」操與備相守積月,魏軍士多亡。夏五月,操悉引出漢中諸軍還長安,劉備遂有漢中。操恐劉備北取武都氐以逼關中,問雍州刺史張既,既曰:「可勸使北出就穀以避賊,前至者厚其寵賞,則先者知利,後必慕之。」操從之,使既之武都,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、天水界。

  武威顏俊、張掖和鸞、酒泉黃華、西平麹演等,各據其郡,自號將軍,更相攻擊。俊遣使送母及子詣魏王操為質以求助。操問張既,既曰:「俊等外假國威,內生傲悖,計定勢足,後即反耳。今方事定蜀,且宜兩存而鬥之,猶卞莊子之刺虎,坐收其敝也。」王曰:「善!」歲餘,鸞遂殺俊,武威王祕又殺鸞。

  劉備遣宜都太守扶風孟達從秭歸北攻房陵,殺房陵太守蒯祺。又遣養子副軍中郎將劉封自漢中乘沔水下,統達軍,與達會攻上庸,上庸太守申耽舉郡降。備加耽征北將軍,領上庸太守,以耽弟儀為建信將軍、西城太守。

  秋七月,劉備自稱漢中王,設壇場于沔陽,陳兵列眾,群臣陪位,讀奏訖,乃拜受璽綬,禦王冠。因驛拜章,上還所假左將軍、宜城亭侯印綬。立子禪為王太子。拔牙門將軍義陽魏延為鎮遠將軍,領漢中太守,以鎮漢川。備還治成都,以許靖為太傅,法正為尚書令,關羽為前將軍,張飛為右將軍,馬超為左將軍,黃忠為後將軍,餘皆進位有差。遣益州前部司馬犍為費詩即授關羽印授,羽聞黃忠位與己並,怒曰:「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!」不肯受拜。詩謂羽曰:「夫立王業者,所用非一。昔蕭、曹與高祖少小親舊,而陳、韓亡命後至;論其班列,韓最居上,未聞蕭、曹以此為怨。今漢中王以一時之功隆崇漢室;然意之輕重,寧當與君侯齊乎!且王與君侯譬猶一體,同休等戚,禍福共之。愚謂君侯不宜計官號之高下、爵祿之多少為意也。僕一介之使,銜命之人,君侯不受拜,如是便還,但相為惜此舉動,恐有後悔耳。」羽大感悟,遽即受拜。

  詔以魏王操夫人卞氏為王后。

  孫權攻合肥。時諸州兵戍淮南。揚州刺史溫恢謂兗州刺史裴潛曰:「此間雖有賊,然不足憂。今水潦方生,而子孝縣軍,無有遠備,關羽驍猾,正恐征南有變耳。」已而關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,將軍傅士仁守公安,羽自率眾攻曹仁于樊。仁使左將軍于禁、立義將軍龐德等屯樊北。八月,大霖雨,漢水溢,平地數丈,於禁等七軍皆沒。禁與諸將登高避水,羽乘大船就攻之,禁等窮迫,遂降。龐德在堤上,被甲持弓,箭不虛發,自平旦力戰,至日過中,羽攻益急;矢盡,短兵接,德戰益怒,氣愈壯,而水浸盛,吏士盡降。德乘小船欲還仁營,水盛船覆,失弓矢,獨抱船覆水中,為羽所得,立而不跪。羽謂曰:「卿兄在漢中,我欲以卿為將,不早降何為!」德罵羽曰:「豎子,何謂降也!魏王帶甲百萬,威振天下。汝劉備庸才耳,豈能敵邪!我寧為國家鬼,不為賊將也!」羽殺之。

  魏王操聞之流涕曰:「吾知於禁三十年,何意臨危處難,反不及龐德邪!」封德二子為列侯。羽急攻樊城,城得水,往往崩壞,眾皆恟懼。或謂曹仁曰:「今日之危,非力所支,可及羽圍未合,乘輕船夜走。」汝南太守滿龐曰:「山水速疾,冀其不久。聞羽遣別將已在郟下,自許以南,百姓擾擾,羽所以不敢遂進者,恐吾軍掎其後耳。今若遁去,洪河以南,非複國家有也,君宜待之。」仁曰:「善!」乃沉白馬與軍人盟誓,同心固守。城中人馬才數千人,城不沒者數板。羽乘船臨城,立圍數重,外內斷絕。羽又遣別將圍將軍呂常于襄陽。荊州刺史胡修、南鄉太守傅方皆降於羽。

  初,沛國魏諷有惑眾才,傾動鄴都,魏相國鐘繇辟以為西曹掾。滎陽任覽,與諷友善。同郡鄭袤,泰之子也,每謂覽曰:「諷奸雄,終必為亂。」九月,諷潛結徒黨,與長樂衛尉陳禕謀襲鄴;未及期,禕懼而告之。太子丕誅諷,連坐死者數千人,鐘繇坐免官。

  初,丞相主簿楊修與丁儀兄弟謀立曹植為魏嗣,五官將丕患之,以車載廢簏內朝歌長吳質,與之謀。修以白魏王操,操未及推驗。丕懼,告質,質曰:「無害也。」明日,複以簏載絹以入,修復白之,推驗,無人;操由是疑焉。其後植以驕縱見疏,而植故連綴修不止,修亦不敢自絕。每當就植,慮事有闕,忖度操意,豫作答教十餘條,敕門下,「教出,隨所問答之」,於是教裁出,答已入;操怪其捷,推問,始泄。操亦以修袁術之甥,惡之,乃發修前後漏泄言教,交關諸侯,收殺之。

  魏王操以杜襲為留府長史,駐關中。關中營帥許攸擁部曲不歸附,而有慢言,操大怒,先欲伐之。群臣多諫宜招懷攸,共討強敵;操橫刀於膝,作色不聽。襲入欲諫,操逆謂之曰:「吾計已定,卿勿複言!」襲曰:「若殿下計是邪,臣方助殿下成之;若殿下計非邪,雖成,宜改之。殿下逆臣令勿言,何待下之不闡乎!」操曰:「許攸慢吾,如何可置!」襲曰:「殿下謂許攸何如人邪?」操曰:「凡人也。」襲曰:「夫惟賢知賢,惟聖知聖,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!方今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,人將謂殿下避強攻弱;進不為勇,退不為仁。臣聞千鈞之弩,不為鼷鼠發機;萬石之鐘,不以莛撞起音。今區區之許攸,何足以勞神武哉!」操曰:「善!」遂厚撫攸,攸即歸複。

  冬十月,魏王操至洛陽。

  陸渾民孫狼等作亂,殺縣主簿,南附關羽。羽授狼印,給兵,還為寇賊,自許以南,往往遙應羽,羽威震華夏。魏王操議徙許都以避其銳,丞相軍司馬司馬懿、西曹屬蔣濟言於操曰:「于禁等為水所沒,非戰攻之失,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。劉備、孫權,外親內疏,關羽得志,權必不願也。可遣人勸權躡其後,許割江南以封權,則樊圍自解。」操從之。

  初,魯肅嘗勸孫權以曹操尚存,宜且撫輯關羽,與之同仇,不可失也。及呂蒙代肅屯陸口,以為羽素驍雄,有兼併之心,且居國上流,其勢難久,密言于權曰:「今令征虜守南郡,潘璋住白帝,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,應敵所在,蒙為國家前據襄陽,如此,何憂于操,何賴於羽!且羽君臣矜其詐力,所在反覆,不可以腹心待也。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,以至尊聖明,蒙等尚存也。今不于強壯時圖之,一旦僵僕,欲複陳力,其可得邪!」權曰:「今欲先取徐州,然後取羽,何如?」對曰:「今操遠在河北,撫集幽、冀,未暇東顧,徐土守兵,聞不足言,往自可克。然地勢陸通,驍騎所騁,至尊今日取徐州,操後旬必來爭,雖以七八萬人守之,猶當懷憂。不如取羽,全據長江,形勢益張,易為守也。」權善之。權嘗為其子求昏於羽,羽罵其使,不許昏;權由是怒。及羽攻樊,呂蒙上疏曰:「羽討樊而多留備兵,必恐蒙圖其後故也。蒙常有病,乞分士眾還建業,以治疾為名,羽聞之,必撤備兵,盡赴襄陽。大軍浮江晝夜馳上,襲其空虛,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。」遂稱病篤。

  權乃露檄召蒙還,陰與圖計。蒙下至蕪湖,定威校尉陸遜謂蒙曰:「關羽接境,如何遠下,後不當可憂也?」蒙曰:「誠如來言,然我病篤。」遜曰:「羽矜其驍氣,陵轢於人,始有大功,意驕志逸,但務北進,未嫌於我;有相聞病,必益無備。今出其不意,自可禽制。下見至尊,宜好為計。」蒙曰:「羽素勇猛,既難為敵,且已據荊州,恩信大行,兼始有功,膽勢益盛,未易圖也。」蒙至都,權問:「誰可代卿者?」蒙對曰:「陸遜意思深長,才堪負重,觀其規慮,終可大任;而未有遠名,非羽所忌,無複是過也。若用之,當令外自韜隱,內察形便,然後可克。」權乃召遜,拜偏將軍、右部督,以代蒙。遜至陸口,為書與羽,稱其功美,深自謙抑,為盡忠自托之意。羽意大安,無複所嫌,稍撤兵以赴樊。遜具啟形狀,陳其可禽之要。羽得於禁等人馬數萬,糧食乏絕,擅取權湘關米;權聞之,遂發兵襲羽。權欲令征虜將軍孫皎與呂蒙為左右部大督,蒙曰:「若至尊以征虜能,宜用之;以蒙能,宜用蒙。昔周瑜、程普為左右部督,督兵攻江陵,雖事決於瑜,普自恃久將,且俱是督,遂共不睦,幾敗國事,此目前之戒也。」權寤,謝蒙曰:「以卿為大督,命皎為後繼可也。」

  魏王操之出漢中也,使平寇將軍徐晃屯宛以助曹仁;及於禁陷沒,晃前至陽陵陂。關羽遣兵屯偃城,晃既到,詭道作都塹,示欲截其後,羽兵燒屯走。晃得偃城,連營稍前。操使趙儼以議郎參曹仁軍事,與徐晃俱前,餘救兵未到;晃所督不足解圍,而諸將呼責晃,促救仁。儼謂諸將曰:「今賊圍素固,水潦猶盛,我徒卒單少,而仁隔絕,不得同力,此舉適所以敝內外耳。當今不若前軍逼圍,遣諜通仁,使知外救,以勵將士。計北軍不過十日,尚足堅守,然後表裡俱發,破賊必矣。如有緩救之戮,餘為諸君當之。」諸將皆喜。晃營距羽圍三丈所,作地道及箭飛書與仁,消息數通。孫權為箋與魏王操,請以討羽自效,及乞不漏,令羽有備。

  操問群臣,群臣鹹言宜密之。董昭曰:「軍事尚權,期於合宜。宜應權以密,而內露之。羽聞權上,若還自護,圍則速解,便獲其利。可使兩賊相對銜持,坐待其敝。秘而不露,使權得志,非計之上。又,圍中將吏不知有救,計糧怖懼。儻有他意,為難不小。露之為便。且羽為人強梁,自恃二城守固,必不速退。」操曰:「善!」即敕徐晃以權書射著圍裡及羽屯中,圍裡聞之,志氣百倍;羽果猶豫不能去。魏王操自雒陽南救曹仁,群下皆謂:「王不亟行,今敗矣。」侍中桓階獨曰:「大王以仁等為足以料事勢不也?」曰:「能。」「大王恐二人遺力邪?」曰:「不然。」「然則何為自往?」曰:「吾恐虜眾多,而徐晃等勢不便耳。」階曰:「今仁等處重圍之中而守死無貳者,誠以大王遠為之勢也。夫居萬死之地,必有死爭之心。內懷死爭,外有強救,大王案六軍以示餘力,何憂於敗而欲自往?」操善其言,乃駐軍摩陂,前後遣殷署、朱蓋等凡十二營詣晃。關羽圍頭有屯,又別屯四塚,晃乃揚聲當攻圍頭屯而密攻四塚。羽見四塚欲壞,自將步騎五千出戰;晃擊之,退走。羽圍塹鹿角十重,晃追羽,與俱入圍中,破之,傅方、胡修皆死,羽遂撤圍退,然舟船猶據沔水,襄陽隔絕不通。

  呂蒙至尋陽,盡伏其精兵𦩷𦪇中,使白衣搖櫓,作商賈人服,晝夜兼行。羽所置江邊屯候,盡收縛之,是故羽不聞知。糜芳、傅士仁素皆嫌羽輕己,羽之出軍,芳、仁供給軍資不悉相及,羽言:「還,當治之!」芳、仁鹹懼。於是蒙令故騎都尉虞翻為書說仁,為陳成敗,仁得書即降。翻謂蒙曰:「此譎兵也,當將仁行,留兵備城。」遂將仁至南郡。麋芳城守,蒙以仁示之,芳遂開門出降。蒙入江陵,釋於禁之囚,得關羽及將士家屬,皆撫慰之,約令軍中:「不得幹曆人家,有所求取。」蒙麾下士,與蒙同郡人,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;官鎧雖公,蒙猶以為犯軍令,不可以鄉里故而廢法,遂垂涕斬之。於是軍中震栗,道不拾遺。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,問所不足,疾病者給醫藥,饑寒者賜衣糧。羽府藏財寶,皆封閉以待權至。

  關羽聞南郡破,即走南還。曹仁會諸將議,鹹曰:「今因羽危懼,可追禽也。」趙儼曰:「權遨羽連兵之難,欲掩制其後,顧羽還救,恐我承其兩疲,故順辭求效,乘釁因變以觀利鈍耳。今羽已孤迸,更宜存之以為權害。若深入追北,權則改虞於彼,將生患於我矣,王必以此為深慮。」仁乃解嚴。魏王操聞羽走,恐諸將追之,果疾敕仁如儼所策。

  關羽數使人與呂蒙相聞,蒙輒厚遇其使,周遊城中,家家致問,或手書示信。羽人還,私相參訊,鹹知家門無恙,見待過於平時,故羽吏士無鬥心。

  會權至江陵,荊州將吏悉皆歸附;獨治中從事武陵潘濬稱疾不見。權遣人以床就家輿致之,濬伏面著床席不起,涕泣交橫,哀哽不能自勝。權呼其字與語,慰諭懇惻,使親近以手巾拭其面。濬起,下地拜謝。即以為治中,荊州軍事一以諮之。武陵部從事樊伷誘導諸夷,圖以武陵附漢中王備。外白差督督萬人往討之,權不聽;特召問濬,濬答:「以五千兵往,足以擒伷。」權曰:「卿何以輕之?」濬曰:「伷南陽舊姓,頗能弄脣吻,而實無才略。臣所以知之者,伷昔嘗為州人設饌,比至日中,食不可得,而十餘自起,此亦侏儒觀一節之驗也。」權大笑,即遣濬將五千人往,果斬平之。權以呂蒙為南郡太守,封孱陵侯,賜錢一億,黃金五百斤;以陸遜領宜都太守。

  十一月,漢中王備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,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於遜。遜請金、銀、銅印以假授初附,擊蜀將詹晏等及秭歸大姓擁兵者,皆破降之,前後斬獲、招納凡數萬計。權以遜為右護軍、鎮西將軍,進封婁侯,屯夷陵,守峽口。關羽自知孤窮,乃西保麥城。孫權使誘之,羽偽降,立幡旗為象人於城上,因遁走,兵皆解散,才十餘騎。權先使朱然、潘璋斷其徑路。十二月,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于章鄉,斬之,遂定荊州。

  初,偏將軍吳郡全琮,上疏陳關羽可取之計,權恐事泄,寢而不答;及已禽羽,權置酒公安,顧謂琮曰:「君前陳此,孤雖不相答,今日之捷,抑亦君之功也。」於是封琮陽華亭侯。權複以劉璋為益州牧,駐秭歸,未幾,璋卒。

  呂蒙未及受封而疾發,權迎置於所館之側,所以治護者萬方。時有加鍼,權為之慘戚。欲數見其顏色,又恐勞動,常穿壁瞻之,見小能下食,則喜顧左右言笑,不然則咄唶,夜不能寐。病中瘳,為下赦令,群臣畢賀,已而竟卒,年四十二。權哀痛殊甚,為置守塚三百家。權後與陸遜論周瑜、魯肅及蒙曰:「公瑾雄烈,膽略兼人,遂破孟德,開拓荊州,邈焉寡儔。子敬因公瑾致達於孤,孤與宴語,便及大略帝王之業,此一快也。後孟德因獲劉琮之勢,張言方率數十萬眾水步俱下,孤普請諸將,諮問所宜,無適先對;至張子布、秦文表俱言宜遣使修檄迎之,子敬即駁言不可,勸孤急呼公瑾,付任以眾,逆而擊之,此二快也。後雖勸吾借玄德地,是其一短,不足以損其二長也。周公不求備於一人,故孤忘其短而貴其長,常以比方鄧禹也。子明少時,孤謂不辭劇易,果敢有膽而已;及身長大,學問開益,籌略奇至,可以次於公瑾,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。圖取關羽,勝於子敬。子敬答孤書雲:『帝王之起,皆有驅除,羽不足忌。』此子敬內不能辦,外為大言耳,孤亦恕之,不苟責也。然其作軍屯營,不失令行禁止,部界無廢負,路無拾遺,其法亦美矣。」孫權與于禁乘馬並行,虞翻呵禁曰:「汝降虜,何敢與吾君齊馬首乎!」抗鞭欲擊禁,權呵止之。

  孫權之稱籓也,魏王操召張遼等諸軍悉還救樊,未至而圍解。徐晃振旅還摩陂,操迎晃七裡,置酒大會。王舉酒謂晃曰:「全樊、襄陽,將軍之功也。」亦厚賜桓階,以為尚書。操嫌荊州殘民及其屯田在漢川者,皆欲徙之。司馬懿曰:「荊楚輕脆易動,關羽新破,諸為惡者藏竄觀望,徙其善者,既傷其意,將令去者不敢複還。」操曰:「是也。」是後諸亡者悉還出。

  魏王操表孫權為票騎將軍,假節,領荊州牧,封南昌侯。權遣校尉梁寓入貢,又遣朱光等歸,上書稱臣於操,稱說天命。操以權書示外曰:「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!」侍中陳群等皆曰:「漢祚已終,非適今日。殿下功德巍巍,群生注望,故孫權在遠稱臣。此天人之應,異氣齊聲,殿下宜正大位,複何疑哉!」操曰:「若天命在吾,吾為周文王矣。」

  ***

  臣光曰:教化,國家之急務也,而俗吏慢之;風俗,天下之大事也,而庸君忽之。夫惟明智君子,深識長慮,然後知其為益之大而收功之遠也。光武遭漢中衰,群雄糜沸,奮起布衣,紹恢前緒,征伐四方,日不暇給,乃能敦尚經術,賓延儒雅,開廣學校,修明禮樂。武功既成,文德亦洽。繼以孝明、孝章,遹追先志,臨雍拜老,橫經問道。自公卿、大夫至於郡縣之吏,鹹選用經明行修之人,虎賁衛士皆習《孝經》,匈奴子弟亦遊太學,是以教立於上,俗成於下。其忠厚清修之士,豈唯取重於搢紳,亦見慕於眾庶。愚鄙污穢之人,豈唯不容於朝廷,亦見棄於鄉里。自三代既亡,風化之美,未有若東漢之盛者也。及孝和以降,貴戚擅權,嬖倖用事,賞罰無章,賄賂公行,賢愚渾殽,是非顛倒,可謂亂矣。然猶綿綿不至於亡者,上則有公卿、大夫袁安、楊震、李固、杜喬、陳蕃、李膺之徒面引廷爭,用公義以扶其危,下則有布衣之士符融、郭泰、范滂、許邵之流,立私論以救其敗。是以政治雖濁而風俗不衰,至有觸冒斧鉞,僵僕於前,而忠義奮發,繼起於後,隨踵就戮,視死如歸。夫豈特數子之賢哉,亦光武、明、章之遺化也!當是之時,苟有明君作而振之,則漢氏之祚猶未可量也。不幸承陵夷頹敝之餘,重以桓、靈之昏虐:保養奸回,過於骨肉;殄滅忠良,甚於寇讎;積多士之憤,蓄四海之怒。於是何進召戎,董卓乘釁,袁紹之徒從而構難,遂使乘輿播越,宗廟丘墟,王室蕩覆,烝民塗炭,大命隕絕,不可複救。然州郡擁兵專地者,雖互相吞噬,猶未嘗不以尊漢為辭。以魏武之暴戾強伉,加有大功於天下,其蓄無君之心久矣,乃至沒身不敢廢漢而自立,豈其志之不欲哉?猶畏名義而自抑也。由是觀之,教化安可慢,風俗安可忽哉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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